十一月一日上午七点四十一分,刑警大队羁押室内。
这是刑警队用来扣押犯罪嫌疑人的地点所在,隔壁就是提审室。嫌疑人在接受审讯之前,一般会在这间屋子里先关押一段时间。现在屋子里孤零零地坐着一名男子。他的右手被一副手铐连在了特制的犯人椅上,看起来应该是一名刚刚被捕获的嫌疑人。
不过他的衣着神态似乎又难以和嫌疑人的身份吻合起来。此人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名牌穿戴,青春时尚。虽然是被铐在椅子上,但他仍然保持着一种非常潇洒的坐姿:跷着二郎腿,上身倾靠在椅背上,夹克拉链很自然地敞到了胸口以下,那副做派不像是被羁押,倒像是在咖啡馆中等待和美女约会一般。
羁押室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套木质桌椅之外,最显眼的就是西侧墙上的一面硕大的镜子。那年轻男子正面向镜子,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英俊的容颜,颇有一种自恋般的欣赏感觉。
而在镜子的背面也站着两个人。不过当他们看向镜子的时候,目光却能够穿透镜面尽览羁押室内的全貌。原来这是一面特制的单透镜,装在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让室外的警察能够观察到室内嫌疑人的一举一动。
“这小子真他妈的能装。”镜子后面两人中的那个瘦弱男子说道,“我看到他那副欠扁的样子就想冲过去踹他两脚。”
说话的人其貌不扬,和羁押室里的男子比起来,他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猥琐。不知是不是在容貌上自惭形秽的原因,他现在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那个帅哥,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敌视。
另一名男子看起来要年长一些,他对同伴的激烈情绪不为所动,只顾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室内,在认真观察了一两分钟之后,此人以结论般的口吻说道:“这家伙知道这是块单面玻璃。”
“哦?”瘦弱男子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只是在照镜子,他的目光很明显想要找出镜子后面的某些东西——当然他不可能看见,但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表明他完全清楚这面镜子的玄机。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可恶的做派:他是在向我们挑衅示威呢。”
瘦弱男子按照同伴的指点研究了片刻,然后他无奈地摇着头:“唉,我是看不出你说的那些名堂……研究人真是太复杂,像我这样的人,看来就只能和计算机打打交道——那个世界不是1就是0,简单得很。”
说话者在计算机领域的成就倒是很难有人比得上,他正是省公安厅网监处的技术专家曾日华,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人则是刚刚上任的省城公安局刑警队长——罗飞。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罗飞此时问道。
曾日华咂咂嘴说:“那还真是费了一番周折呢。本来我想,像这样的网络记者,只要找到他们的老板,那肯定就能把他揪出来了。可是没想到这家伙根本没有老板!我去了上传那段视频资料的网站,网站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身份。他们只是在网上联系,那家伙在收到网站付给他的大笔酬金后,就把相关资料发了过来。于是我又去查他收款的账户,居然是用假身份证办理的。”
“哦?”罗飞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的警惕性还挺高的?”
曾日华点头道:“那可不。这家伙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他在网上用的笔名叫作‘甄如风’,涉及好几起无良采访以及侵犯隐私权的报道,早已是臭名远扬,甚至有当事人要雇佣黑道对他进行报复。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罗飞看了眼屋内的男子,话中有话地说道。
曾日华则继续自己的思路往下讲述:“后来我就锁定了他经常上网的那几个账号,对全市的计算机网络进行监控。大概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他的QQ在市中心一家洗浴中心的休闲大厅内登录上线。我立刻带人赶过去,把他堵了个正着。”
罗飞注意到男子额头上有些瘀青,便转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打他了?”
曾日华尴尬地挠挠头,然后挤着笑说:“这个王八蛋,谁不想揍他两下呀?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推推搡搡要动手,我当然就没客气。嘿嘿,你别看他人高马大的,要跟我打根本不是对手。”
罗飞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曾日华虽然是个文职,但论格斗也是一把好手。当时慕剑云被邓骅的手下绑架,正是曾日华单枪匹马救下的。屋子里的那个家伙这次只怕是没少吃苦。这件事虽然违反了警方的纪律,但自己作为专案组长,也只能一笑而过罢了。然后他又将话题引向正轨:“他的身份履历查清楚了吧?”
“他叫杜明强,二十六岁。来自贵州山区。这是他的身份资料,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曾日华一边说,一边将打印出来的一份户籍资料递交到罗飞手中。
罗飞快速而又认真地将那份资料扫了一遍,然后吩咐道:“把他带到审讯室吧,我先给他做做铺垫。”说话间,他又抬腕看看手表,“嗯,现在七点四十五分,你通知大家,八点半在会议室开会,我们讨论一下详细的计划。”
“好的。”曾日华答应一声,出了监控室。片刻后,罗飞便看到他的身影又进入了羁押室内,屋内的杜明强立刻转头瞪着来人,目光中充满愤怒的意味。
这个曾日华,看来抓人的时候下手不轻。罗飞在心中暗暗掂量着:如果杜明强因此对警方产生严重的对立情绪,会不会对下面的计划带来负面影响?
