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挑战权威者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1 / 1)

傅应祯事件发生后,大明朝的政治空气更加紧张。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事情要从隆庆五年,也就是张居正还在给高拱做助手的时候说起。

这一年,内阁的“二把手”张居正充当了一次会试的主考官,这一年登第的进士中,有一个叫刘台的江西吉安人,排在二甲第四名。

按照当时的规矩,张居正是刘台的座主,刘台则是张居正的门生。

应当说,张居正对自己人是很关照的。门生刘台被分配到刑部当主事,张居正执政后,进行了大规模人事调整,刘台转任都察院御史。

“议员”是人人向往的职务,而“议员”对一个职务又比较向往——巡按御史。这个职务前面已经简单说过了,是一个位卑权重、前途无量的差事。刘台当上“议员”后不久,张居正就给他安排了这个美差,派他巡按辽东。

辽东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区。当时并没有辽宁省的建制,辽东的辖区不同时期有较大变化,此时大体上相当于现在的辽宁省,治所设在辽阳。那里和西北的宣、大地区相似,是大明帝国的军事重镇。辽东巡抚是这个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担任这个职务的是一个叫张学颜的人。此人是当年高拱执政时期破格提拔的有名的干才之一,深得高拱的信任。张居正执政后,张学颜又及时地投在他的门下,成为张居正倚为干城的高级军政官员。

不过,辽东的局势很复杂,国家投入的资金量很大,军界、政界对辽东的议论也比较多,派人巡视、监督是正常的,也是必须的。

这么说或许不夸张:张学颜是自己人,刘台也是自己人。自己人监察自己人,有事好商量吧!

可是,张居正想错了。

或许,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是刘台刘“议员”想错了。

也是,派到老师的心腹那里去检查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五字方针”:吃、喝、玩、乐、拿。结果一定是你好我好他好,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如果刘台是个小绵羊式的人物,或者刘台是官场老油条,那他或许会采行那样的“五字方针”,而刘台倘若真的采行这样的“五字方针”的话,那他的命运,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可是,刘台毕竟是少年新进,而少年新进,确实较少官场上的瞻徇之气,棱角还没有磨平,良知尚未泯灭。不特如此,刘台这个人责任心很强,却不太能领会领导意图。

为什么这么说呢?

当然是从刘台的表现上看出来的。

或许刘台认为,老师既然把他派到辽东来巡视,那总不能无所事事吧,总要干出点儿成绩才好吧,这样也好让别人看看,张居正的学生就是不一般!或者让自己的老师看看,刘台这个门生,不错!

还有一种可能,刘台对张居正的执政风格、为人处世不那么认同,而社会上对张居正的种种议论——比如说张居正太跋扈太虚伪,说一套做一套,要别人两袖清风,自己却大肆收受边帅的贿赂等,他倒是很有同感,至少半信半疑,那他到辽东来,就要认认真真查一查,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之,刘台作为巡按御史到了辽东,不是吃喝玩乐拿,而是依法办事,很认真,很负责任。

到什么程度呢?

辽东巡抚张学颜一看领导派他的门生来,满心欣喜,没成想刘台较起真儿来了,搞得这个封疆大吏兼军事首脑非常紧张,正史记载的说法是“日夜惴惴不安”,不得不偷偷派人暗地里监视刘台行踪。

显然,这就和领导派他来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张居正一定多多少少知道些情况,也许不太高兴。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他总不能说,子畏(刘台的字)你能不能不那么认真,责任感能不能不那么强,能不能吃喝玩乐得了!可是,张居正什么身份?他对干部的要求,摆在桌面上的,就是要认真,要有责任感啊!所以他不好这么说的。

那就只能暂时隐忍吧。

终于,刘台工作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

辽东是与后来的满洲对峙的前线,打仗是家常便饭。可是帝国的军队很腐败,战斗力很差,打次真正的胜仗不容易(往往捏造,甚至砍当地老百姓的头,冒领军功)。刘台在辽东巡视,国朝的军队打了个小小的胜仗,他就把这个消息先于巡抚向中央报告了。按照当时的制度,“按臣主查覆,不主报功”,可能是刘台对此还不够熟悉吧,就犯了这么个小错误。

