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老月和老荣(1 / 1)

我们继续向前走,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人,他的双手在身边摆动,扁担在肩膀上晃晃悠悠,一闪一闪,就像一条沙滩上扭动的鱼。胆子的两边垂着两个木桶,木桶里装着凉粉。

我们走得口渴,就一人要了一碗凉粉。紫黑色的红薯粉舀在碗里,调上酱油醋、辣椒油、大蒜末、碎小葱,再滴上几滴香油,我们双手捧着凉粉,口水立即就漾了上来。

一碗凉粉下肚,卖凉粉的挑着担儿走了,我们继续赶路。

雨后空气清新,空中小鸟翻飞,让人心旷神怡,迎面驶来了一辆马车,赶马车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车厢里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马车上搭着布帘,尖嘴猴腮的人在布帘后对着我们探头探脑,然后又飞快地拉上了布帘。

那时候很少有汽车,有钱人出行都坐着这样的马车,官道上经常能够看到这样的马车,我们丝毫也没有在意。

路边传来了吱吱声,声音短促而恐慌,出于好奇,我们跑过去观看,这才看到路边的沟渠里,有一条一尺多长的蛇,缠住了一只老鼠。蛇身越缠越紧,老鼠眼珠凸了出来,看起来异常悲切。

我们看到可怜的老鼠,就从路边捡起枯枝,将蛇身扯开。老鼠躺在地上,肚腹紧张地搐动着,它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想把这条蛇解剖开,看看他肚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但是苦于没有刀片。我们正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看到卖凉粉的气喘吁吁跑过来,他问我们是否看到刚才有人跑过去?

我问:“怎么了?”

卖凉粉的擦着脸上的汗水说:“碰到小偷了。”

我问:“路上没有几个人,小偷怎么会偷走你的东西?就算偷走了你的东西,他想逃也逃不走的。”

卖凉粉的说:“刚才在路上,我遇到一个人,要买我的凉粉吃。我给他掇了一个板凳,让他坐着吃。那个人吃了一口,说给他加点辣椒油和醋,我要给他加,他说算了,我不知道他吃多少,还是他自己加。他站起身来,给凉粉碗里加辣椒油和醋,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来了一个小伙,对着我挤眉弄眼,摆着手让我不要告诉那个吃凉粉的。我想,他们两个肯定认识,要不然,也不会来恶作剧。那个人把吃凉粉的人屁股下面的板凳抽走了,藏身在旁边的树林里。吃凉粉的人调好了辣椒油和醋,毫不防备地坐下去,结果摔了一个屁股墩。吃凉粉的爬起身来,和我吵吵闹闹,说我怎么能这样捉弄他?我说不是我抽你的板凳,是刚才你的朋友抽走了板凳。吃凉粉的人说,他家在外地,今天才来到这里做生意,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一听,心想坏了,被小偷把板凳偷走了,这就一路追过来了。”

我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卖凉粉的遇到的不是老荣小偷,而是老月耍腥的。要是遇到了老荣,老荣绝对不会只偷你的板凳,而不偷你的其余东西。再说,一个板凳值不了几个钱,在老荣眼中,他们是瞧不上眼的。这里是郊外,人烟稀少,老荣辛辛苦苦奔波这么远,怎么只会偷你的一条板凳呢?

我对卖凉粉的说:“你赶紧回去看看,看你的凉粉担子在不在?”

卖凉粉的说:“肯定在哩,我让吃凉粉的那个人照看着。”

我推了他一把说:“不一定,你赶紧去看看吧。”

卖凉粉的急急忙忙跑走了,我和小眼睛、小个子跟在了他的后面,也向回走去。小眼睛问我:“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为什么凉粉担子就不在了?”

我说:“看这情形,卖凉粉的八成要倒霉了,凉粉担子也要被人骗走了,他今天遇到的这伙人也是耍腥的。”

小个子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耍腥的?”

我说:“我估计附近住着江湖上一个成名人物,精通各种耍腥的技巧,这些人可能都是他的徒弟。他们在这里练手,手艺学成出师了,就可以独闯江湖了。”

我们向前走出了两三百米,就听见传来卖凉粉的哭天喊地的声音。我们跑过去,看到一辆马车疾驶而去,赶马车的啪啪甩响了鞭子,我们追赶不及。

卖凉粉的哭着说,他刚刚来到近旁,就看到刚才那个吃凉粉的把他的凉粉担子放在马车上,马车上有个尖嘴猴腮的人接应他,然后他们坐上马车跑远了。

在那个时代,一副凉粉担子,就是一个卖凉粉的所有家当。卖凉粉的眨眼间丢失了所有家当,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们爱莫能助,只好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小眼睛还是表示他弄不明白今天发生的事情。他问我:“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外地人,怎么会认识赶马车的?”