无论如何,这个杜明强看起来都不是个容易控制的角色。一会儿和他交锋的时候,可不能太过随意了——带着这样的想法,罗飞也离开了监控室,到审讯室内先行等待起来。
没过多久,曾日华就把杜明强带到了审讯室内。这两人的身高差了有多半头,但曾日华一手扣住杜明强的胳膊,却能令对方毫无反抗之力。不过杜明强嘴上可没闲着,他一路愤愤不平地叫嚷着:“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打人?我要投诉!”
“嚷什么嚷,给我老实点!”曾日华手腕发力将他摁倒在审讯椅上,那椅子有个带锁的木板,横亘在杜明强身前时,便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牢笼。
罗飞冲曾日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离去并且带上了房门。
此刻屋内只剩下罗飞和杜明强二人。罗飞也不急着说话,他凝起目光开始在更近的距离内观察起对方来。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他留着一头浓密的长发,脸庞消瘦有型,鼻梁尖俏挺拔,他的嘴角也有着刚毅的线条,微微轻挑起来的时候,便露出一丝骄傲而又不羁的神色。
当然,令罗飞印象最深的还是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不算大,但是黑白却非常分明。现在那两只黝漆般的黑瞳孔正直直地对着罗飞——他的主人也在认真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对手。
这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罗飞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他不愿再给对方过多的准备时间,于是开口问道:“你叫杜明强?”
“你是什么人?”杜明强不答反问,同时他强调说,“我懂法律,你有义务首先向我表明你的身份。”
“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罗飞。”罗飞一边说还一边掏出证件来,“你需要看一下吗?”
杜明强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罗飞的脸上,对那证件却没有什么兴趣。
“刑警队长?”片刻之后他困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罗飞不说话,他拿出一支MP3按下了播放键。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
“按照你的叙述,那个杀手饶过了最后的女生,是因为你终于砍下了自己的手,你找回了做人的勇气,承担起了做老师的责任,是这样吗?”
这正是在网上引发疯狂点击的吴寅午自杀前的访谈音频。因为上传者刻意对语音进行了变频处理,所以那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怪异。
听完一句话之后,罗飞便终止了MP3的播放,同时他问道:“这个说话的人就是你吧?”
虽然音频已经停止,不过后续那些令人气愤的对话内容早已被罗飞记在心中,现在他满腔的愤怒情绪正通过目光渗透出来。
杜明强没有立即回答,他那黑亮亮的眼珠在眼眶里轻微而又快速地转动了两下。这个细节立刻被罗飞捕捉到,于是后者又冷笑着补充说:“你没有必要想太多。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了——你明白吗?”
杜明强飞眼瞥了一下罗飞,虽然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但他还不愿轻易放弃。于是在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后,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许我该叫你的网名:甄如风,这能帮助你想起很多东西。”罗飞正色说道,“我们已经查到你上网用过的所有账号,你接收网站酬金的银行卡号等等……在你的住处我们还提取了一部手提电脑,我想那里面一定也保存着很多有趣的资料吧?”
罗飞说话的时候,杜明强便抬起头看着对方,而他脸上无辜的表情则随着罗飞言辞的深入而逐渐消退,当得知自己的手提电脑也已落入对方手中之后,他知道抵赖已毫无意义,于是咧嘴承认道:“好吧。那个人就是我……那段音频文件也是我放到网上去的。”
罗飞应了句:“很好。”他把MP3收起,目光凛凛地盯着杜明强。后者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直到被对方的眼神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他才嚷嚷起来:“是我又怎么了?我犯法了吗?你们凭什么抓我?”
罗飞仍只是看着对方。
“嘿嘿。”杜明强忽然笑了,“也许是我妨碍了你们破案?尊敬的刑警队长,那个叫作Eumenides的杀手很不好抓吧?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啊!”
罗飞胸口有些发闷,怒火上涌。不过他很快明白对方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要激怒自己,于是便又冷静下来。他开始瞪视着对方,然后缓缓地说道:“你没必要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因为真实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你逼死了一个教师,一个老人!”他的嗓门不大,但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
小小的审讯室内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杜明强的神情也因此收敛了一些。沉默片刻后,他摇着头叹道:“吴寅午是自己自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记者……”
“记者?”罗飞忽然插话问道,“你有记者证吗?”
出乎罗飞的意料,这个问题似乎打中了杜明强的痛处。小伙子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某种情绪在他体内酝酿着,从最初的尴尬,渐渐转化成愤懑,那愤懑继续累积,最后又变成满腔怒气爆发出来。
“我没有记者证,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他振振有词地大声说道,“证件算什么?那只是无能者的遮羞布而已!我是一个天才的记者,我根本不需要用证件来证明自己!”
