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群乡间农夫,有的蓬头垢面,有的手持农具,大约有七八个人。他们看到我们走到跟前,就询问:“有没有看到一匹白色的马?”
我说“没有看到。”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那是一匹战马啊,我儿子是当兵的,昨晚骑着马回家看望我,天亮发现战马被人偷了。这马是一匹良驹,在部队上没有哪匹马比它跑得快。”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说:“叔,甭说那么多了,快点向前追吧,我估计是贼娃子和马都藏起来了。”
一群人离开我们向后追去。
我们又向前走着,来到了一座小村庄,村口蹲着一位少年,正在掩面痛哭。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他哭得非常伤心。
大清早的,这孩子哭成这样,一定能够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我下马走过去,问道:“你哭什么?”
少年抽抽噎噎地说:“我从军队里骑回来的马,被人偷了,我不敢回军队了,那是我们连最好的马。”
少年的马丢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翻身跃上马背,和丽玛骑着马一起向前走。
走出了一袋烟功夫,前面又出现了几个人,他们站在路中间,闹嚷嚷地,看起来全神贯注,我走到了跟前,他们也不避让。
一个少年回过头来,看到我们骑着的马,就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马笼头,高声喊道:“是不是这匹马,是不是这匹马?我抓住贼了,我抓住贼了。”
一个中年人呵斥道:“你胡吞什么?三娃子丢的是白马,这是一匹红马,你的眼睛让鸡屎糊住了?”
少年放开了马笼头,不满地嘟囔着:“你们只说马丢了,又没说是白马,我怎么知道?”
那群人让开了道路,我和丽玛骑着马走过去,我听见他们在后面讨论,有的说贼娃子肯定跑远了,追不上了;有的说主家托付我们找,不能不找,干脆再向前追上几里路,看看情形。
我们骑着马,走得快,那群人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我们走了几里地,踏上了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小路两边都种着包谷。墨绿色的宽大的包谷叶片吃啦吃啦地响着,往左边看,一眼望不到边;往右边看,一眼望不到边。
突然,路边窜出了一个留着分头的少年,他手中牵着一匹马,那是一匹白马,白马上披着鞍鞯,挂着马镫,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起来很安静。
少年说:“伙计,这匹马卖给你,我刚刚偷来的,我急着脱手。”
我和丽玛两个人骑着一匹马,我们确实需要一匹马,需要一匹能够骑乘的鞍鞯齐全的马。
我问:“多少钱?”
少年说:“十个银元。”
我说:“太贵了。”
少年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马?这是一匹骏马,你看,你看这边。”少年拉着白马转了半圈,让白马的屁股对着我们,他指着白马后面的印记说:“这是编号,你看看,这是军队的编号。”
我看到白马的屁股后面有一个很小的数字:13。
我已经想到了这匹白马和前面那些寻找的人之间有各种联系,就故意问道:“军队的马,怎么会在你手中?”
少年说:“我在前面那个村子里偷的。急着出手,才要你十个银元。”
十个银元,在那个时候,也是一大笔钱,足够买几千斤包谷。
我说:“你的马后面有军队的印记,谁敢买?这要是被军队找到了,还不把你打死了?”
少年说:“你咋这么傻呢?这数字这么小,即使现在都看不清楚,更何况过一段时间,马毛长长了,谁能看得见?再说,军队的马每年都要淘汰一些衰老的,受伤的,这样的战马在乡村多得是,谁会找你?”
我说:“你这匹马也是老弱病残的吧?”
少年说:“你不懂马,就不要乱说。这匹马,你看这牙口,这蹄子,这身板,标准的战马,正值当年,我十个银元卖给你,都太少了。”
我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地方不对劲。老荣这个行当,我也干过,知道一些内幕。偷马的贼,在老荣这个行当里排列在最末尾,叫做杂贼。杂贼没有地位,没有帮手,势单力孤。所以,杂贼偷走了牲畜后,都会跑得远远地,找人销赃。杂贼销赃,有一条销赃渠道,杂贼只要把马牵给他们就行了,他们立马支付给杂贼钱。至于销赃的人卖了多少钱,杂贼就不管了,也管不上了。
而这个少年,说他偷了战马,却又在村庄附近销赃,显然不合常规。这种马不能要,这种马一般都是病马。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我不再理少年,和丽玛骑着马向前走。少年看到我们离开了,就喊道:“不要十个银元了,八个怎么样?”
我没有吭声,继续向前走。
少年又在身后喊:“不要八个了,给我五个就行了。”
我依然不理他。
少年又喊:“五个也不要了,给我两个就成,我急着脱手。”
我还是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
少年再次喊道:“一个银元,快,一个银元给你,我想脱身走了。”
我转过身来,对着他喊道:“吃搁念的,你不是老荣,我才是老荣,你是老月,我说得对不对?”江湖上的朋友,你不是小偷,我才是小偷,你是骗子,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勃然大怒,他喊道:“既然都是江湖老合,何必花椒我?你这么急着走,家里土了点啦。”既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何必捉弄我?你这么急着走,家里死人了?
我说:“我家里没土了点啦,你家里也没土了点啦,你磨头怀儿怎啦,是俺的。”我家里没死人,你家里也没死人,你娘怀孕啦,是我的。
少年在后面暴跳如雷,他气急败坏地拿起石头砸我们,我们跑得飞快,石子落在了身后。
这些耍腥的怎么会知道我要经过这里,怎么会给我下套?我想明白了,可能是我刚才高唱秦腔,让他们听见了,就开始一层一层给我下套。没想到江湖中人无处不在,在这么偏僻闭塞的地方,居然也有江湖老合。
以前,江湖上耍腥的,诱骗你买马,现在他们与时俱进,不卖马了,改卖碟机、手机、手表等物件。其实,这些人都是江湖老合。
我们骑着马继续向前走,走到正午,看到路边有人在锄地,锄地的是一个老农民,一脸的饱经风霜和任劳任怨。我问:“大叔,贺家岩还有多远?”
大叔拄着锄把,指指前方说:“不远了,转过那个山嘴就到了。”
我一听贺家岩快要到了,立即精神大振,打着马向前跑。店家给我们提供的这匹马,还真是一匹好马,跑了这么远的路,依然斗志昂扬。
乡间有句话叫做:看山跑死马。意思是说,你赶路的时候,看到前面有山,觉得快到了,其实把马跑死了,都到不了。马跑了一阵,就累了。我们舍不得让马再跑,就让它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走着。
一直到了黄昏,我们才来到贺家岩。贺家岩是一座大镇子,足足有几百户人家。街道两边有各种店铺,不过现在都在准备关门。大街上有一个穿着像个乞丐的人,头发乱脏脏地,挡在了马前。自从听到采生折割后,我对乞丐就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我高声喊道:“让开。”
乞丐模样的人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我们,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喊什么喊,欺负老子没钱?老子有的是钱。”
我没有再理会他,我此刻心情非常高兴,马上就要见到豹子和光头他们了。即使再来十个乞丐挡道,我也不会在乎的。
大小眼慢腾腾地走了,我赶着马直奔客栈。
然而,客栈里却没有豹子和光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