说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张居正很不高兴。

如果联系到刘台到辽东的表现,就很容易知道张居正何以对这样一件小事大动干戈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刘台是自己的门生,以他这个小小的失误大做文章并不是针对刘台的,而是杀鸡给猴看,警告各级干部认真工作,不能稍有差池。

不管怎么说吧,张居正对刘台的处理相当严厉,公开给刘台严旨切责,也叫严旨申斥。

什么意思呢?似乎相当于今天的通报批评,或者比通报批评更严厉些。受到这种处分的人,就会颜面尽失、灰头土脸,工作就不好干了。

估计刘台不会服气,也多少有些不解:老师小题大做,这是干吗呀?因为不解,可能更加不服气。不惟如此,或许刘台明察暗访的情况,让他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原来,整天要求别人廉洁从政的最高实权人物,自己确实不干净!那些传言,都不是无端猜测!

这些加到一起,年轻气盛的刘“议员”怎么可能不痛苦呢?而面对关照过并且一定还会继续关照自己的老师,作为学生该怎么办呢?

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傅应祯被开除公职事件。

说不大,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非常普遍,要不是张居正当国,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说不小,是因为4位“议员”因此被一举收拾了。

一举搞掉4位“议员”,确实是件大事了。

傅应祯不仅是刘台的同乡,还是同学。他采取行动前是不是和刘台沟通过,没有任何证据。不管刘台是不是事先知道,至少对傅应祯遭受的惩治是想不到的。

从报纸上和朋友的信函中,刘台了解到了事件的处理结果,真是五内俱焚,痛不欲生!他对自己的老师,从感激到失望,从失望到怨恨,觉得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张居正本人,都是危险的。于公,他是负有监督职责的“议员”;于私,他是张居正的门生。于公于私,自己都有义务、有责任站出来,大喝一声、猛击一掌,以期把国家的政治生活导入正轨。

万历四年(1576年)的春节,刘台是在严寒的辽阳度过的。这个春节,他过得很不好。辽东的天气很寒冷,但是比不过年轻“议员”刘台的心里更寒!

夜,深了。

摇曳的灯光下,年轻“议员”刘台,伏案奋笔疾书。

一个人影闪过,伸长脖子偷窥了一眼,就慌慌张张跑去向辽东的“一把手”张学颜报告。

“看得清楚?”张学颜很紧张,追问说。

“看清楚了,”被派去监视刘台的特务肯定地说,“确实是有一个‘张’字。”

张学颜浑身冒出冷汗,茫然若失。抓耳挠腮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快准备,快通报,我要谒见刘御史。

堂堂的高级军长长官,对一个七品“议员”,何以如临大敌呢?

因为,张学颜有“小辫子”。

张学颜这个人确实很能干,高拱当年破格提拔他担此重任,没有看走眼。这个人在高拱下台后很快成为张居正的心腹不是偶然的,除了他超凡的才能、耀眼的政绩摆在那儿,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张学颜花了重金!当然,掏的不是他自己的腰包!和张居正接上了关系,张学颜胆子就大了,所以辽东的军费,到他和张居正腰包的不少。对此,张学颜自己心里有数。原以为有张居正保护不会有什么麻烦,刘台来巡视,他也没有太当回事儿,准备不足,或者说,准备是准备了,主要是吃喝玩乐方面的安排,想不到自己人刘台这样铁面无私,公事公办,让张学颜颇是反感,两个人的关系闹得比较僵。张学颜本来就惴惴不安,又听说刘台在写弹章,弹章上又有一个“张”字,那他能不紧张吗?

一看刘台动真格的了,张学颜不免想得多了,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会不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领导,让刘台来搜集证据,收拾自己呢?

张学颜越想越可怕,再也沉不住气了,决定要私下和刘台沟通一下,哪怕摸摸底也好啊!

既然决定要找刘台沟通,那他一定思忖好了,放下身段,卑躬屈膝,求情告饶。

张学颜见到刘台,应该是一副讨好、巴结、求饶的表情,说了些原谅我以前态度不好云云、请高抬贵手云云的求情话吧!

“哼哼,”刘台见这个省级军政首脑一副奴颜,颇是反感,不禁冷笑,不屑地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张学颜一愣。

“明人不做暗事,”刘台正色道,“不妨直言相告,刘某要弹劾的,是首相张居正,岂愿与你论是非!”