看着对方激动的样子,罗飞心有所动。他一直认为杜明强只是一个贩卖隐私的逐利者,没想到这家伙竟还真的以记者自居。而没有记者证看来就是他不齿于人的心病了。回过头想想,当万峰宾馆血案发生之后,大批持有合法证件的记者曾蜂拥至医院,想要采访吴寅午但无一如愿。而这个山寨货色却能蒙过现场的值班护士,搞出了那么一份轰动网络的访谈音频。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倒的确具有成为记者的天赋。
可惜的是,一个人若想有所成就,天赋也只能排在所需条件的第二位,最重要的还是品行——这是罗飞一贯以来的观点。
就像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即便真的具有成为记者的天才,但他肮脏的道德操守终究会让其沦为人人唾弃的角色。
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找到这家伙的心理弱点了。罗飞收回思绪想到,他决定进一步去刺激刺激对方,于是他换上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对方:“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没用的东西。既然你没有记者证,那么你的行为便属于无证采访。”
“无证采访,好吧好吧……”杜明强喃喃地念叨着,他的情绪在慢慢地平复,显然没有再受罗飞所激。片刻后他反而翻眼看着罗飞,怪声怪气地问道:“怎么了,现在刑警队只能管这种档次的案件吗?”
“违法的事情我们都可以管。”罗飞用冷冷的话语反击着对方,“而你不仅涉嫌无证采访,还涉嫌假冒警察,同时,我们在你的手提电脑里查到了非法浏览色情网站的记录……你的这些行为都触犯了法律,警方有权羁押你,并对你施行治安拘留的处罚。”
“治安拘留?”杜明强看着罗飞,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几天?”他的神态和语气丝毫没有慌乱的感觉,反而透出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罗飞很清楚对方的心态:被警方如临大敌般擒获,又是刑警队长亲自提审,这个家伙虽然表现得很强硬,但心里难免发虚。可一番激烈的言语交锋之后,自己面临的处罚原来仅是治安拘留而已,他此刻一定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也正是罗飞刻意要营造的效果:一个人的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他的思维能力和防御本能肯定会大大地降低。
是时候引导对方去经历下一个波峰了。
“事实上,我们并不准备拘留你。”罗飞眯起眼睛,目光因此而显得更加精亮,而他阴沉的语气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杜明强感受到了那种非同一般的气氛,他皱起眉头问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罗飞沉着脸不说话。杜明强等待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提高嗓门自己给自己打气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法律依据的!”
罗飞“嗤”地轻笑一声,道:“现在你知道讲法律了?可你自己违反法律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后果呢?你知不知道,你在逼死吴寅午的同时,也把自己拖进了一场危险的游戏。”
杜明强看起来不太明白罗飞的意思,他踌躇着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罗飞打开面前的一个文件夹,那是曾日华交给他的资料,包括杜明强的身份履历等等。在那些资料的最上方却是一个信封,罗飞把那信封扔到杜明强面前:“这是警方在你住处搜到的东西。”
杜明强拿起那个信封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地莫名其妙:“这是建设银行寄过来的信用卡对账单,我每个月都会收到这样的信件,有什么问题吗?”
“这封信你没有打开看过?”罗飞认真地问道。
杜明强摇摇头:“这样的垃圾信件有什么好看的?我每个月按时把透支的钱还上不就行了?”
“可警方找到这封信的时候,信封却是被打开的。”罗飞蹙起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他又喃喃自语,“不过如果是那个人打开的,倒也并不奇怪……”
“你到底在说什么?”杜明强瞪大了眼睛,黑眼球因此而显得更加明亮。
罗飞轻轻甩了甩下巴:“你自己看看吧——里面的东西。”
杜明强用左手把信封搓开,右手两个手指探进去,取出了里面的信笺。他的眼神随即凛然了一下,因为从纸质上来看,那信笺显然不是银行的对账单,而是一张薄薄的书写纸。当他进一步将那张书写纸展开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则愈发如定住了一般,震愕万分。
因为他看到了纸上的内容,那上面用极为工整的仿宋体笔迹写着——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甄如风
罪行:无良采访,逼人致死
执行人:Eumenides
良久之后,杜明强才从震谔中清醒过来,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问道:“这……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罗飞冷冷反问,“像你这样的网络灵通人士,而且还面对面地采访过吴寅午,你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死亡通知单?杀手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给我的死亡通知单?”杜明强一连问了三句,脸上仍充满不可思议般的表情。
“不错。”罗飞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然后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才是我们把你带到刑警队的真正目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杜明强连声说道,“这,这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什么?”罗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在面对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时说出“兴奋”两个字,难道那家伙是语无伦次了吗?
杜明强看出了罗飞所想,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他看着罗飞。
“你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兴奋?你觉得我应该害怕才对——”说话的时候他握紧拳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是的,我也害怕,可是这种害怕在另外一种情绪面前却变得不值一提。这份死亡通知单,在别人看来也许只是一种死亡威胁。可是在我眼里,它却有着另外一种更加重要的意义!”
