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巷口,看到巷口已经围聚了上百人。巷口有一个戏台,戏台的木柱上绑着一个人,那个人头发很长,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孔。从身材和装扮上看起来,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的身边,站着两个日本人,端着长枪,像狼狗一样看着台下的人群。从戏台的一段,走上了八字胡,人群望着八字胡,一下子沉默了。
八字胡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胡须,指着那个女人喊道:“这个土匪婆,无恶不作,和皇军作对,死有余辜。”
八字胡走过去,抓着那个女人脑后的头发,让她的头扬起来。我看到那个女人面容清秀,但是脸色蜡黄,下巴有一道瘀伤,手臂上也有伤痕,显然遭受了严刑拷打。那个女人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台下的人群,她眼光如水,看不到痛苦的神色。
突然,我大吃一惊,那是陶丽。就是当年在草原上,被我和原木解救了的陶丽,那个和燕子一起被土匪追入山洞里的陶丽,那个南京方面派到赤峰寻找成吉思汗铜盔的陶丽……她怎么会在这里?
八字胡抓着陶丽的头发,对着台下的人群喊道:“有谁认识这个土匪婆,和她的同伙的,报告给皇军,皇军重重有赏。土匪婆被我们抓获了,但是她的同伙还逍遥法外,有谁能够报告她的同伙藏身地点,同样有赏。”
我心中既愤怒又忧伤,不知道陶丽怎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她怎么被抓住,不知道她的同伙在哪里,他们会去营救她吗?陶丽不是土匪婆,陶丽一定身负什么重要使命来到这里的。
那天,八字胡在戏台上,说了很多皇军的丰功伟绩,说了中日亲善,同根同宗,说皇军来到这里,是为了解救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人群中没有反应。
保长藏在人群中,他率先举起拳头高呼:“皇军万岁,万万岁。”
几个汉奸跟着保长高呼:“皇军万岁,万万岁。”
台上的八字胡也在高呼:“皇军万岁,万万岁。”
但是,戏台下应者寥寥。保长卖力地回过头来,高声喊道:“皇军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是我们的救命菩萨。大家一起跟着我喊:皇军万岁,万万岁。”
然而,仍然是应者寥寥。
我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只想冷笑,按照江湖上的说法,保长和八字胡这些人都是托。“皇军”把大同城炸成了这样,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背井离乡,多少人妻离子散,而现在你们竟然要让我们喊皇军万岁万万岁,只有猪脑子的人才会喊。
这一幕滑稽剧结束后,我们又回到了张爱学家。
我心中一直在牵挂着陶丽,不知道日本人会怎么折磨她。我又由陶丽想到了燕子,不知道燕子怎么样了。燕子如果也来到了大同,她会不会也遇到什么危险?
日本人越过大同,向南面的太原进攻,大同成为了后方,日本人和汉奸加大对后方的洗脑宣传,想让百姓都听信于他们,做大同亚共荣圈中听话的顺民。所以,这段时间,日本人对大同的管制也渐渐松懈。白头翁和那几个女人可以在张爱学家的每间房子里出入,夜晚也可以在地面上睡觉,但只要听到有人敲门,就要赶快躲在地下室里。任何一个人,来到这户人家,看到屋子里有这么多的漂亮女人,都会怀疑的。
同样值得人怀疑的,还是那两具日本人的尸体。张爱学家院子尽管很大,但是所有地方都铺满了青砖和石板。如果起开青砖和石板,把尸体埋在地下,砖缝中的土灰就是崭新的,会让人生疑;如果一直放在粮仓里,也不现实,如果哪一天日本人挨家挨户征粮拉粮,也会露了馅。要把这两具日本人的尸体拉到城外掩埋,也不可能。日本人在城门口昼夜站岗,每个出入的行人都要检查形状。
目前,最急需的,是处理掉这两具日本人的尸体。
白头翁有办法。
白头翁说,有一种植物叫鸦胆子,有毒,熬成汁后,具有腐蚀性。只要把日本人的尸体放进鸦胆子汁水中,就会化掉,不留任何痕迹。但是,鸦胆子主要生长在南方,北方极少,只有在山巅上才会有少量。
我见过鸦胆子。小时候跟着长工去田地边玩,我看到一株翠绿色的植物,像小树苗一样,上面还结着绿色的果子。我刚要去采摘,长工就在后面抱住了我。他神色慌张地说,这是鸦胆子,有毒,要是把它的汁液挤出来,挨到哪里,化到哪里。我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植物,就仔细分辨它的样子。所以,至今我还记得它的形状。
白头翁说,鸦胆子是南方植物,所以喜光,喜湿,在北方,它只会长在南面的山坡上,而且山下一般会有溪水。它对自然环境的要求很大,所以在北方很少见。如果要找到它,确实要花费一些时日。
我说,只要它有,我就一定能找到。
我想,这可能是白头翁给我出的第一道考题,只要我找到了,就会接受我的拜师。
我一直不知道陶丽关在哪里。有一天夜晚,我和柴胡溜了出去,我们沿着街边走着,走近了日本人的兵营。我们看到日本人把几个打得满身是血的人关进了兵营里。兵营是当初的大同中学。日本人来了后,学生们被强行解散,其实不解散,也没有老师和学生敢去上学了。日本人占领了大同中学后,就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兵营。
兵营的门口,有日本人拿着枪在站岗。兵营四周的围墙,拉上了铁丝网;而且,我们透过校门,看到里面游走着几条狼犬。想要走进兵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陶丽肯定也被关押在这里。
可是,怎么才能救出她,我犯难了。
在高墙电网和荷枪实弹的日本人的守卫中,我所有的江湖经验,似乎都不管用了。
我来到城外采集草药,寻找那种能够将日本人化为烟雾的鸦胆子。
日本人在城门口设置了岗哨,每一个人出入的人都要遭受搜身,我的身上只有?头和绳索,我说我是出城打柴的。
我看到有两个人因为没有良民证,被装进了卡车车厢,拉进了城墙里。我还看到有一个背着粪笼的人,因为没有良民证,而向城外跑,被日本狼狗追上了,将他扑倒在地,压在身下撕咬。
日本人把中国人当成了出畜生,却还说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我感到非常可笑。
整整两天过去了,我都没有见到鸦胆子。
第三天,我依然没有见到。那天,我来到了一座山岗上,远远看到远处升起了一层尘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爬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
远远地,我看到有两个人跑来了,一个长发披散,一个穿着日本军装。我仔细一看,看到那个长发披散的人居然是陶丽。陶丽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怎么会和日本兵在一起?
我正在疑惑的时候,看到更远的地方,跑来了三名追兵,两个穿着日本兵的衣服,一个穿着府绸汗衫。而那个穿着府绸汗衫的,居然就是八字胡。
我一下子看明白了。陶丽和装扮成日本兵的同伙在前面逃,八字胡和两个日本兵在后面追。
他们都骑着马。马蹄踩踏在地面上,尘土飞扬。
陶丽的同伙手中拿着一支手枪,他一回身,枪声就响了,追赶的日本兵中有一个人掉下马来。他想要再次射击的时候,没有子弹了。而追赶的那名日军举起小马枪,枪声响后,陶丽的同伙倒了下去。
陶丽从树下跑过去,十余丈外,就是追赶的日本人和八字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