张学颜莫名其妙又惊诧不已,琢磨了半天,似乎明白了,刘台弹劾的是“当道”——张居正,不是他张学颜,不免暗自庆幸,畅出了口气。

“这个……这个……”张学颜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学颜是张居正的心腹,刘台是张居正的门生,如果不说句劝解的话,似乎道义上说不过去。可能他劝了句,学生弹劾老师这个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啊,是不是慎重考虑考虑啊?

“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刘台义形于色,“终归不能因为老师对刘某有举荐之恩这样的私情,而忘记了国家大义!”

就这样,刘台写成了长达五千字的弹章,指名道姓,弹劾国家最高实权人物张居正。为了开诚布公,他还把弹章的副本,寄给了张居正。

真是晴天霹雳!

张居正刚说过,严厉惩处傅“议员”会产生震慑作用的,仅仅过了一个月,言犹在耳,不怕死的就又冲上来了!定睛一看,这个冲上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门生!

不仅是张居正,刘台会跳出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谁也没有想到啊!

刘台的指控,按照沈德符的话说,“词峻、事确”,而且“颇中肯綮”,可谓历历有据,一针见血,直捣软肋!

像这样指名道姓弹劾国家最高实权人物,洋洋五千言,用词相当峻苛,指控的事实又相当确凿,也是出乎大家预料之外的。

刘台说些什么呢?他先从内阁的沿革说起,以此证明张居正现在的位置不应该有这样的职权,他是擅作威福,以至于大明股份有限公司的所有人怕张居正这个CEO甚于怕老板。

这是张居正很忌讳的话,刘台是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把这个事实给公开说出来的人,无情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接着,刘台集中火力,对准张居正一向标榜的守祖制、祖宗之法这张挡箭牌,猛烈开火,“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谏官因事论及,必曰:‘吾守祖宗法’臣请即以祖宗法正之”。

刘台说,张居正诬陷高拱弑君大罪,逐之诬之;又私下写信安慰高拱说他在保护他不会出事,这个是哪家祖宗的法纪啊?

“请问,”刘台说,“张居正上台不几年,他的老家就富甲全楚,府邸就营建得豪华无比,这些钱哪里来的?再请问,张居正宫室舆马,姬妾奉御,有同王者,钱又是哪里来的?”他还揭发说,张居正治辽王之罪,是为了夺辽王的府第和田地。刘台理直气壮地问:“祖宗之法如是乎?”

“张居正贪污受贿,不在文臣,而在武将;不在内地,而在边疆!”刘台进而以知情人的语气揭露说,“祖宗之法如是乎?”

前面所举实例,人所共知,就是不敢公开说罢了,刘台直言不讳说出来了;而后面的揭发,就显得很有说服力了。何况他是巡视边防的监察官,这样一说就更加具有杀伤力了。

刘台又就用人问题攻击说,按照祖制,选拔阁臣、吏部部长必由廷推,而张居正呢?张四维入阁、张瀚任吏部部长,都不走这个程序。张四维在翰林就屡屡被弹劾,张居正为什么用他?是考虑到自己的父母年迈,他随时可能要丁忧,好托付给张四维;张瀚就更不用说了,这个人生平无善状,赃秽狼藉,他当吏部部长,唯诺若簿吏,官缺必请命张居正。所指授者,非楚人亲戚知识,则亲戚所援引也;非宦楚受恩私故,则恩故之党助也。祖宗之法如是乎?”

这时候,刘台还没有料到,再过一年多张居正会在自己父亲去世后拒绝奔丧,他只是推测说张居正用张四维是为自己丁忧做准备。至于对吏部部长张瀚的那些负面评价,代表了官场主流的普遍看法。

刘台引经据典后又说:“往年赵参鲁以谏迁,犹曰外任也;余懋学以谏罢,犹曰禁锢也;今傅应祯则谪戍矣,又以应祯故,而及徐贞明、乔岩、李祯矣。摧折言官,仇视正士。祖宗之法如是乎?