“什么意义?”现在轮到罗飞糊涂了,对方此刻的表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完全无法理解。
“这是一则新闻,轰动性的新闻!”杜明强亢奋地往前探着身体——如果不是审讯椅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此刻恐怕已经跳了起来,“而我,一个天才的记者,现在正是这则新闻中的主角,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我会写出一篇伟大的报道,独家报道!”
罗飞冷眼旁观着对方的表演,心中涌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终于明白,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没有什么比他的记者梦更加重要。为了一篇引人注目的报道,他不仅可以无视别人的情感,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能视之不顾!
或许……他其实并不清楚那个杀手有多么可怕。想到这里,罗飞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Eumenides已经杀了多少人?”
“那个宝马车女车主,被炸死的饭店女老板,还有前两天那两个辱师的学生……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但是,一定还有其他的案子吧?”杜明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他似乎完全曲解了对方的语意,把一次警告当成了刺探案情隐秘的机会。
罗飞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当他抛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之后,这场交谈的气氛就有些变味了,现在他必须把局面引到正常的轨道上来。略一斟酌之后,他回答说:“是的,还有很多案子是没有向公众披露的,包括邓骅的死亡。”
杜明强的瞳孔再次因兴奋而放大:“邓骅?他也是被Eumenides杀死的?官方的新闻上说,他是在机场突发心脏病身亡……”
罗飞“嘿”了一声问道:“你相信官方的新闻吗?”
“当然不信。”杜明强笑道,“官方新闻从来不告诉人们事情的真相,所以这个社会需要我这样的人。”
对方那洋洋自得的样子令罗飞颇为反感,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居然还有脸自诩为被“社会需要”的人?罗飞盯着对方的面庞——那英俊的容貌配上笑容应该令人赏心悦目才对,可他此刻却只有反胃的感觉。
也许真该让Eumenides完成他的执行。罗飞在心中暗暗地想道,这个想法显然与他的身份大相抵触,所以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像是在自我否定一样。然后他对杜明强说道:“还有一个情况,也许你更应该注意一下。”
“什么?”杜明强兴致勃勃地追问,这场审讯在他眼中似乎已经成了精彩的新闻发布会。
罗飞神色郑重:“Eumenides发出的死亡通知单,到目前为止还从没有落空过。”
“哦?从未落空的死亡通知单……这会成为报道中的一个亮点。”杜明强翻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后他似乎想到些别的东西,在默然愣了片刻之后,反问罗飞,“如果这个情况延续下去的话,那么我很快也会成为一个死人?”
罗飞点点头,同时暗舒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总算还有点理智,终于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蝼蚁尚且偷生,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完全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呢。更何况像杜明强这样的家伙,他在本质上应该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对于某件事情有着近乎疯狂的追求,这种疯狂会在短时间内令他的大脑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
不过在可怕的事实面前,他总该清醒过来了。
罗飞一边这么揣摩一边冷眼观察着杜明强,用对方的表现印证着自己的分析。
的确,先前那种兴奋的表情已经凝固在杜明强的脸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然后他再一次展开那张书写纸,递送到自己的眼前。
“这个日期是……十一月几号?”他突然抬头问罗飞。因为在那张死亡通知单上,标明具体“几号”的地方恰好出现了一些污损,所以那个数字已经难以分辨了。
罗飞却反问他:“这里的污渍是怎么搞的?”
“应该是我自己弄脏的。”杜明强耸耸肩膀,“这种信件我从来不看,当然就不会注意保护什么的。昨天晚上我给钢笔吸墨水,随手拿起这封信垫在下面。所以有几滴墨水洒出来,正好落在了这个数字上。”
的确,造成污损的正是蓝黑色的墨水,因为那张书写纸本来就比较薄,所以墨水完全渗透了纸张,将表明具体执行日期的数字完全掩盖了。
“我们找到这封信的时候,字迹已经被破坏。所以如果你不知道这个日期,那么能给出答案的,就只有Eumenides一个人了。”罗飞颇带着些无奈的语气说道。
杜明强把眼睛凑到那张纸上,想要努力看清那个被污损的数字。不过他的举动是徒劳的,因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本身也是用蓝黑色的钢笔书写,所以被相同的墨水浸染之后,原本的字迹就完全看不出了。他只能摇摇头以示放弃。
却听罗飞又问道:“你昨天用这封信垫墨水瓶的时候,信封已经被打开了吗?”
杜明强蹙眉想了会儿,再次摇头:“我不记得了。谁会去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细节的确是无关紧要的。所以罗飞想要从信件本身寻得线索的奢求似乎要落空了。不过他并不因此而觉得沮丧。因为他知道,即使杜明强能提供某些信息,这种信息也未必就具有价值。Eumenides在这方面是个绝对的高手,如果他连递送死亡通知单的过程都会被当事人找到破绽,那他根本就没资格成为令警方头疼的致命杀手。
杜明强把那封信重新装好,扔回给罗飞,同时他用一种颇带自嘲的语气说道:“看起来我的情况比以前的那些受刑人更加糟糕,是吗?他们至少还知道杀手行动的具体日期,而我却连这最基本的准备都无法做到。”
“是这样的。”罗飞淡淡地瞥了杜明强一眼,“不过与那遗失的日期相比,你更应该想想,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受刑人的名单上。”
面对罗飞如此直白的言语问责,杜明强却只是不以为意地咧了咧嘴:“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你自诩为道德高尚的人士,对我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在你眼里,我甚至够得上死亡通知单上的罪名。不过,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现在为什么坐在这里?原因在很简单,法律上并不会给我相应的制裁,同时法律也不允许一个杀手来践踏其他人的生命。而你是为法律服务的,所以你要保护我,不管你心里是多么讨厌我,这都是你现在必须完成的任务——我说的对吗?”
