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剃头铺子里摸索着,寻找着趁手的武器,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张扁担。这张扁担因为浸透了剃头匠的汗水,而显得异常光滑。我把扁担操在手中,躲在门后,门外不论谁摸进来,我都会先给他兜头一击。
门外没有人再走进来,但是却有几十支箭镞射进来,有的箭镞射在木板上,有的箭镞射在房间里,多亏我和燕子躲在了木板后,要不然,会被乱箭射中。
我正在庆幸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愈来愈近,我透过木板的缝隙,想看看外面的情形,突然看到一道亮光逼近,如一道闪电,我本能地一闪身,木板的缝隙间伸进了一把快刀。快刀从缝隙伸进来后,直上直下地滑动,划得木板的边缘嘘嘘作响。如果我站在木板后,肯定会被刺中。
门外响起了压低喉咙的声音,一个沙哑的嗓门说:“里面的小子听着,乖乖走出来,爷们也不为难你,放你走。你要是继续顽抗,爷们把你剁成碎片。”
我和燕子不说话。
门外那个沙哑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听不到屋里的任何声响,有一个人轻声说:“都死了吧,肯定都死在里面了。”
门外的人渐渐逼近了房屋,他们在房屋门前仅仅几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商量着用什么办法冲进来,有的说,用夜战八方式,抡着刀片保护全身,就不怕屋里的人袭击;有的说,找块木板当做盾牌,只要冲过这扇门就什么都不怕。
我紧张地思虑着该怎么办,无论是用夜战八方式,还是用木板盾牌式,众寡悬殊的我们都无法抵挡。燕子爬在我的耳边说:“炉子,炉子。”
燕子一说炉子,我一下子开窍了。剃头匠的炉子昼夜不息,到了夜晚就加盖沫煤,只在炉膛里留一个筷子粗的空隙,方便火焰窜出。如果不留这个空隙,炉子肯定就会熄灭。剃头匠的炉子看起来好像熄灭了,其实沫煤下面全是烧红的炭块,敌众我寡的情势下,炉子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了。
我把炉子端在手中,一步步挪向了房屋门口。门外,丐帮们仍在讨论用什么方法通过木板门,突然,滚烫的煤炭扑面而来,扑在了他们的脸上和身上,他们不由自主地惊叫着,向后狂奔了几十米。
趁着门外的危险暂时解除,燕子用手摸着我的脸,她问:“刚才在院子里的那支箭,伤得厉害吗?”
我说:“不碍事。”
燕子用手摸到了我脸上的伤口,我本能地一哆嗦,燕子说:“都流血了,还说不碍事。”燕子从墙角的木板**,撕开剃头匠的棉花,撕下一大块,放在炉膛里。房间里立即有了焦糊的气味,燕子把棉花烧后的灰烬,涂抹在我脸上的伤口处,她说:“这样就可以止血了。”
我说:“不要紧,一点也不疼。”其实,棉花灰烬涂抹在伤口上很疼,有一种烧灼的痛感。
燕子依偎着我说:“你骗人,我知道很疼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棉花烧成灰烬会止血?”
燕子说:“我懂得很多民间土方子,棉花灰烬会止血,大蒜捣碎会消肿,生姜红糖治鼻塞,而是像你这样的,又呆又傻,也是有土方子的,用……”
我急切地问:“用什么?”
燕子说:“用块木板,在自己左边脸颊拍打二十下,右边脸颊拍打二十下,边拍边喊,我为什么这么笨?我为什么这么笨?拍完喊完,你就变聪明了。”
我问:“这真的管用吗?”
燕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说:“你的呆劲又上来了,你说管用不管用?”