“为子弟谋举乡试,则许御史舒鰲以京堂,布政施尧臣以巡抚矣。”刘台揭发说。张居正为两个儿子谋中进士的事要在一年以后才发生,所以刘台所揭,只是乡试时的内幕。更令他气愤的是,张居正敢做违法乱纪的事,却不允许别人批评,甚至谁要私下议论一句,就要整人家,“恶黄州生儒议其子弟幸售,则假县令他事穷治无遗矣。编修李维桢偶谈及其豪富,不旋踵即外斥矣。”刘台质问,“祖宗之法如是乎?”

刘台还感慨地说,问题还不仅仅是张居正擅权专断、以权谋私等,关键还在于,现在批评皇帝易,批评大臣难!言者之祸益烈,大臣之恶日滋!长此以往,则国将不国矣!他最后说,面对张居正的违法乱纪,“在朝臣工,莫不愤叹,而无敢为陛下明言者,积威之劫也。臣举进士,居正为总裁。臣任部曹,居正荐改御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讼言攻之者,君臣谊重,则私恩有不得而顾也。愿陛下察臣愚悃,抑损相权,毋俾偾事误国,臣死且不朽”。

据知情人记载,看了刘台的弹章,张居正“内愧且服”。就是说,刘台说到点子上了,没有一件事是瞎编的,没有一句话不击中要害!想想看,张居正怎么受得了呢?他很被动,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相信在张居正的内心,千刀万剐刘台也不解心头之恨的。

按照惯例,作为言官也就是“议员”的刘台有这个权力揭发、弹劾首相,而且说的都是事实,他没有任何过错,张居正也没有任何依据可以惩罚他。

如果这样的弹劾是对严嵩、徐阶或者高拱的,无论是捕风捉影还是诬陷,弹劾也就弹劾了,至多找机会给这个诬陷自己的“议员”外调。但是,张居正不一样,他不能容忍。

当然,收拾刘台不是什么难题,当务之急是尽量挽回名誉。张居正斟酌再三,也可能和幕僚研究了一番,便开始采取因应措施。

“我要辞职以谢刘台!”张居正面见小皇帝,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刘台如此诽谤我,是因为他主使傅应祯讪君,现在看到傅应祯被发配,到监狱看傅应祯的3名御史也被开除,惊恐不定,怕将来会被发现受到严厉追究,于是就以这样的办法,来掩盖自己,同时博得一个直臣的名声,让朝廷不好轻易动他。这就是刘台之所以要诽谤我的原因所在”。

张居正的意思是说,他自己是没有问题的;没有问题为什么刘台要攻击他呢?是因为刘台自己有问题,他害怕问题暴露才先发制人的。

“可是,”张居正继续说,“国朝二百余年,并未有门生排陷师长的,而今有之,真令人痛心疾首!我还有何颜面再继续干下去呢?只能辞职以谢门生刘台了!”张居正哽咽着说。

可能是越想越觉得难过,张居正索性就伏地痛哭流涕,不肯起身!小皇帝见状,有点儿不知所措。应该是张居正的“老大”冯保在小皇帝耳边嘱咐了几句,小皇帝走下御座,亲手扶起张居正,安慰说:“先生请起,我为先生逮治刘台,把他关起来,以慰先生。”

其实,张居正这些话,主要目的是为自己辩白,让舆论不要一边倒。因为,张居正所担忧的是,刘台这小子弹章写得太实,历历有据,言人所不敢言,面子挂不住,威信受损害,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引发其他人效尤,群起而攻之呢?所以必须让刘台吃不了兜着走才行。张居正从皇帝那里出来后的几天里,连续3次提出书面辞职。

说起来,遭到弹劾后提出辞职是惯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连续3次,无论皇帝怎么劝慰,似乎都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大家都看到了,刘“议员”弹劾最高实权人物,人家要撂挑子了!

如果加上当面口头向皇帝提出要辞职以谢刘台,4次提出辞职,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难道张居正真的不想干了吗?当然不是!他是做给舆论看的,更重要的是要施加压力,让小皇帝和他妈以及广大干部群众感到,弹劾张居正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

或许有人会说,张居正是国家最高实权人物,直接下令惩罚刘台不就得了?或者,他不是有亲信吗,为什么不替领导办了呢?

明朝虽然不是宪政国家,但是还有些制约领导人的措施,因为被弹劾就收拾人家言官,说不出口啊!还怕历史上写一笔呢!

