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瓦岗兴亡的历史密码(1 / 1)

隋末唐初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就跟历史上所有的乱世一样,社会秩序的崩溃为许多不安现状的人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也提供了一个展现自我的舞台,于是形形色色的英雄和枭雄粉墨登场,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中,联袂演出了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活剧。

说起隋唐英雄,当然不能不提瓦岗。

在隋末的“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中,瓦岗最初也只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山寨,可后来却迅速崛起,一跃而成隋末最大的一支反政府武装,其首领李密也受到各路反王的一致拥戴,共推为“盟主”。然而,就在瓦岗如日中天的时候,形势却忽然逆转——李密在邙山被老对手王世充一战击溃,部众大多降于王世充,原本割据的地盘几乎全部丢失,走投无路的李密只好率残部降唐,瓦岗就此覆灭。

正所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成了瓦岗的迅速勃兴,又是什么导致了它的顷刻败亡呢?

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瓦岗的草创者名叫翟让。此人本是东郡(今河南滑县)的一名法曹,不知何故犯了死罪,被丢进大牢,所幸一个叫黄君汉的狱吏看他尚有几分英雄气概,就私下把他放跑了。翟让死里逃生,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索性拉了一支人马,跑到瓦岗(滑县南)落草为寇。

瓦岗寨就这么诞生了。

可是初生的瓦岗却很不像样。因为翟让这个人虽说有几分胆识,但实际上胸无大志,很容易满足现状。所以瓦岗寨开张后,从没见他有什么大的动作,顶多就是带人在附近的官道上劫掠一些过往商旅而已。别说什么逐鹿中原、争夺天下,就连扩张地盘、壮大实力的心思都没有。

或许翟让也想把瓦岗做大,但实在没有那份才具和魄力,所以只好满足于当车匪路霸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时的瓦岗充其量就是一个土匪窝,就算不被隋朝官兵灭掉,迟早也会被别的反王吞并。

好在翟让虽然本事不大,但他的肚量却不小,挺能容人,也善于听取部属的正确意见。所以瓦岗开张没多久,也就是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年底,就有两个骁勇过人的年轻人先后投到了翟让的麾下。他们就是单雄信和徐世勣(李世)。单雄信是翟让的同乡,善使马槊,有万夫不当之勇。徐世勣祖籍离狐(今山东荷泽西北),后迁居卫南(今河南滑县东),投奔瓦岗的这一年仅十七岁。

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徐世勣不仅有勇,而且有谋。他一来就给翟让出了个主意,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要窝在这小地方了,应该把队伍拉出去,干一票大的。翟让被说动了,随后就照徐世勣所说,在汴水流经的荥阳(今河南荥阳市)、梁郡(今河南商丘南)等富庶地区设了多个据点,专门拦劫过往的官私船只,很快就抢了个钵满盆满。翟让笑得合不拢嘴,手下弟兄更是个个腰包滚圆。

瓦岗从此鸟枪换炮,而且声名远播。附近的变民争先恐后地投奔瓦岗,短短时间内部众就增至一万多人,俨然成了中原地区颇具竞争力的一支武装势力了。

然而,如果没有另一个人的到来,瓦岗也不会有日后的那一番造化。因为不管是翟让还是徐世勣,显然都还缺乏一种高瞻远瞩的战略目光和宏大的战略规划。换句话说,他们尽管有了刀枪,有了地盘,有了资本,可偏偏缺乏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问鼎天下之志。

没有这个东西,就不可能实现资源整合,也不可能进行产业升级,更不可能成为行业的龙头老大!

所以接下来的数年中,瓦岗一直原地踏步,几乎没有什么发展。

在乱世烽烟中晃晃悠悠的瓦岗,正等着一个人来给它指明方向。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这个人来了。

他就是李密。

李密,京兆长安人,出身于世家大族,曾祖父李弼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父亲李宽是隋朝的上柱国,封蒲山公。李密从小志向远大,仗义疏财,喜欢广交朋友。他早年曾在宫中担任禁军侍卫,有一次当值,杨广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停在他面前,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杨广就对宰相说:“刚才左翼卫队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我发现他的眼神异于常人,最好不要让他担任侍卫。”