“是的。”罗飞也只能点头承认,“你对局势的判断倒是很准。”
“我说过,我是一个天才。不管是窥探隐秘还是分析人的心理活动,这都是我的拿手好戏。”杜明强挑着眉头,越说越自得,他甚至拿罗飞和自己做起了对比,“如果我得到和你一样的机会,也许我也能成为一个刑警队长呢。嘿,只可惜我有另外的人生轨迹,注定我只能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记者。你们不理解我,我毫不在意——天才都是不被人所理解的。”
几个回合交锋下来,罗飞似已习惯了这个家伙的自恋风格。而对方的自恋也并非毫无本钱,事实上,他将吴寅午逼至崩溃的那段访谈,从心理攻击的角度来说就是一个经典的案例。可是,即使是天才又怎么样?邓骅算不算一个天才?以他的能力和势力都无法躲过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那杜明强又能如何呢?
再了不起的家伙在死后也就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到了那一步,他与任何人都没有分别。
前案中当邓骅在重重严防之下钻进宾利车,向着机场而去的时候,罗飞就曾有过类似的感慨。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洋洋自得的年轻人,脸上又禁不住浮现出五味杂陈的复杂神色。此刻在他眼中,对方其实已经离死人不远了。
杜明强感受到了罗飞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收回情绪去面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他冲罗飞笑了笑算是歉意,然后主动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于Eumenides这一次的死亡预告,警方有什么打算呢?”
罗飞正色回答:“我们会保护你。”
“保护我——那是当然的,我关心的是,怎样保护?”杜明强又追问。
“我们会派出专门的警力对你进行全天候的跟随。”
杜明强点点头,不过他似乎又有些其他的担忧:“你们不会限制我的行动自由吧?”
“不会的。”罗飞答道,“只要你不走出警方的视线就行。除此之外,你完全可以自由安排你的活动。”
杜明强轻轻地吁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就像现在这样。”
“从保护你的角度来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我们并没有这么做的权力。”说到这里罗飞停顿了片刻,然后又道,“不过如果你自己要求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类似的安全措施。”
杜明强“嘿”地笑了一声,揶揄着说道:“何必呢?何必要做一件让所有人都不爽的事情?”
罗飞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而杜明强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便更加得意,他咧开嘴,端着一副自作聪明的姿态说道:“如果我被限制自由,困在一个保卫严密的地方,最不爽的人肯定就是Eumenides,因为他要接近我就变得很难,说不定会被迫放弃原先的计划;如果Eumenides放弃计划,警方也会不爽,因为你们手中的这条线索会变得没有意义;而对我来说呢?我躲避Eumenides就是在躲避有史以来最具新闻价值的杀手,一个真正的记者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所以说呢,让我恢复自由,为我和Eumenides的接触提供良好条件,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局面。”
罗飞并不反驳对方的这番言论,他仍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平稳作风,淡淡地问道:“这么说的话,你愿意接受警方的安排了?”
“接受安排?”杜明强摇摇头,“这么说的话似乎不准确。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合作。”
“合作?”罗飞看着对方,不知道这家伙又在耍弄什么玄虚。
“是的,合作!”杜明强加重语气强调说,“事实上,你们警方是想利用我来引出Eumenides,而我愿意与你们配合。这对我来说会承受相当的风险,所以我也要享受和风险相对应的收益才行。”
居然在这个时候和警方讲条件,真是个狂妄而又不自量力的家伙。罗飞对这样的人素来反感,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情绪显在脸上,只是问道:“那你想要些什么?”