不是还有冯保吗?背黑锅的事他办不就行了吗?是可以,但是张居正要装装样子,施加压力,不然冯保也不好办啊,人家是名正言顺的“议员”,依法弹劾政府,又没有瞎编乱造,上来就下令抓人,说不过去嘛!所以,张居正先摆出姿态:“我太冤枉了,必须为我正名!而且,不严厉惩罚刘台,这事儿是过不去的。”

为张居正“正名”很简单,他自己写个条子偷偷转交到冯保手里就行了。是不是他写的难以考证了,反正命令是按照张居正的意思下的:刘台诬罔忠良,肆言排击,意在构党植私,不顾国家成败。

于是,锦衣卫奉钦命赶往辽东将刘台披枷带铐械解京师,投入锦衣卫诏狱。随后被严刑拷打,追究幕后主使,搞得风声鹤唳。

其实哪里有幕后主使,无非是找个借口动大刑而已,不然凭什么拷打人家依法履行职责的“议员”呢?

可是刘“议员”大义凛然,不仅不承认自己有错误,对张居正的抨击更加激烈,说自己作为“议员”,监督政府首脑是法定的职权,这样对待他,本身就恰恰说明张居正其人太不像话了!有种的话两人当面辩论,看看他说的哪件事不属实?如果不属实,愿意承当诬陷罪,如果属实就该治张居正的罪!诸如此类吧,挺硬气。

管诏狱的领导是谁啊?冯保的干儿子——徐爵,可以想象了,刘“议员”的苦头算是吃尽了。

当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纭,对刘台嗤之以鼻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即使是同情刘台的,想到一个多月前,因为到监狱探望傅“议员”的3个同僚居然遭到开除公职的处分,如果探望刘台那还不知道要受到怎么样的报复呢,所以,刘台被抓后没有人出面为他说情,也没有人再去探视他。

不过,刘台不在乎了,他慨然自若,根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或许刘台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会死,“议员”弹劾政府就要杀头,于法无据,于情不通,不可能的。

诏狱当局没有办法,最后打报告,提出给予刘台“廷仗遣戍”的处理。

报告打上去了,张居正牙根都咬碎了,可是还得出面为刘台“求情”。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

一个多月前,傅“议员”批评皇帝,张居正作为首相按照惯例请求免于廷杖;现在刘“议员”因为批评首相,如果给他廷杖而张居正不出面“求情”,道理上说不过去的,所以他说,如果给刘台廷杖,那人家就会说张某人爱君父不如爱己,还是免了吧。

结果,刘台受到的是削籍为民的处分。

吃尽苦头的刘台不是灰头土脸,而是理直气壮地回到了自己的江西老家。

事情还没有完,张居正耿耿于怀,念叨说:“大明建国二百年了,还没有门生弹劾座主的,当年严嵩也没有过的待遇,让我张某人给摊上了,耻辱啊,耻辱!”

领导有了心结了,下属就得帮助解开嘛!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一大帮人开始行动了。

好好查一查,刘台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把柄!

刘台,少年新进,耿直无私,实在查不出来有贪污受贿的问题。

那也得想办法!不然怎么解领导心头之恨呢?于是,辽东的“一把手”张学颜就写了一份材料,举报刘台,说他在辽东贪污一万两银子!

刘台在辽东贪污一万两银子?谁会相信呢?他一个巡视工作的监察人员,又不管账,怎么可能贪污呢?所以这个辽东的军政首脑不得不羞羞答答地承认说,他没有证据,只是听说有这回事。

可能考虑到张学颜挺会算账吧,张居正立即提拔他到中央当了户部的部长。

辽东军政首脑张学颜举报刘台贪污太牵强附会,张居正觉得还不够,他命令刘台老家江西省的领导务必要下点功夫,尽快拿出“证据”。

江西的“一把手”王宗载是张居正的同乡,人品似乎不怎么样,但他对张居正的意图领会得挺准。于是,他对巡按御史陈世宝说:“了此狱,政府乃以巡抚处公。”

什么意思呢?这个江西的“一把手”明明白白地知道,张居正的目的是要把刘台搞个家破人亡,苦于没有罪名。只要能够罗织罪名把刘台收拾了,那么必定会有大回报的!所以他对还是七品官的陈世宝说,只要能够把刘台搞定,张居正就可以提拔你当省里的“一把手”!

