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辟蹊径玩上司于股掌中(1 / 1)

或许诸位还记得,前面已经说过,帝国中央的最高中枢机构里的“双人舞”,从一开始就是不和谐的,而且两个“舞伴”各有心事。

不错,正是如此。

先说仁兄高拱。他不希望跳“双人舞”,尽管这曾经是他美好的向往,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因为,高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舞伴”不是在和他按音律起跳,协调动作,而是在不断“使绊儿”。

怎么办呢?高拱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不能和盟兄弟闹僵,最好的办法是内阁里再增加些人。人多了,可以有个见证,对方或许会有所顾忌,班子可能就会和谐些。

于是高拱和张居正商量,说现在政务繁重,内阁里只有咱们兄弟两个人,太累了,应该再提拔上来些干部,充实到内阁领导岗位。

“老兄你说的事,兄弟我什么时候有过不同意见?”张居正很痛快地说,“你的考虑很对,我也正想向你提这个建议呢!”

张居正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应该是吧?因为他不是也不喜欢“双人舞”吗?

可是,张居正更不喜欢“多人舞”!内心里,他希望的是“单人舞”,按照自己的意图,施展自己的才干,振兴大明帝国!现在多出的这个人他正在想办法除掉呢,怎么可能还希望再添人呢?!

那张居正为什么还痛快表态同意呢?

这就是张居正的高超之处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不必表示反对,反正注定办不成!

果然,高拱的请示,没有被批准!批示上说:“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最高领导人信任高拱,一切都托付高拱了吗?那对他的请示为什么不批准?

皇帝一般不太愿意看文件,更不想自己动脑筋甚至动手去做批示。一般说,文件都交内阁去拟好批示,再由他身边的“机要秘书”——司礼监秉笔太监——照着内阁拟好的底子代皇帝用红笔正式批示下发。

所以,常常是高拱自己批示自己报上去的请示。这次皇帝没有交内阁拟批示,而是直接批了,这也正常。

但是,在正常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不正常!

这份文件不是很重要吗,内阁的“二把手”张居正很重视,他事先私下里拟好了批示,派可靠的人偷偷转送给皇帝的“机要秘书”了,这个“机要秘书”于是就照着张居正的意思批下来了:不批准给内阁充实领导干部。因为,这是张居正的本意。

“唉,皇上为什么这么不体谅我兄啊!”张居正一定会在高拱面前装糊涂。

“不过呢,老兄也应该高兴,小弟也当为我兄贺!”张居正也一定会如此安慰郁闷的高拱,“皇上说的是‘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此旨一出,大家都知道皇上对我兄信任如此,夫复何言?”

高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是啊,领导的意思分明是说,高拱能力超强,他信任你,不需要再充实人了,有你们两个人就足以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了。

那高拱还能够说什么呢?

问题是,那个“机要秘书”为什么就听张居正的呢?

这就得说说张居正的新盟友——冯保了。

根据张居正掌握的情况,这个叫冯保的太监,和他的年龄相仿,此人接受过短期培训,不仅识字,还会写书法。这个人野心勃勃,总想当宦官中的老大,可是有一个叫陈洪的太监总压他一头,而这个陈太监老家是河南的,是高拱的老乡。据说,当时宦官中的老大出缺,皇帝征求高拱的意见,高拱说让姓陈的干吧,于是冯保的美梦就破灭了。后来陈洪出了点儿问题,皇帝又问高拱谁合适,高拱说孟冲吧,冯保又没戏了,所以,冯保对高拱恨之入骨。

张居正还了解到,冯保这个家伙很贪,也很狡黠阴狠,胆子也挺大,是个结盟的理想人选。

理想人选锁定后,张居正又精心设计了路径。

冯保有个干儿子,就是他的管家,叫徐爵。此人本是军人,后来因为犯事儿当了逃兵,拐弯抹角就被冯保收留了。这个人脑子挺好使,腿脚也勤快,深得冯保的信任。于是,张居正就嘱咐自己的管家游七和他交朋友,拜为兄弟。