“新闻素材。和Eumenides有关的新闻素材。”
“这不可能。”罗飞断然拒绝,“这些都是警方的绝密资料,绝不会外泄。”
杜明强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他并不甘心,又透出要挟的口吻说道:“那我也不能保证完全按照你们的计划行动。也许我会自己躲起来,或者,我会自己去找和Eumenides有关的资料。”
“这是你的自由。”罗飞冷冷回答,“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脱离了警方的监控,那么警方下次找到你的时候,多半就要带着法医给你收尸了。”
杜明强似乎没料到对方的态度如此强硬,他愣了一下,然后悻悻地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罗飞也没有兴趣再将这场交谈进行下去,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要做。见杜明强不再说什么,他便站起了身:“好了。情况已经说得很明白。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会派出专门的警力对你进行保护,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罗飞便离开了提审室。他招来两个值班的干警,嘱咐他们把住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入。这里是刑警大队的核心地盘,他并不相信Eumenides敢来这里撒野。不过一如他素来的性格,不论做什么事情,总要滴水不漏才好。
上午八点半,刑警大队会议室。
那张发给杜明强的死亡通知单经过扫描后,被投影仪打在了会议室前方的显示屏幕上。“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们此刻都在盯着那屏幕,神情专注严肃。
曾日华正在向众人介绍这张死亡通知单的来历。
“昨天傍晚,从射击俱乐部撤离之后,罗队就给我下了一道命令,要我去寻找那个采访吴寅午的冒牌记者。到昨天凌晨四时许,我通过网络追踪的方法,在本市一家洗浴中心的大厅内抓到了这个家伙。他叫杜明强,贵州人,无业,现在正关押在刑警大队里。这张死亡通知单则是我们在他的暂住地里找到的。”
“因为这个家伙的访谈造成了吴寅午的自杀,所以激怒了Eumenides,才领到这样一张死亡通知单吧?”听完这段介绍后,尹剑分析道。
“显然是的。”曾日华点着头,颇有些感慨地说,“罗队考虑问题,确实比我们周全,思维跟得也快。昨天要我尽快找到那个记者,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的用意,直到搜出这份死亡通知单之后才恍然大悟呢。”
“是吗?不过我倒觉得你并没有完全明白。”一个柔美的女声接住曾日华的话茬儿说道。
说话的人正是慕剑云,她微微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曾日华。
曾日华一边挠头一边眨着眼睛,露出费解的神情。
慕剑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Eumenides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吴寅午接受访谈后自杀的事情?”
“是从网上看来的吧?”曾日华猜测。
慕剑云立刻摇头:“Eumenides现在关注的焦点是生父的死亡真相,根本不会像警方一样继续关注吴寅午的动态。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昨天下午罗队通过网络给他播放了那段采访音频。那段音频让Eumenides觉得,自己的行动第一次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所以他异常恼火。”
“是吗?罗队把那段音频放给他听了?”曾日华若有所悟地点着头。昨天罗飞与Eumenides网络交谈的时候他正在省城东奔西跑追踪Eumenides的所在,因此对罗飞播放采访音频的举动并不知晓。现在慕剑云点明之后,他很快就回过味来,愈发感慨地说道,“原来Eumenides盯上杜明强,从根本上就是出于罗队的精心设计呢!”
一边说,他还一边用求证的眼神看着罗飞。而罗飞也没有必要否认,微微颔首道:“做事情总要有多手准备才好。昨天我们定下方案,想用特警队员作为诱捕Eumenides的诱饵,而我在和Eumenides网络交谈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装在耳机中的测谎装备,所以我预感到这次布饵行动可能要失败。作为应变的方案之一,我给Eumenides播放了那段采访音频,并且刻意去激怒对方,这样我们虽然失去了一个诱饵,但是又可以有一个新的诱饵作为候补。”
曾日华“嘿”地叹了一声,想到昨天下午自己是在前往网吧的路上向罗飞汇报了冒牌采访的事情,随后罗飞就把那段音频资料收了起来,难道他当时就已想到要用这段资料来刺激Eumenides?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此人的思维不仅周密,而且决断之快也足以令人叹服!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罗飞引导着众人的思路回归案件本身,“对于这个新出现的情况,大家看看有什么想法?”
“那个日期是怎么回事?”柳松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慕剑云等人也跟着点头,显然这是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
“这份死亡通知单夹在一份银行对账的信笺中。而杜明强昨天晚上把墨水滴在了信笺上,所以造成这一部分内容无法分辨。”罗飞解释着,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惋惜,“大家也都看到了,墨水滴正好覆盖了具体的死刑执行日。对这个日期,我们只能知道是‘十一月’”。
“今天是十一月一号。”柳松皱起眉头说,“那岂不是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Eumenides都有可能对杜明强下手?”
“是的。”罗飞坐实了柳松的分析。而众人也都意识到警方会因此而面临一种尴尬的局面:他们虽然给Eumenides成功布下了一颗饵料,可却无法知道Eumenides究竟何时会前来大快朵颐。
柳松摇着头轻叹一声:“这就麻烦了。布置一个诱捕Eumenides的陷阱也许不难,但我们怎么可能把这个陷阱保持一个月的时间?”
在座者都参与过保护韩少虹的市民广场之战,深知要对付Eumenides这样的杀手,警方要投入多大的人力和精力。要将类似的状态保持一个月的时间,那简直就是一桩不可完成的任务。
“我们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分散太多的精力。”罗飞也说道,“因为我们同时还面临着很多更重要的战场。”
的确,对于“一三○”案件的真相追查,这才是Eumenides此时最为关注的焦点。警方如果为了保护杜明强而忽略了这条线索,那显然就会得不偿失了。
慕剑云忽然抬眼看着罗飞,她似乎想到些什么。在斟酌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这个具体日期的遗失,也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同时揣摩着她言语中的潜台词。只有曾日华已耐不住性子追问:“不是意外?这是什么意思?”