李密就因为皇帝的这句话丢了官,从此与仕途绝缘,在家中闭门读书。他曾经骑在牛背上读《汉书》,旁若无人,浑然忘我,被当时的宰相杨素遇见,视为奇人。杨素请他到家中一番畅谈,大为钦佩,对儿子杨玄感说:“李密见识深远,气度不凡,你们兄弟无人可及。”从此,李密便与杨玄感结为好友。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杨玄感趁着隋炀帝第二次亲征高丽的时机,突然起事,兵锋直指东都。李密当时就在杨玄感的帐下担任军师,他认为东都洛阳是一块四战之地,所以进军东都是下策,劝杨玄感要么北上切断杨广的退路,要么西进关中,据险而守。可杨玄感拒绝了他的建议。随后,隋炀帝率大军杀回东都,杨玄感败亡,李密也成了俘虏。

后来,李密设计从俘虏营中逃了出来,从此开始了他长达三年的流亡生涯。他先后投奔了郝孝德和王薄,可都不被重视,只好继续漂泊。由于身无分文,一路上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后来再也走不动了,就在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一个小山沟里落脚,改名刘智远,教几个农村孩子读书识字,勉强糊口。就这么过了几个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借以抒发自己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诗的最后几句是:“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此诗既成,李密仰望苍穹,不觉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李密写下这首“反诗”后,他的身份立刻引起乡民的怀疑,有人到官府告了密。官府立刻发兵前来搜捕,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无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县)投靠了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把他藏在了好友王季才家中。王季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欣然收留,还把女儿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又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婆。生活总算暂时安定下来,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又有人告密,官兵前来拿人,李密碰巧外出,官兵扑了个空,怒而砍杀了丘君明和王季才两家的几十口人。

李密悲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

在一次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绝望的李密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艘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最后,李密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瓦岗。

李密来到瓦岗后,被王伯当引荐给了翟让。刚一加盟李密就小小地露了一手,把瓦岗周边的多股小盗匪成功收编,给翟让送上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翟让喜出望外,顿生相见恨晚之感,开始让他参与山寨决策。

李密遂力劝翟让夺取天下,可安于现状的翟让却没有那份雄心壮志。李密大失所望,随即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将翟让取而代之。为此,李密制订了一个三步走的计划。

第一步是——制造舆论、收揽人心。

他买通了翟让的军师贾雄,让他从阴阳术数的角度告诉翟让,说他如果自己称王很不吉利,应该拥立李密,才能无往不利。翟让闻言,大不以为然,说:“按你这么说,蒲山公大可自立,又何必来追随我?”

“将军有所不知。”贾雄神秘兮兮地说,“他之所以来追随您,是因为您姓翟。翟者,泽之义也。蒲草非泽不能生长,所以他也需要您。”翟让虽然对此将信将疑,但从此对李密越发敬重。

与此同时,李密又悄悄安排一个叫李玄英的洛阳人来到瓦岗,大肆宣扬那则流行的政治歌谣《桃李章》,极力声称李密就是那个即将取代杨广当皇帝的人。

从此,翟让和所有瓦岗人都开始对李密刮目相看,都觉得他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第一步取得成功后,李密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建立战功、树立威望。

他再次向翟让提出了开拓根据地的建议,得到了翟让的采纳,随即出兵攻陷了荥阳郡辖下的大多数县城。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十月,李密又出奇兵,大败前来讨伐的隋朝名将张须陀,并将其斩于阵中。河南各郡县官兵风闻张须陀战死,顿时士气尽丧。

这一战不仅让瓦岗声威大震,而且极大地提升了李密的个人威望。

为了表示对李密的感谢,翟让让李密建立了自己的番号和大营,称“蒲山公营”。

此时,无论是政治威望、军事才能还是人格魅力,李密都已跃居翟让之上,俨然已经成为瓦岗的精神领袖。

然而李密绝不满足于此,他要的是瓦岗寨的头一把交椅。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春,李密迈出了第三步——正式向翟让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战略计划——袭据洛口,攻取东都,亡隋社稷,号令天下!

此时,翟让已经对李密言听计从,当即同意了他的计划。二月,李密率部攻克兴洛仓,随即开仓赈粮。四方穷苦百姓数十万人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地来到了洛口(今河南巩县东),人人眼中噙满激动的泪水,都把李密视为再生父母。稍后,李密又击败前来进剿的隋将刘长恭、裴仁基,并且缴获了大量武器和装备。

至此,李密的功勋和威望达到了顶点。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二月十九日,在徐世勣和王伯当等人的劝说下,翟让终于让出首领的位置,正式推举李密为盟主,上尊号“魏公”。李密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以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以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

