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抵达上海后,直奔法租界,分头找尚被关押的王述樵与洪耀斗谈话,表示和谈诚意。王述樵冷眼端详着戴笠说:
“本人已被关押数月,与外界隔绝,不知王亚樵下落,更无条件为此事奔走。”
“那么,通过谁可以联系到九哥?”
“如果你们真有诚意,可以去找常恒芳。”
常恒芳也是安徽人,出生于1882年,早年加入同盟会,是安徽辛亥革命的领导中坚,与王亚樵相识多年,素有乡党之谊,自1928年起,多次追随王亚樵反蒋。
根据王述樵提供的地址,戴笠与胡宗南、胡抱一一起来到甘世东路常恒芳的住所。
戴笠等人突然登门,令常恒芳着实吃了一惊。待戴笠说明来意,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答应尽快想办法与王亚樵取得联系,并一再强调:
“好久未与九光联系了,的确不知他现在何处,不过办法总会有的。”
戴笠自然不用担心常恒芳找不到王老九,于是留下胡抱一等候消息,他与胡宗南返回南京。果然,在胡宗南刚刚离开南京赴西北后,便传来了王亚樵的口信。王亚樵通过亲信郑抱真,将他的条件转达给常恒芳,表示愿意接受和谈,同时提出三个条件:
一、随我吃饭的人众多,要解散他们,非一百万元不可;
二、对南京、苏州、上海等地,凡因我被逮捕的人,一律释放;
三、如可保证办到上述两事,我将只身去南京向蒋先生请罪,用则用之,诛则诛之,表示我的诚意。
这些条件并不是十分过分,戴笠上报蒋介石后,根据蒋的指示,给王亚樵作出答复,称可以接受他的条件,但同时也提出三点要求:
第一,将其全家送往南京居住;
第二,请他对西南反蒋派胡汉民、李济深、陈铭枢、陈济棠、李宗仁等人,不管是谁任意打一枪,以表诚意;
第三,请他先出国,待国内空气缓和再行回国,必有重用。
通过常恒芳、郑抱真将这三点要求转达王亚樵后,得到的答复是接受全部条件。胡抱一立即赶赴南京鸡鹅巷,将这个好消息转告戴笠。戴笠听后却是满腹狐疑,盯着胡抱一问:
“三个条件全部答应了?”
“是的,全部。”
“没有附加什么?”
“没有。”
“这么干脆?”
“是啊……”这次轮到胡抱一疑惑不解了,紧盯着戴笠问,“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以九哥的为人,与西南派合作多年,让他朝西南派打一枪,绝非易事。”
“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他陷入困境之中,西南派与他的徽帮、斧头党相比,自然是解救自家人更要紧。”
“祸莫大于轻敌,还是谨慎为好。你马上回上海去见杨司令,让他督促军警宪兵,海陆空封锁切不可放松,严防王老九乘机外逃。”
戴笠的担心没错,王亚樵用的正是缓兵之计。他将计就计,趁和谈期间对方放松警惕,一面抓紧联络出逃,托与日本人关系密切的朋友陈中孚,向日领事馆交涉,办理保险事宜,以乘坐日本轮船去港;一面着手解除后顾之忧,将全家老小送回了安徽乡下。
待家人安全离沪,王亚樵亲笔给戴笠写了一封信,信中称:
“……委员长礼贤下士,你就和颜悦色;委员长疾言厉色,你就疾恶如仇。我清楚你所提之条件均为委员长之旨意。其他条件尚能照办,但让我卖友求荣,我不能答应。如果你们因此而不释放我的人,我誓与之周旋到底。”
戴笠见信,虽心中恼怒,却也是不出所料,当即给王亚樵写了一封回信,严词称:
“你若敢伤害委员长,我必杀你!”
时值盛夏酷暑,烈日当头,戴笠持信遄赴上海,再次踏进常恒芳的宅邸,将回信与王亚樵的信一并交给常恒芳,不动声色地说:
“九哥这封信,请常先生看看。”
常恒芳正在吃饭,见戴笠突然来访,已预感到和谈进展不顺,看过王亚樵的信,登时脸色煞白,加上天气炎热,瞬间大汗淋漓,为故作义愤填膺之状,一把抄起桌上的饭碗,用力朝地上砸去,同时怒斥道:
“好你个王老九,真是不识抬举,让我们中间人为难,我发誓与你一刀两断!”
戴笠明白,常恒芳这番举动是为撇清关系,免受牵连。他既不是王亚樵的手下干将,自然没必要让他担惊受怕,赶紧安慰说:
“常先生不必多虑,此事与先生无关。”
事后,戴笠指示胡抱一,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启事,题为《胡二问鼎》。由于胡抱一在四位结拜兄弟中排行第二,因而人称“胡二”;王亚樵曾化名王鼎,故为“胡二问鼎”。文曰:
“你如此下去,究竟怎么办?盼早日决定,不要罪及你的一班人。火速登报复我,以免我们老朋友担心。”
谈判不成,戴笠只得寄希望于王亚樵能够顾及众多属下弟兄的安全,适当妥协;同时加紧防范王亚樵出逃。
殊不知,王亚樵也加快了离沪准备,在通过陈中孚联络乘坐日本海轮赴港告败之后,又托上海华侨联合会会长许冀公与英国领事馆联络,最终以一万元保险费的价格,被允许乘坐英国海轮离沪赴港。
8月中旬是上海最闷热的一段时日,在一个暑气未尽的夜晚,一艘停靠在上海太古码头的英国海轮开始装船。在一群扛着货物的码头工人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搬运工,肩扛货件,一步步走向轮船货舱。
朦胧的灯光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相貌、年龄。
与其他搬运工不同的是,他肩扛货件直接进入了轮船底层货舱。
他就是乔装打扮的王亚樵。
在他之前已有两名“搬运工”进入该舱,之后又有数名“搬运工”肩扛货件陆续到来,最后锁上了舱门。
这几人便是王亚樵的秘书戚皖白,亲信郑抱真、许志远、蔡克强等人。
第二天清晨,海轮即将起航。照例,警特们持王亚樵的照片登船,逐一对照检查。全船通舱、房舱、官舱全部搜查一遍,唯独没有去底层货舱。
海轮很快启碇,徐徐通过黄浦江,驶离吴淞口,进入烟波浩渺的中国东海,直航香港。
王亚樵,终于跳出了“如来佛”的手掌心!
翌日,一封署名“九光”的来信送进南京鸡鹅巷五十三号,贾金南急忙呈送正在处理机要文件的戴笠。戴笠接过信,一看寄自上海,顿生不祥之感。展信阅读,只见信中言:
“亚樵与当局无归顺与否之存在,愿诸君代达。如执政当局苟能改变国策,从而停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亚樵当只身抵阙,负荆请罪。亚樵何去何从,在于当局,否则誓必周旋到底,悬首都门,又何足惜。”
看罢信,戴笠勃然大怒,嘴里一声叱咤:“真是一群废物!”顺手抓起桌上的杯子,一把向门口掼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杯子在地上开了花。
恰巧胡抱一进门,被这骤然一声脆响和迸飞的玻璃碎片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