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卿楚死讯的时候,沈樵是蒙的。有人说,卿楚顶着大肚子去诗社骂方菁菁,方菁菁恼羞成怒,将她推下楼了。也有人说,是卿楚自己摔下去的。总而言之,卿楚和她的孩子一起死了。
沈樵快步跑到院子里,沈父、沈母坐在一边与长老们商量着什么,方菁菁独自站在卿楚的尸体旁,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沈樵不知从哪儿蹿出一股邪火,拉着方菁菁就往屋子里跑。父母见状,连忙起身喊:“你干什么?”
沈樵充耳不闻,将方菁菁拽回屋中,反锁了门。他找来绳索,不顾方菁菁的挣扎,将她的双手双脚绑住,撕扯着她的衣衫。
“你嫉妒了是不是?因为嫉妒才害死卿楚,害死我的孩子。不是说永远不会爱我吗?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他的嘴就像刀,在划过方菁菁的肌肤。那时,她的肌肤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
方菁菁扭动着身体,在沈樵凑近逼问的时候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
沈樵吃痛,后退。方菁菁解开在挣扎过程中松动的绳结,冷冷地道:“你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的声音竟是嘶哑的,仿佛被沉重的悲哀压得无法喘息。
“我何错之有?”沈樵高声回答。
方菁菁冷笑一声,一步步靠近他:“吃着父母的米粮,却跟孙猴子似的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其罪一;还未想好如何当一名父亲,就随便弄大女人的肚子,其罪二;在卿楚最脆弱的时候让她胡思乱想,得陇望蜀,其罪三。像你这种人,活着就是个祸害,我为什么要爱你?”
一声声的话,如平地惊雷,震得沈樵哑口无言。
看着方菁菁眼中的幽怨之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她眼里原来一直是一个笑话。
她说得不错,沈樵十九岁了,啃着老的,害着小的,成天“大闹天宫”。
沈樵颓丧地坐下,不知为何鼻尖发酸,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的,落个不停。方菁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推开门,长辈丫鬟都挤在门外。
方菁菁顿了顿,才淡淡地道:“没事了,让他一个人静静。”
小妾不得入沈家祖坟,何况卿楚只是一名风尘女子。沈家人用草席裹着卿楚的尸体拉到山上潦草埋了,就像对待自家死了的猫狗一样。
沈樵去祭拜的时候,发现方菁菁在为卿楚立碑。
秋雨缠绵,她不曾打伞,在木头做的碑上刻字——善女卿楚之墓。
她徒手挖开一个坑,将墓碑插进去,埋土。她的手柔软雪白,被粗糙的石子划伤,竟也毫不在乎。
沈樵忽然发觉,不争不抢不嗔不喜的方菁菁才是一个好姑娘,自己平白无故捡了一个大便宜,却不自知。若是换作别的妻子,断不会因为小妾的死而悲伤,更不会以德报怨。
雨淅淅沥沥,方菁菁双手合十,祷告了片刻,睁眼,不知何时头上多了一把伞,她起身,沈樵静静地看着她。
“谢谢。”沈樵如是道。
“我不是为你做的。”
“我知道,”沈樵笑了一下,“你看不起我。”
方菁菁诧异地看着他,沈樵又道:“我竟不知道女儿家如此娇贵,不然阿楚也不会因我而死。让我送你下山吧。”
如此温柔的沈樵,方菁菁从未见过。她甚至怀疑,沈樵是不是吃错了药。
两人沉默着下山。沈樵一直在想,他的确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位好丈夫。大丈夫成家立业,既然已经成家,自该立业,不然遇到了心爱的姑娘,还得处处看老人家的脸色。
如果当初他有那本事,便不用娶方菁菁,两人更不必自苦。
沈樵酒肉朋友颇多,哥几个时常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皮。沈樵将自己丧妾失子一事说了出来,几人拍着他的肩膀道:“那有什么,她与孩子注定和你无缘,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来,跟兄弟走一个。”
众人举起酒杯,在暖色的灯火里相碰,橙黄的浊酒在杯盏中**漾。沈樵惊诧,看着那些蹭吃蹭喝的所谓的兄弟们,忽而觉得他们的嘴脸何其丑陋。他连忙捂着肚子,皱眉头道:“哎哟不行了,我吃错东西了,去趟茅厕。”
众人一副扫兴的模样,催促他:“去吧去吧,懒人屎尿多,等你回来肉可没有了。”
沈樵呵呵一笑,提着裤子跑了。
他的耳边还隐约传来几人的讥笑声。
“傻子,没有享福的命,死了小妾又死了孩子,怕老婆怕得跟孙子似的,上次找我借那几百两银子还是他老爹帮还的……”
沈樵捂着肚子跑着跑着,脊背就挺直了。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几百两银子,是赎卿楚的钱。
卿楚姑娘因为几百两银子送了性命,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卿楚本是外地人,十三岁被父母送到周庄成亲,转眼就被夫婿卖到了青楼里。
卿楚已经没有家了。沈樵想着想着,觉得心中酸涩难耐。他想,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绝不能。
沈樵搬回了方菁菁的屋子。方菁菁颇为诧异,沈樵耍赖皮道:“约法三章,既然还没有和离,还是有效的。”
方菁菁扫了他一眼,兀自躺下休息了。
次日清晨,沈樵洗漱完毕,便张开双臂,挡在铜镜前,面向方菁菁。方菁菁冷淡地问:“干什么?”
“以前晨起便知道要侍奉夫君,如今怎么不会?”
方菁菁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她将大袖衫取来,为沈樵穿上,又为他系腰带。
沈樵舒服享受时,她冷不防狠狠一勒,沈樵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
方菁菁冷笑一声,走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若是没有发生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或许他们会一直面和心不和地过下去。
只是现在,两个人竟然连面和心不和也做不到了。
沈樵对着镜子端详半天。不赖,他想,既然没有办法面和心不和,不如破而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