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真实的戴笠

在大量的半文半史类书刊与各类“揭秘”不断的大传野史中,戴笠不仅被冠以“中国的希姆莱”“蒋介石的佩剑”“中国最神秘人物”,同时被描写成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生活腐败堕落、风流成性,出入女特工左拥右抱;他领导的军统被称为“中国的盖世太保”,军统的游击队也被描写成乌合之众。

真实的戴笠是怎样的呢?

在1942年美国海军部派梅乐斯前往中国寻求情报合作时,梅乐斯特地去美国国务院和陆海军情报署查阅有关戴笠的资料,结果这些资料记载的细节不尽相同,结论却如出一辙:戴笠是一个出名的刺客,是一个与“盖世太保”类似的神秘组织头目。情报还说他非常不喜欢外国人,绝少有外国人能够见到他,甚至说他曾杀害未遂自己的母亲两次之多。

结果仅仅见面几天之后,戴笠严谨干练、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对美国人彬彬有礼而又不失身份的热情,彻底颠覆了梅乐斯对戴笠由那些资料先入为主的印象。随后为期五十多天的东南沿海考察,让他看到了军统潜伏各沦陷区包括东南亚各国的情报组织与活动在江浙一带的游击队——忠义救国军的实力。这些情报组织和游击队完全可以成为他达成任务的可利用资源,即配合美国海军在太平洋作战提供气象情报,装备和训练一支在中国沦陷区进行爆破、侦察等作业的突击队,并准备迎接美军在中南沿海登陆。

那么,美国国务院和陆海军情报署那些丑化戴笠的资料从何而来?梅乐斯认为是英国人捣的鬼(因英国人要求掌握作业控制权,中英合作失败),戴笠的黄埔六期同窗乔家才认为是渗透到美国政府的共产党所为。

其实,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之争未必不是这些“资料”的发源地。当初蒋介石在“人才济济”的复兴社选了戴笠这个黄埔六期的晚辈任特务处处长,戴笠就已经成为复兴社那些一二期黄埔老大哥的眼中钉;而戴笠一上任就越过复兴社的“高干”们直接听命于蒋介石,更让他四面树敌。戴笠原本草根出身,最初招致麾下的也鲜有高学历者乃至海归,加上人们对特务工作的偏见,认为特务工作就是爬墙头、溜墙根、跟踪盯梢、打打杀杀,为正人君子所不齿,而且当时特务处并无公开身份,从一开始就坏了名声。

正因为如此,在“八一三”会战中,戴笠组织的苏浙别动队由于有帮会弟子参加,被一些人称为乌合之众。不可否认的是,这支“乌合之众”在淞沪抗战中发挥了正规军不可替代的作用。

值得肯定的是,在八年全面抗战中,戴笠领导的军统无论是潜伏沦陷区的情报组织还是游击队,在锄奸、纵火、爆破,震慑日伪汉奸,破坏日伪经济,扰乱日伪金融等方面,都为抗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尤其军统对日密电破译取得的进展,不仅为中国军方提供了大量军事情报,也使盟军获益匪浅。正因为掌握了对日情报,军统才得以赶在日军切断滇缅公路之前组织抢运进口抗战物资和国际援华物资,使损失降到最低。

也是由于控制了缉私署、运输统制局监察处、特检处、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货运管理局等部门,军统才得以在抢运抗战物资、查处走私、从沦陷区抢购并运输棉纱等方面发挥作用。而这些,无疑是对抗战的有力支援,台湾“国史馆”《经济作战》的解密档案中印证了军统在经济作战中做出的贡献。戴笠也因插手多个领域,与多个部门产生利益之争而遭诟病。

但无论怎样,将这样一个组织比作“盖世太保”,将它的掌门人比作“希姆莱”,显然不恰当。戴笠曾表示,既不可以学德国纳粹,也不可以学克格勃,要走出自己的路;他称自己不是“希姆莱”,只是“服从委员长的戴笠”。

当然,说戴笠是“蒋介石的佩剑”并不为过,从被任命为特务处长之日起,他就表示“一手接收命令,一手提着头颅”,西安事变中他敢于舍身赴死,就是鲜明例证。他对蒋介石的效忠,是蒋的嫡系亲信中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蒋搞独裁,他便镇压民主;蒋抗日,他便在隐形战场上积极参战;蒋反共,他便破坏中共组织,迫害共产党人和民主进步人士。国民党能赶在共产党之前接收沦陷区各大城市,正是得益于戴笠提前策反汉奸与伪军,在日本投降前与日伪接洽并调集军统各路人马驰赴京沪杭等大城市控制局面。直到被蒋介石猜忌面临“端锅”风险做着避走美国的打算时,戴笠仍在平津部署指导对共情报工作,在“死到临头”的归途中又赴青岛与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商量借用军舰为国民党向东北运送军队与给养。倘若不是蒋介石逼得太紧,他不可能在明知沪宁大雨的情况下强行起飞。不知蒋介石在偏居东南一隅念叨“若雨农不死”时,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欲卸磨杀驴操之过急?

