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佃的是五亩的水浇地,这在乡村已算是上好的田地了。瞿文和一边干活一边与姑父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才知道姑父租种的竟然是济北候季德申家的土地。这季德申在京中勋贵圈,那也是陈实先小集团里的核心人物,祖上就是当年三路北伐大军中的西路统帅,凭着战功给后辈儿孙创下了偌大的家业。既然他封爵“济北”,那姑父佃租他家的土地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你姑父我这辈子还没走出过他家的地界呢...”,当被问道这位季侯爷家有多少土地时,姑父如此答道。说罢还大手挥了一圈,仿佛在说周围这些就应该是季家的土地吧,只不过姑父所指的不是地上,而是指着天空画了好大的一个圆圈...。
此时的农活并不甚多,加上姑父体恤瞿文和是在城里长大,干这些只不过图个新鲜,所以到了下午两三点便匆匆收了工,可即便如此还是把个瞿文和累的直不起腰来。回家的路上姑父在前,柱子表弟陪着瞿文和慢慢悠悠的走在后面。
表兄弟二人一路闲聊,瞿文和便问起了早上那几人是个什么来路。柱子表弟看了一眼父亲,低声说道:“他们几个是练拳的,爹不让我跟他们走的太近,怕我惹事。其实有啥好怕的,强身健体还长见识,爹就是人越老胆子越小....”,说罢他极兴奋的怂恿起瞿文和来:“表哥,你要不要看看热闹去?”。
瞿文和一听他说“练拳”,当即就是一怔,马上脑中就联想到盛行于河北、山东的民间组织“大刀会”来。名字虽然不雅但胜在朴实无华,让基层的百姓一望便知。
其实这个大刀会并不稀奇,往上追溯自汉末黄巾大起义开始,仿佛这类组织就在此地落地生根一般,形式一变再变马夹换了无数,但内核却愈加的完善了。特别是到了北宋年间,南方净土宗出了一个分支名为“莲社”。早期的莲社崇奉阿弥陀佛,提倡念佛持戒,教规中既有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等诸般戒律,同时也号召信徒敬奉祖先,无形中就把汉人的传统融入到了其中。就因为它的教义简单还兼容并蓄,所以极易为下层人民所接受,渐渐的也就由南至北传播了开来。
不过这世上也很多事物或者愿望,在开始的时候都很美好,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发源于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一开始的目的也仅是邻里结社自保、报团取暖,最后不也变得臭名昭著、神憎鬼厌?更不要说青帮、洪门这种本土势力了。这个莲社也是如此,在后来有心人的攒弄下一步步的就变了味道,借用其教义、组织形式在塞进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就可以为此辈所用了。
当年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屡有教众起事反抗蒙元朝廷,听闻王师北伐更是纷纷响应,结果消息报到岳先生处,他直接批示“没收武器,解散归家”,并命令后续跟进的大军对此类组织一定要严加清理,务必予以根除。陆秀夫见此颇为不解,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又有何不妥?岳先生只说了一句:“这帮人跟方腊一样”,就不再多言了。
这些记载瞿文和在肃政署的文档中也看到不少,而且最近关于这方面的汇报也有着逐渐增多的趋势,虽然这次他主要是考察各地的吏治,但眼前既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又岂能轻易的放弃?于是他脸上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紧跑了几步赶上姑父,说是想领略一下田园风光,让小表弟带他四处游玩一圈,见姑父点头二人便将锄头扔给大表哥,一溜烟的跑开了。
练拳的地点设在村头的打谷场,一路上柱子表弟跟瞿文和详细的解说了一番。他们这一片练的是“梅花拳”,今天是十五正好赶上开坛的日子,至于请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就不一定了,有时是齐天大圣,有时是哪吒三太子,所以他再三叮嘱瞿文和到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说话,万勿冲撞了神仙。
快到地方遥遥只见前面人头攒动,因为是大日子,这四里八乡有不少的信徒赶了过来。瞿文和二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了前面。这时场中“梅花拳”领头的大师兄已经拜过了弥勒老祖,正领着一众师弟在那里练拳呢,只见场内拳影纷飞、身法凝重,在旁边一溜锣鼓敲出的“将军令”中,声势那是相当的壮观!
瞿文和环视四周只见信众们手中拈香,一边祷告一边看着场内的“表演”,渐渐的都面带痴狂起来。瞿文和见状心中不断的叹气,以他大学堂的学历,是无论如何理解不了这些村民的行为。
就在此时教众们的一路拳脚已经练罢,只见头裹红巾的大师兄亲自下场,如同跑江湖卖艺一般抱拳拱手口尊各位兄弟,然后就是一番教义宣讲,最后为了证明所言非需,一挥手便有人抬上一块门板,上面密密麻麻的订满了铁钉,看的瞿文和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只见大师兄手捻黄符微微一抖,符箓便凭空自燃起来,最神奇的是燃烧的黄符丢入水碗却不熄灭,待烧成灰烬后大师兄一张口便吞了下去,喝完还极潇洒的冲着信徒们照了照“杯”,然后屏气凝神不过片刻竟然口吐白沫,身子向后一个漂亮的“僵尸摔”,看的大家都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好”!
待他再重新站起时抓耳挠腮,一阵的连踢带打,众人纷纷惊呼“孙大圣,是大圣上身了!...”,只见“美猴王”腾挪跳跃了一阵后,一挺身就躺在了钉板之上,接着就有几个师弟抬起一块厚厚的石板压在了上面。
这时场上已变得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信众纷纷伸长了脖子,屏气凝神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一切准备停当就由场内跑出两人,一样的红巾裹头身穿小褂,各自手持一抦铁锤在石板左右站定,“一、二、三...”,为了加强效果二人同时抡锤,三下之后石板应声碎裂。
此情此景看的围观之人一阵阵的惊呼,待得众师弟七手八脚扒开碎石,只见大师兄一跃而出又是一番“搔首弄姿”,然后向后一挺,显然是大圣离身回花果山去了。
全套戏码到此已然做足,自有那些“充场”的人领头叫起好来,并且在气氛达到最高时猛地带头匍匐在地,对着大师兄顶礼膜拜了起来。大师兄此刻也是面带微笑,向着四周不停挥手致意,可等他转到另一边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所有信徒皆跪伏于地,唯有他与一少年站在场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这种场面大师兄已有多年没有遇到了,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那少年见大师兄呆呆的望着自己,当即双手一摊开口道:“就这?我作业还都没写呢,你就给我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