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化作烟尘散去时,夜已经深了。虽然不想,但司幽也只好临时在张家休息。
桐荷躺在屋脊上发呆。张颂鹤从地窖里取了两坛尘封千年的琼浆,放在火灵珠上慢慢地煮。煮酒的炉子放在屋檐下,司幽和他相对坐着,看遥远的星星。
司幽吃了一口夫妻肺片,又吃了两瓣腌蒜,问道:“托青鸟千里传信,只是为了让我看一眼女鬼不成?”
“不成。”张颂鹤笑笑,有样学样地吃了一片蘸酱的水煮肉,“我找你来,可是有顶好玩的事情。你知道吗,集萃楼要开拍卖会了。”
“话说岔了,是那沈老板要卖东西了吧。”司幽吃着蒜瓣,喝一口酒,通体舒泰。
“一个意思。”张颂鹤道,“集萃楼每十年开一次拍卖会,哪次出手的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你因睡懒觉错过了好几次,我觉着这样不行,你得出来活动活动。”
“我对那些死物不感兴趣。”
“难道睡觉就让你感兴趣?”张颂鹤讽刺道,“越睡越无趣才是。”
司幽吃了一片肉,放下筷子。
如果有水饺就好了。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一回饮酒醉百年,她喜欢喝,巴不得下一次睁眼已经是千年之后,沧海桑田。
“人老了,看得多就想忘。不稀奇。”
“越想忘的越难忘,相信我,”张颂鹤笑嘻嘻地道,“不过有了新的追求以后,觉得痛苦的事情似乎也都能忘记了。”
司幽白了他一眼。
大概吧。
司幽有心结,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已经放弃了,任那心结待在角落里,被过度的酒和困倦所掩盖。
“妖也会有寿岁将尽的那一天,就像神降一样。”张颂鹤涮着肉,幽幽地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应该了无遗憾。”
司幽不说话。
他浪费那么多口水,无非是想找人陪他去集萃楼。青天白日闲来无事,便去它一去。
两人喝完酒,径直躺在屋檐下,看着星星,睡了。
集萃楼不是寻常的酒楼,每隔十年开一次馆。这一年,来自全国各地的富商巨贾都会星夜兼程赶到这里,因为他们知道,短暂的一个月里,他们能够见到许多托关系也难得一见的人。
聚会的时候,最好谈买卖、拉关系。自然,也最好给自己长脸。毕竟谁能拍下一件好玩意,谁就倍有面子。
另外的,便是如张颂鹤这般的古董爱好者了。
张颂鹤一早便叫了辆马车,说是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路滑。
司幽不知道他为何讲究排面,可看张颂鹤的意思,大家都在打肿脸充胖子,自己不能太另类。
司幽来到正门口,着实被那马车的华丽装饰吓了一跳。
足金打造的车身,悬着犀牛角和纯金风铃,挂在车盖边缘的绸子是难得一见的鲛绡,车盖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马车很大,需要四匹上等的汗血宝马方可拉动,马儿身上也缀满了饰品。
再看张颂鹤,昨夜还是个吃蒜吃得嘴巴漏气的邋遢男人,这会儿摇身一变,成了衣着不凡的玉面公子。与那华丽的马车相比,他显得素雅而不失品味。
司幽惊道:“你瞒着我去太上老君的炉里重塑金身了?”
“哪里的话,无事不出门,有事行千里。打扮打扮,显得对人家尊重。”张颂鹤上前一步,从胸前摸出一个银镯子,拉过司幽的手腕,往上一套。
“你瞧,多合适。”
沉默寡言的桐荷忽然冷淡地道:“张颂鹤,你僭越了。”
司幽愣了会儿神,才打开张颂鹤的手。桐荷说的是,她差点儿因为张颂鹤变香了,让他吃自己豆腐。
“人间的玩意,我不稀罕。”她把银镯子取了下来,往地上一扔。
张颂鹤冷眼看那镯子在地上溜了一圈,稳稳停住。他的表情先是严肃,继而嬉皮笑脸,道:“不要就不要,何苦糟践我的收藏。”
他将那镯子捡起来,擦了擦灰尘,又收回荷包里。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许是桐荷在的缘故,张颂鹤没有昨夜那般健谈。他的五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仿佛手心还能感觉到方才司幽手腕肌肤的温度。
司幽别过脸不看他。
他们要去的不是集萃楼,而是忘忧楼。拍卖会的前一夜,众人都被安排在忘忧楼歇息。集萃楼老板沈樵早早包了整栋忘忧楼,来宾们整整七天的开支,全免。
沈樵富可敌国,绝非空穴来风。
司幽对忘忧楼颇有印象,身为临安名楼,忘忧楼饱经风霜,而且楼内出过好几次命案。理论上说,阴气如此深重的地方,早该凋敝了才是。可出事以后,去那儿的人反而多了。
或许平日里钱多得花不完的人,都在想尽办法寻找刺激。
他们抵达忘忧楼的时辰尚早。
一瞧这阔绰的驷马车,又瞧那上头下来的人物品貌不凡、举止不俗,即刻有小厮上前问安。张颂鹤出示了请帖,小厮便道:“几位客随我来。”
沈樵已经安排好一切,三层高的忘忧楼恰好能容纳上百人休憩。
张颂鹤并不是最早到的,远地而来的商贾早就在忘忧楼住了几天了。他抬眸望去,二三楼的围栏边有不少体态肥圆之人,想来是被钱喂饱的。不过仍有近七成的客房门紧锁,想来尚未有人入住。
小厮将他们带到第三层东面第五间客房,开了门说道:“这是钥匙,若有用茶点的需要,随时摇门铃。每日辰时、午时还有申时,都会有专人送来饭菜。当然,如果客人们想要下楼吃也是可以的。我们的用餐点在一楼小厨旁的回宾堂里。”
小厮将一把钥匙交给张颂鹤,问:“客官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张颂鹤摆摆手:“没有,你先下去吧。”
“是。”小厮离开了。
那屋子足够三人住,或许沈樵早就考虑到了老板们会带家眷的情况,每一间屋子都顶大。
忘忧楼曾遭火灾,自那以后老板斥资扩建,如是几次,忘忧楼才变成如今这般财大气粗的样子。
关了门,张颂鹤三两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又施施然枕在枕头上,脱了靴子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惬意地道:“这儿总比我张宅强多了,时时刻刻都有人伺候着。”
此话不假。虽然这屋子与张家大院比小了许多,但胜在精致,空气中氤氲着甜甜的香气。
司幽走进里屋瞧了一眼,冷淡地道:“我睡里头,你睡外头,至于桐荷……”
桐荷接话道:“我不需要休息。”
司幽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摸桐荷的头:“真乖。”
桐荷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张颂鹤见状,眉毛挑了挑,忍不住道:“你这属下看着像根木头,对你倒是唯命是从。”
“我的人,自然对我唯命是从了。”司幽笑,又揉了揉桐荷的头,“我这样,他也不恼。”
张颂鹤坐起来,忽然戏谑道:“你命令他待我好一点,他可会反抗?”
司幽收敛笑容:“你想得美,我的人只为我所用,你若想找一个听话的属下,自己找去。”
张颂鹤悻悻地躺回去,瘪瘪嘴。
护犊子便护犊子,何必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