我很认真地说:“好像很管用。要不,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呆笨。”
燕子捶了我一拳,笑着说:“原来你变聪明了。”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门外的丐帮又静悄悄地围上来,这次,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圆凳,圆凳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它的凳面是圆形的,下面有四条弧形的腿,四条腿上雕刻着龙的形状,衔着宝珠的龙头就是凳脚。凳腿与凳腿之间用四棱形的木格连接。丐帮手持着木格,上下挥舞着,靠近了剃头铺子。
燕子操起剪刀,甩出去,剪刀扎在凳面上。手持圆凳的那个人有恃无恐,喜气洋洋地钻进半个身子,燕子操起剃头匠油腻腻的散发着汗臭和脚臭的棉被,盖在圆凳和手持圆凳的人身上,我操起扁担劈头盖脸砸下去,那个人在被子下发出一声闷叫,赶紧缩了回去。
门外的人和门内的人又恢复了对峙。
门外的丐帮轻声说道:“里面的听着,你要出来,啥话都好说。你要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房了。”
我说:“去你妈的,你们要是进来,啥话都好说。你们要是不进来,老子就去睡觉了。”
门外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很领导地说道:“里面的听好了,这样僵持下去,谁也没有好处,你要是个爷们,就痛痛快快出来干一仗。”
燕子接口说:“我不是爷们,我是你干娘。”
门外一阵**,他们发出了一片惊讶声。
远处传来了鸡叫声,那声鸡叫很迟疑,像嗓子里灌满了山西老陈醋,接着,很多只鸡畅快地叫起来。天快要亮了。
我感到很兴奋,天一亮,他们就被迫离开,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去。他们即使看到我们,也无可奈何。
突然,我闻到一股菜油味,然后听到菜油泼洒在木板上的湿漉漉的声音,他们要动手烧房了。
我对燕子说:“你跟在我后面,冲出去。”
我手持扁担,刚刚走到剃头铺子门口,一支箭镞射进来,射中了我的肩膀,箭镞巨大的力量带动我连退几步,燕子扶着我退到了木板后面。
这支箭镞带有倒钩,无法拔出,如果强行拔出,就会带出一块肉。巨大的疼痛覆盖我的全身,我握紧拳头,拳头里都是汗水。我对燕子说:“没想到我们会死在这里。”
燕子说:“我和你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到了阴间还做夫妻。”
我们坐在地上,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死神降临。可是死神却没有降临,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喊:“呆狗、燕子,你们出来吧。”
那声音很熟悉,但是我却想不起他是谁。
凌晨的天光中,我和燕子面面相觑,我看她一脸问号,她看我一脸问号,我们都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燕子对着门外喊道:“门外可是道上的朋友?报个路数。”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你们这两个娃娃,连我们都不相信。我们是从赤峰来的靠扇的。”声音刚刚停止,剃头铺子里就多了两个人,一样的胖瘦,一样的高低,啊呀,是黑白乞丐。
他们中的一个人问:“你们怎么样了?”
燕子说:“呆狗被犬齿倒钩箭射中了。”
被倒钩箭射伤后,我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在突然看到黑白乞丐走进来,我们摆脱了危险,那口气放下去,突然感到全身酸软,再也没有力气站稳了,一下子倒在了燕子的怀中。
黑白乞丐看了看我的肩膀,脸上带着惊异。天色越来越亮,剃头铺子里的一切渐渐明晰。我努力睁开眼睛,能够分辨出哪个是白乞丐,哪个是黑乞丐了。白乞丐说:“犬齿倒钩箭非常霸道恶毒,千万别碰,碰一下就会疼得钻心。”然后,他又对黑乞丐说:“小心背上呆狗,赶快去当家药铺。”
白乞丐在前面引路,黑乞丐把我背在了肩膀上,一路小跑着,燕子跑在旁边,帮忙扶着我。我的肩膀尽管疼如刀割,但是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看到胡同口蹲着一个落光了头发的老头,他满脸惊慌,皮肤白皙,手臂蜷起,放在腰间,手指半伸不伸,好像拿着一把剃头刀。可怜的老头,在黑暗中蹲了大半夜,不能回到自己的铺子里。
穿过了几条箱子,来到了一家药铺前,白乞丐叩响了门扇,里面传来了说话声:“谁呀?”
白乞丐隔着门扇,对着门缝说:“吃搁念的,有个排琴挂彩了。”江湖上的朋友,有个兄弟受伤了。
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郎中走出来,穿着肥大的裤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听见他说:“怎么伤成这样,谁下的毒手?”
郎中让黑白乞丐把我平放在一张**,然后把一块浸湿的布放在我的嘴巴上,我咂摸咂摸,一股辛辣的**流进了喉咙里,那是酒。辛辣的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感到自己身体渐渐飘了起来。郎中拿了一把铮亮的刀子,架在火上烧,然后在我的肩膀上切了一个小口,拔出犬齿倒钩箭。一股巨大的疼痛,如果巨石一样压向我,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