张居正的激励机制很管用,一大帮人到北京、辽东、江西忙忙乎乎好长时间,打报告说刘台“合门济恶,灭宗害民”!

“这个刘台,也太不像话了!”万历皇帝看了报告,对张居正说,“前年他弹劾先生,先生救他,现在再也不能宽恕他了,快把他抓到首都来审问!”

张居正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下终于可以解恨了;忧的是,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捏造的,没有站得住脚的证据,拿到首都来审,不就露馅儿了吗?于是,他灵机一动,说:“拿刘台到京,一干证人也要一并带来,还是放在江西审讯为好。”

王宗载接到这个光荣任务,积极性很高,他把捏造的犯罪事实和“证据”摆在刘台面前,让他签字画押。刘台不从,刑讯逼供的一套武艺,全部用上了,折磨得刘台“苦楚万状”!

不管刘台是不是承认都不影响判决,司法是服从领导的。法庭经过“依法”审判,认定刘台全家合门济恶,灭宗害民,发配边远充军终生。刘台的父亲、兄弟等人,分别徒杖!

这个江西的“一把手”王宗载有特殊本事,可以把好人说成坏蛋,张居正就提拔他到都察院当了院长。

刘台好惨啊!父亲、兄弟都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然后充军到烟瘴之地;刘台本人更是遭受酷刑,发配广西浔州。

可是,张居正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这个有出息的学生,当他病重的时候,又咬牙切齿地说座主被门生弹劾,他死不瞑目!远在贵州的刘台,突然间就“暴卒”了,衣服、棺材全无,凄凉万分!

有专家悲叹说:“刘台的下场实在太可悲了,身遭诬陷,死得不明不白。”他的父亲兄弟也受到牵连,家破人亡。

代价如此之大,谁敢再犯?

是的,这就是领导的本意。倘若不严惩刘台,别的不说,张居正正在为两个儿子中进士的事采取措施呢,难道要停下来吗?

就是让大家对敢于挑战权威者所要承担的后果感到恐惧,领导才可能无所顾忌。

几个月后,张居正为两个儿子中进士做手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既成事实以后,也没有一个“议员”敢公开站出来弹劾。实际上,自从刘台因为弹劾张居正付出惨痛代价后,就再也没有一位“议员”弹劾过张居正了。

或许,人们得出了结论:刘台太傻帽儿了吧?倘若到辽东吃喝玩乐一番,说不定回来就提拔,何必出这个风头呢?

的确,当时很多人对刘台弹劾张居正就有看法,按照沈德符的说法,就是“薄之”。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刘台说得不对,也不是说他们对张居正有好感,而是说,你刘台是张居正的门生啊,人家老师是你的恩人,你这样对待老师、恩人,人情上说不过去的嘛!

不仅当时的人这样看,后来的人对刘台也说三道四,比如有专家称傅应祯、刘台他们弹劾张居正是“逆流”,收拾刘台是“击退逆流”!

刘台才是死不瞑目啊!时至今日,还有专家者给他一个“逆流”的评价,不少歌颂张居正的人还一直为他迫害刘台而辩护!按照这些人的逻辑,张居正要“改革”就必须专制,维护张居正的权威就是维护“改革”,反对张居正就是反对“改革”,就是“保守势力”。

让一些对刘台有看法的人感到遗憾的是,张居正死后仅仅半年多,刘台的冤案就平反昭雪了。

讽刺的是,负责重新勘查此案的是当年攻击高拱在和干部谈话时有笑容因此可以推论他大不忠的曹大埜,几年前他被张居正提拔为江西的一把手,那时他很卖力地据实核查,使刘台冤案大白于天下。万历皇帝在清查报告上义正词严地批示说,这班家伙“挟私枉法,陷害无辜,险狠可恶”!于是,当年参与诬陷刘台的大大小小几十个干部都受到了处分:有的以杀人罪监候斩,有的判处徒刑,有的革职为民,有的降职降级!其中,江西当年的“一把手”、时任都察院院长王宗载被革职发配烟瘴之地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