游七对他新交的大哥真是很够意思,送礼、请客,热乎得连徐爵都不好意思了。

谁知道,岂止是小兄弟对大哥那么好,就连小兄弟的主人,堂堂的中央主要领导干部的张居正对徐爵也很热情。贵重的礼品、不菲的银票就不说了,张“常委”竟还把他引入书房共进晚餐,说不定还要敬他一杯呢!谈话间,张居正得知徐爵有一个儿子和自己的一个孙女年龄相当,便拍板结为亲家!

徐爵真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说吧,亲家翁,您老人家有需要用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估计徐爵会这样表态的。

徐爵不是宦官,活动就相对自由,于是,他就成了张居正和冯保之间的地下“联络员”了。

冯保当然也求之不得。要搞垮“高胡子”?那太好了,正发愁没有人帮忙呢!

如此一来,冯保、张居正外加徐爵,如同一体,形成了对高拱的秘密包围圈!他们里应外合,拼命挖陷阱!

当高拱请求为“常委会”充实人员的时候,张居正很痛快就同意了。当然,他是不允许这事办成的。因为有其他“常委”在,影响张居正施展;按照制度,只要首相受到攻击弹劾,即当回避,而张居正一个人独在内阁,就可与冯保内外为计收拾高拱了。

所以,张居正这边痛快同意了高拱的提议,那边就让徐爵带上他拟好的批示稿,交给了冯保。当然,张居正很聪明,他会认真琢磨,让皇帝觉得这个批示不错,让高拱也无话可说。任何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因此也就不会有风险。

其实,高拱对张居正和冯保的关系不能说毫无觉察。请求增加“常委”,就是他的应对之策。但是,既然皇帝已批示了,况且说的话表面看来是那样令人感动,甚至部长们还为此向高拱表示祝贺,说皇帝如此信任他,遇此良机,更可大力施展了!高拱哭笑不得!只能仰天长叹:“将奈之何?”

想想看,张居正就在高拱身边,在内阁里研究工作,两个人说的话、考虑的问题,彼此都很清楚。但是,要将“橡皮图章”转化为正式决策的时候,就要看张居正的意思了。他有什么想法,就拟好批示转交到冯保手里,从中批出,叫别人都以为是出自皇帝的意思。而张居正呢,总是袖手旁观,佯装不知,甚至还常常替高拱鸣不平,说些诸如“皇上没有体谅我兄的良苦用心啊”之类的话。

这样的事,简直太多了。

高拱只能谨慎行事,以免让张居正抓住把柄。但是,要想挑毛病,机会总是有的,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天,内阁研究太子上学——东宫出阁讲学的事。按照制度,太子入学,前三天阁臣要一同到场看视,以后就不必去了。但是高拱考虑到太子还很小,而老师又都是新人,不放心,就和张居正商量,是不是不按照过去的惯例办,而是他们两个人每五天去看视一次。张居正说,那当然好了!不过这和制度不合,得请示一下吧。于是,高拱就和张居正联名上请示,把自己的想法报告给皇帝了。皇帝批示同意。待这些都在报纸——邸报上公布后,张居正偷偷转交冯保一个稿子,上面写着:“东宫幼小,还着阁臣每日轮流一员看视才好。”这里的关键词有两个:“每日”“轮流”。冯保先把这个意思向皇帝说了。隆庆皇帝大概觉得高拱经常过去照看,对孩子学习有好处,别的也没有多想,便随口说:“也罢。”冯保当即按照张居正的稿子写成圣旨盖印颁发了。

别小看这件事,用意很深啊!