慕剑云娓娓分析道:“死亡通知单是在对账信笺中找到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份死亡通知单是什么时候被放进信笺里面去的。也许墨水浸染信笺是发生在死亡通知单投递之前。而Eumenides到来后发现了这封被污染的信笺,所以他便利用这个元素,造成执行日期被无意间染没的假象。而事实上,根本就是他自己要隐藏这个日期!”
“嗯。倒是很有可能,”曾日华连连点头,“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就是几滴墨水,正好就把具体的日期给盖住了?”
柳松“嘿”地冷笑了一声:“那就是Eumenides并不敢把具体的日期告诉警方,可又要保持住他一贯的骄傲派头,所以就做出这番故弄玄虚的把戏。”
慕剑云却又摇摇头:“不,情况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说话间,她的目光重又看向罗飞,似在等待着后者的分析定论。
罗飞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把双手交叉在一起,苦笑着说道:“他识破了。”
慕剑云轻轻地叹了口气,罗飞的猜测正与她的想法相呼应。曾日华等人则还是面面相觑,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Eumenides已经知道这是我故意扔给他的诱饵。”罗飞又继续解释说,“所以他便将计就计使出了这样的招数。现在警方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需要两线作战,而Eumenides却只要在十一月的任何一天执行对杜明强的刺杀。其余的时间,他就可以专心去追查生父死亡的真相。”
这下众人全都明白了。柳松先前就觉得颇为被动,但并未想到这种被动是Eumenides故意套在警方身上的枷锁。愕然愣了片刻后,他也轻叹道:“是的。因为警方已经盯死了‘一三○’案件的线索,这让Eumenides继续追查变得非常困难。如果我是Eumenides,我此刻也要想方设法去分散警方的警力。嘿嘿,一个杜明强就可以牵制警方一个月的时间,这步棋确实厉害呢。”
正如柳松所感,罗飞和Eumenides之间确实如对弈的高手一般,两人正面的交锋虽然还没有完全展开,但你来我往,在布局之间便已经杀得难解难分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尹剑看着罗飞问道。作为罗飞的副手,他承担着做会议记录的工作,而此刻正是要书写下步计划的时候。
罗飞心中早已有了盘算,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环视着众人说:“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按照对手设计的节奏来走,所以我们原先设定好的工作方向不能因为杜明强的出现而改变。紧盯‘一三○’案件的线索仍然是我们工作的重点。现在看来,知道当年文红兵死亡真相的只有丁科和陈天谯两人了,我们必须赶在Eumenides之前找到他们。慕老师,我们俩负责追寻丁科的下落;曾日华,你和尹剑负责寻找陈天谯。”
罗飞如此分解这项最重要的任务显然是有所考虑的。丁科退隐前是警界的重要角色,所以要寻找他的下落只怕要多多动用警方高层的力量,而在专案组中,与警方高层交往最为便利的自然就属罗飞和有着警校讲师背景的慕剑云了。
另一方面,陈天谯已负债隐匿多年。要想查访他的下落则必须动用更多的社会力量,在获得大量的信息之后再细细地筛选。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尹剑和曾日华便成了一对最好的搭档。曾日华控制的信息储量不用多说,而尹剑身为省城刑警队长的助手,不仅掌控着市内三教九流的“线人”资源,并且与其他兄弟省市的刑警部门也很熟络,这两人的眼线和网络撒开之后,真的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就算是大海里的针尖也能淘筛出来。
不过罗飞的这番安排却唯独漏过了柳松一人。这个特警队的小伙子正期待地看着罗飞,脸上写满了请战的强烈欲望。
“柳松——”罗飞也终于提到了他的名字,“你目前的任务,就是保护杜明强。”
柳松用手揉了揉鼻子,现出些不理解的神色:“罗队,你刚才不都说了,这张死亡通知单只是Eumenides虚晃一枪的诡计,怎么还要我去……”
罗飞明白柳松的感觉:既然主战场并不在杜明强这边,那么被委派去保护杜明强便多少有些不被重用的意思。他的目光停留在小伙子脸上,正色说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你的任务。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还从未落空过,所以他一定会在这个月对杜明强动手。他想用杜明强来分散警方的精力,其用意已非常明显。而我们要破解他的阴谋,关键就在你身上。如果你能独立完成保护杜明强的任务,那我们就可以全力投入到主战场上,不受对手的牵制。同时,当Eumenides执行刺杀行动的时候,你可能会面临着与他单打独斗的局面,到时候的情形不仅艰难,而且势必凶险无比!”
听罗飞这么一说,柳松似乎品出了些滋味,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如果正面战场提前发生交锋,那怎么办?那时我还在保护杜明强,不就正遂了Eumenides分散我方力量的心愿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罗飞微笑着说道,“正面战场的交锋不会那么快打响的——我们还在寻找丁科和陈天谯的下落,在发现线索之前,你就算跟着我们也没有用武之地。而一旦我们有了线索,我一定会及时把你召回来,你们特警方面的力量是和Eumenides交手时必不可少的主力。”
这番回答总算让柳松满意了,小伙子点头沉吟着,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任务。片刻后他又问罗飞:“那我该怎么保护那个家伙呢?”