我说:“这些人都是设局骗人的,就是江湖上的老月。江湖上的老月骗术非常高超,而且花样不断翻新,不懂这一行的人,稍微不注意,就会中招。我以前做过老荣,老荣和老月走得最近,老荣的手艺中有老月的,老月的手艺中也有老荣的。老荣的最高手艺,其实就是老月。我以前有一个师祖,是条好汉,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后来被日本人害死了。他曾经告诉我说,偷窃术的最高境界是不偷。我问,什么叫不偷?他说,不偷就是骗。骗就是设局,设局就是老月的手艺。”

小眼睛问:“你是说,那个吃凉粉的不是外地人?”

我说:“当然不是的。这些老月是一伙的。吃凉粉的先出现了,稳住卖凉粉的;然后端板凳的出现了,继续稳住卖凉粉的,端走了板凳。卖凉粉的以为端板凳的认识吃凉粉的,想要给吃凉粉的搞恶作剧。事实上,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如果两个人不认识,谁会搞恶作剧啊?吃凉粉的摔了一个屁股墩,就开始怪罪卖凉粉的,并说自己不认识那个端板凳的。卖凉粉的一想,坏了,有人偷走了板凳,就赶紧追。他这一追,吃凉粉的不吃凉粉了,立即把凉粉担子搬上前来接应的马车,溜之大吉。”

小眼睛说:“老月的技艺确实高超,一般人哪里能够想到这些啊。”

小个子说:“怪不得老月能够在江湖上混得开,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的。”

我们继续前行,终于望到了城门。

城门口有一个挑青子的,面前摆着几把剃刀,剃刀的把儿是木头的,刀刃铮亮。那时候很多人家里都备有一把剃刀,为自己刮胡子。

江湖上,把卖剃头刀的,叫做挑青子的。

我们三个已经从张家口出门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没有洗脸,脸上捂着一层垢甲,而且一个月没有刮胡子,胡子拉碴,乱蓬蓬地,头发也乱蓬蓬地,就像地里的刺蓬一样。挑青子的看到我们走过来,就起劲地喊叫:“我的刀子里外亮,一把只要你两毛,三位快来看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我们没有搭理他,继续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卖剃刀的看到我们走过去了,就凑上来说:“看三位这样子,定是长途跋涉,我的剃刀吹毛立断,正好派上用场,三位买上三把吧,再不行也要买一把啊。”

我看到卖剃刀的纠缠不休,就拿起他的剃刀,故意在脸上比划着说:“你这是里腥肯儿。”

卖剃刀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是假货。”

卖剃刀的一张脸拉得老长,他拦在我们的面前说:“看三位也是江湖中人,怎么就说出这样没深没浅的话来,我这刀子怎么就是什么里腥肯儿,你倒是说个明白。”

我一听他不知道什么叫里腥肯儿,就明白他不是江湖中人。里腥肯儿是一句江湖黑话,意思就是假货。

我说:“你既然不是吃隔念的,就让个道儿。”

卖剃刀的不让道,他依然纠缠不休,喋喋说道:“我卖了三十年刀子,我的刀子纯钢打造,刮铁如泥,吹毛立断,还没有人敢说我是什么里腥肯儿,你这个孩子没大没小,敢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小眼睛看到卖剃刀的没完没了,就一把推开他,说道:“走开,好狗不挡道。”

卖剃刀的捧着几把剃刀,腾腾腾退出了好几步,他看着小眼睛,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说:“好,好,我认输了,但是,我的刀子这么好,你总要买一把吧,你们都用得着的。”

我们不说话,从他的身边大步走出,走进了城门,卖剃刀的捧着几把剃刀,继续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越走越快,卖剃刀的似乎很犹豫,他只是远远地跟着,也不说离开,也不说不离开。

我们走进了居住的那家大院里,回头看到卖剃刀的转身离开了。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掉进了老月编织的陷阱里。卖剃刀的其实就是吃隔念的,是江湖中人。

当天黄昏,大院门外走进了一个孩子,孩子手中拿着一封信,一进门就喊:“谁是大当家的?”

光头从房间里走出来,问孩子干什么。

孩子说:“街上有个人让我捎给大当家的一封信。”

光头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是一封挑战书。

孩子没有走,他伸出一只又黑又脏的手,说道:“交给我信的人说,你看了信会给我钱。”

光头拿出一张纸币,递到了孩子手中,孩子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按照江湖规矩,任何一个送信人都会得到赏钱,即使送来的是一张挑战书和谩骂信。

光头看完信后,就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我们都走过去,询问光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光头说:“有人向我们下战书,让我们明天午时在城外迎战。如果不敢应战,就原路返回,此后不能再踏上这条路。”

豹子问:“谁下的挑战书?”

光头说:“不知道。”

豹子问:“镖局在盐池有仇家吗?”

光头说:“没有。”

豹子又问:“镖局一路上得罪过什么人吗?”

光头说:“没有。”

豹子说:“如果没有仇家,人家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们下战书的。”

光头问:“现在该怎么办?”

豹子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明天先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