第一,让皇帝感觉到,高拱对太子上学的事不那么上心。内阁里两位大佬,都曾经是皇帝的老师,你们辛苦一下,每天轮流到课堂看看,不是更好吗?这是离间皇帝和高拱关系的一个招数。第二,让广大干部看看,高拱和皇帝的关系,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亲密,他提议五天,皇帝随后就下令说要每天,足见皇帝对高拱很不满意,瞻前顾后的人现在可以动手弹劾高拱了!第三,高拱和张居正每天轮流去太子的课堂巡视,而不是像制度规定的大家一起去,这样的话,等轮到张居正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和在那里照顾太子的冯保见面了。在这个关键时期,形势瞬息万变,两个人当面沟通、研究,要比让徐爵传达快捷、稳妥、缜密多了!

果然,每当轮到张居正去巡视太子上学的时候,冯保一定会在文华殿东小房与他密语。

这些情况,高拱多多少少也掌握些动态,尤其是张居正和冯保在文华殿东小房密议的事,太子的老师都看见了,有人还报告给了高拱。可是面对这一切,高拱只是“莫可奈何”!

《明史窃》的作者就不禁感叹说,当内阁里只剩下高张两个人的时候,才干超群、胆识过人、以天下为己任、只争朝夕尽心国事的首相高拱,已被他的金石之交张居正“弄于股掌中矣”!

可怜的高拱,竟是束手无策!

实际上,哪里是无策啊?是高拱太相信感情,太讲究牌理!

以高拱和隆庆皇帝的关系,只要单独和皇帝见面反映一下张居正和冯保勾结的情况,问题自然可以解决。但是,他可能觉得没有确切的证据就在背后告御状不够磊落,在牌理上就属于做手脚。他不想这样干,他的原则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光明磊落。他自己不主动找机会也就罢了,即便是有这样的机会,高拱也因为考虑到班子的团结而放弃了。

有一天,刚刚和高拱、张居正两个人谈完话的皇帝,又派人叫高拱进去说话,而且很可能是和他谈身后安排的。因为刚才谈话的时候,皇帝就说自古帝王身后事要早安排。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高拱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转变为皇帝的“遗诏”,使自己立于主动之地。可是,高拱却觉得内阁里就他和张居正两个人,自己一个人进去,会引起外边的议论,认为两位阁臣一个重、一个轻,对张居正的威信有损,对团结不利,于是他答复说,请回皇上的话,两位阁臣一起进去说话。

高拱就是这样死认牌理。

有些事,当事人大度,或者像王世贞所说高拱这个人太“浅”,什么事说完也就拉倒了,不再挂心上了。可是旁观者却看不下去了,也可能是想在高拱那里邀功,总之,高拱一个叫宋之韩的门生,担任重量级的“议员”职务,他忍不住了,准备弹劾张居正,弹章已经写好了,消息却被张居正知道了。

“中玄兄,难道你不念香火盟,忍心赶走我?!”当晚,张居正气呼呼地找到高拱,以少有的质问口气说。

“什么?”高拱错愕,“谁敢动你?”

“你的门生宋之韩,已经写好弹章了!”张居正沉着脸说。

“有这事?”高拱说,“你放心,我马上制止他!”

“哼哼,”张居正冷笑说,“老兄你授意的,岂肯制止!”

“那马上处理他,把他调到外地,不让他当这个差了,以表明我的心迹,可以了吧?”高拱解释说。

果然,第二天一早,高拱先到吏部上班,把宋之韩调到江西去了。

一般说,“议员”弹劾高级领导干部,说话太不靠谱儿,或者惹怒了皇帝,才会这样严厉处理。宋之韩仅仅是准备弹劾,到底说些什么、说得对不对,都不管,反正准备弹劾就是问题。高拱为了表白自己的光明磊落,这样处理自己的门生,别人谁还愿意跟他干啊?!这样的人,考虑问题太不周全了吧?

不是说整垮高拱不容易吗?

摸透了高拱这一点的张居正,根本就不需要公开出面,就把他玩在股掌中了!一旦时机成熟,“啪”的一声,摔之于地,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