“你带着你的人,分班二十四小时对杜明强进行监控。不管他走到哪里,哪怕是拉屎睡觉,也不能让他脱离开你们的视线。”
“好的。”小伙子领命的同时也咧了咧嘴,自嘲般地揶揄了一句,“听起来像个保姆似的。”
而此刻在场的另一个人却似乎有些疑虑。
“等一等。”慕剑云看着罗飞插话问道,“你的意思是:对杜明强的行动不进行任何限制吗?”
罗飞耸耸肩膀,似乎有些无奈:“杜明强并没有任何行为触犯刑法,所以作为刑警部门,我们没有权力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内限制他的行动自由。”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能够保证他的安全?”慕剑云禁不住连连摇头,然后她转眼看着柳松,“柳警官,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可是在此前保护韩少虹的战役中,警方一共投入了数十名警力,刑特两队的队长都亲自上阵,都没能保住目标的性命。如果这次还不对目标的行动进行限制,就凭你手下有限的几名特警,真的能完成保护杜明强的任务吗?”
柳松也有些迟疑了。同时他也担心杜明强到处乱跑的话,有可能把自己带得脱离主战场太远。考虑到这些,他便跟着附和慕剑云的话语:“罗队,要不稍微限制一下?否则那家伙想到海南岛旅游一趟,难道我也要跟着去吗?”
“嗯。那就针对吴寅午死亡的事件,让他随时等候警方调查,这样可以禁止他离开本市。”罗飞伸出手指在尹剑面前点了点,“这件事情由你负责,把相关手续办一下,尽快!”
尹剑点头道:“明白。”吴寅午虽然是自杀死亡,但刑警队要对相关人员进行限制调查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慕剑云却仍然觉得不妥。
“即使这样也不够的。”她再次看向罗飞,“最好是能把杜明强留置在刑警队中。最不济的话,也要把他限制在某个特定的地点,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不要外出。”
罗飞沉默了片刻,再次重申:“可我们没有权力这么做。”
“为什么要用权力?”慕剑云不解地摇着头,“难道杜明强自己不知道正身处险境吗?他应该主动配合警方的安排才对啊。”
罗飞露出一丝苦笑:“你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那个杜明强并不是正常人。你知道吗,他恨不得马上就见到Eumenides,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一篇轰动性的新闻稿。所以他绝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月足不出户。”
是这样?慕剑云略微明白了一些:那个家伙,为了新闻可以漠视他人的生命,现在对自己的生命也同样漠视吗?
不过她并不完全甘心,想了一会儿后,她对罗飞说道:“我想见见这个家伙。”
罗飞点点头:“可以,一会你就跟着柳松到羁押室去。如果你能说服他,那我可以改变相应的计划,但如果你说服不了他,我们就只能放人了。要知道,在开不出逮捕证的情况下,我们最多强行留置他二十四小时。”
“好的。说实话,不正常的家伙我见过很多,我想我至少可以试一试。”慕剑云一边说一边看向柳松,急切地想要尽快动身。
柳松却不着急,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情。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却看向了尹剑。
尹剑被他直直地盯得颇不舒服,便尴尬地笑问:“怎么了?”
“我想知道,韩灏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柳松忽然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因为熊原直接死于韩灏之手,所以柳松对韩灏的憎恨比其他人都要强烈。现在韩灏已经潜逃多日,而对他的追捕正是由尹剑直接负责的。
“一直在查。”尹剑回答说,“但自从那天地铁追踪之后,就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柳松又继续追问道:“韩灏逃跑的时候身无分文。就凭后来抢得的那几百块钱,他能跑到哪里去?他的所有联络关系,出城的各种通道,都监控起来了吗?”
“全都有控制。我甚至还通过道上的眼线,把市内所有的黑旅馆都筛了一遍。”
“那他还能跑到哪里?难道凭空蒸发了吗?”柳松加大了音量,已不像正常的询问,倒似在逼问一般。
尹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僵在座椅上,脸色有些难看。他曾是韩灏的得力下属,而韩灏脱逃也与他监管不力有关。现在柳松的这番问话显然是对他的工作颇有疑虑。
罗飞不得不为自己的助手解围了。
“柳警官。对韩灏的搜捕工作也是我的职责范围,你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向我提,或者你有什么可行性的建议?”他很委婉地说道,把柳松指向尹剑的矛头拨在了自己身上。
柳松沉沉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尹剑却又不愿继续沉默,他忽然握起右拳,重重地砸在了会议桌上。
“我一定会抓住他的!一定!”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带着一种耻辱般的坚定。
罗飞的目光转过去,他看到尹剑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正孕育着一种逼人的力量,蓬勃欲出。这种力量让他也深受感染。于是他同样从牙缝中挤出那个铿锵的词语: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