由于戴笠对蒋介石的愚忠,“个人无政治立场,唯秉承领袖旨意,体念领袖苦心”,使出身劳苦大众的他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也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戴笠在两岸原军统人员的口述、回忆录及其他文字中,成为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

乔家才在《为戴笠辩诬》中对沈醉的《我所知道的戴笠》和文强的《戴笠其人》中的具体内容逐条予以批驳,他本人所著《戴笠将军和他的同志》《铁血精忠传——戴笠史事汇编》以及王蒲臣、良雄等人所作相关传记、回忆录等,都对戴笠极尽褒扬。

此外,还有见仁见智的原因。沈醉在《我所知道的戴笠》中大曝戴笠铺张奢侈;陈华看到沈醉写的《国特头子——戴笠》(内容同《我所知道的戴笠》)后,对其中有关内容大批特批。因为在陈华看来,戴笠“自奉极俭,从不搞钱”,甚至认为称赞他两袖清风也不过分。

戴笠出身农家,吃喝并不讲究,这在许多人的回忆中都有提到。即使是款待陈华的“家宴”,在陈华这个洋派女人眼里也是粗劣的,所以她常讽刺他是“铁公鸡”。其实这只是戴笠的一面。戴笠历来讲究“中国式”排场,在外国人面前更是不能掉价,宴请美国人极尽奢侈,挥金如土,这一点不仅沈醉有写,唐纵在日记中也曾为此抱怨。戴笠的这一面陈华不会看不到,但在军事将领大吃空饷、各部门靠山吃山的乱象中,像杨虎那样明目张胆地大笔捞金也只不过靠边站了一段时间,戴笠的铺张浪费自然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沈醉说戴笠的公馆里存有大量“奢侈品”,在陈华看来并不是他自己“奢侈”。他能让陈华脱下貂皮大衣、长筒皮靴、长筒丝袜等全套洋装,裹着棉被从重庆飞回香港,而用这些舶来的洋货去送礼,就足见那些奢侈品的去向。这在陈华眼里显然是“为公”,所以陈华一边讽刺他“小气鬼”,一边说他即使用起钱来左手进右手出,也绝大部分是“为公”。显然,戴笠的无所不能与这些大手笔的请客送礼不无关系,招致诟病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华出身风尘,毫不讳言戴笠追女人,作为妻妾成群的杨虎的姨太太,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出入女特工左拥右抱”似乎并不现实。自打成立特务处,戴笠便四处奔波,跟在身边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到抗战爆发时得了唯一一位女秘书(后成为女友),出入并不带在身边。另外他将“浙警”女学生叶霞翟介绍给胡宗南当老婆,沈醉说他曾与叶发生关系,并无资料佐证。当时沈醉中断中学学业参加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组不久,戴笠兼任“浙警”特派员,叶霞翟先读“浙警”后在上海三极无线电学校工作,不知沈醉的“信息”从何而来。

正由于以上种种,加之特务工作的隐秘性,戴笠本人从不在公开场合曝光,更不会让他的真实姓名与照片见诸报端,作为“杀手如云”、实力强大、在隐蔽战线呼风唤雨的国民党最大的特务组织头目,戴笠成为“中国最神秘人物”也是顺理成章,以致有人说他是天才,有人说他是魔鬼。即使在当时,舆论对他也是褒贬不一。章士钊送他的挽联倒是颇令人玩味: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也由于可资运用的信史极少,仅以原军统人员回忆录为依据,难免真相被歪曲,以致捕风捉影之作屡见不鲜,戴笠的形象也就越发神秘、神奇,真伪难辨。

尽管是为戴笠作传,笔者仍以严谨的学术考据的态度,研究了大量两岸原军统人员回忆录与台湾“国史馆”出版的《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以及相关档案资料,对每一个历史事件乃至每一个细节,均以两种以上资料相互对比印证,不以单一资料为依据。如此,历时五年写就此书。

此书以戴笠的生平为主线,客观而全面地讲述了戴笠起伏跌宕的一生,并从侧面揭示了国民党各派系之间的相互倾轧与国民党政治的黑暗、国民政府的腐败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