瓦岗寨的新一任大佬就这样炼成了。

这一年春天,黄河以南、江淮以北的各地变民军纷起响应,如孟让、郝孝德、王德仁、房献伯、王君廓、李士才、魏六儿、李德谦、张迁、田黑社、田白社、张青特、周比洮、胡驴贼等,全部归附瓦岗,尊奉“魏公”旗号。

李密尽皆授予官爵,同时设立《百官名册》遥领各部。此外,远近四方的小股变民和青壮百姓也像潮水一样涌向了瓦岗军驻扎的洛口,部众一下子激增至数十万人。从此,瓦岗寨名震天下,而李密也成了四方群雄中风头最劲的人物。

这一年四月,驻守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市西)的隋将裴仁基也献出关隘,归降了李密。同时归降的还有裴仁基麾下的一员猛将——秦叔宝。

秦叔宝,名琼,以字行世,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历城区)人,早年在隋将来护儿帐下,深得来护儿赏识,后来调到张须陀麾下,屡建奇功,成为远近闻名的勇将。张须陀战死后,秦叔宝又投奔了裴仁基。

差不多在秦叔宝归附李密的同时,还有一个传奇人物也来到了瓦岗。

他就是程咬金。

拜《隋唐演义》和历代评书所赐,程咬金在民间一直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可谓妇孺皆知。时至今日,老百姓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这些俗谚依然耳熟能详。可实际上,程咬金使用的武器却不是笨拙的斧头,而是灵活的长矛(槊),并且加入瓦岗不久他就改名程知节,此后也一直以此名行世。可是,“程咬金”这个名字基本上家喻户晓,但“程知节”在民间却鲜为人知。

在演义和评书中,程咬金出道之前有过很多传奇经历,可在正史里却只有寥寥几笔:“程知节,本名咬金,齐州东阿(今山东东阿县)人。少骁勇,善用马槊。大业末,聚徒数百,共保乡里,以备他盗。后依李密……”(《旧唐书·程知节传》)

秦叔宝和程知节来到瓦岗后,立刻被李密任命为骠骑将军,负责统领一支八千人的精锐,号称“内军”,相当于李密的嫡系部队。李密时常夸口说:“这八千精锐足以抵挡百万大军!”

占领了兴洛仓后,李密又把目标锁定回洛仓。

这两座仓库是东都外围的两大军粮储备基地,东都的留守朝廷及二十多万隋军就是靠这两座大粮仓养活的。如今兴洛仓被李密占了,隋军势必要死守回洛仓。于是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初夏,瓦岗军就与隋军在回洛仓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几经易手之后,到了四月下旬,李密最后一次击溃了七万多来犯的隋军,终于牢牢占据了回洛仓。

此时的李密踌躇满志,觉得东都已经指日可下,随即命幕僚祖君彦撰写了一篇讨伐杨广的檄文,在檄文中痛快淋漓地历数了杨广的“十大罪”,最后总结说:“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成语“罄竹难书”的典故正出于此。)

接下来的日子,李密带着数十万大军围着东都打了好几个月,却始终一无所获。

洛阳的防御之坚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与此同时,远在江都的隋炀帝杨广已经派遣王世充等人驰援东都,数路大军正昼夜兼程向东都挺进。眼看瓦岗军即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幕僚柴孝和向李密建议:命翟让等人留守河南,然后亲率主力西取长安,等根基稳固之后,再挥师东下扫平河洛。

李密承认这是上策,但他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弟兄们都是山东(崤山以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跟我西进关中?况且军中多数将领皆出身盗匪,如果我独自西进,把他们留在这里,我担心他们谁也不服谁,万一产生内讧,大业会瞬间瓦解。”

不能不说,李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作为一个半路出家、后来居上的领导人,李密对瓦岗群雄的控制力实际上是很有限的,其领袖地位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稳固。在此情况下,如果放弃洛阳、西进关中,不但瓦岗内部有可能产生内讧,而且李密也会因此丧失瓦岗的领导权。所以,明知道“西取长安”才是上策,但是在攻下洛阳之前,李密和瓦岗军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年九月,隋武阳(今河北大名县)郡丞元宝藏献出郡城,归附瓦岗。李密当即派遣徐世勣渡河北上,与元宝藏会师,并且联手攻克了黎阳仓。

黎阳仓是隋帝国在河北最大的粮食储备基地,其规模之大、储粮之多,不亚于东都的兴洛仓与回洛仓,所以攻占此仓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因而再度引起震撼。短短十天之间,便有二十多万河北的青壮年投奔了瓦岗军。

就在瓦岗军攻克黎阳仓的同时,王世充抵达了东都战场,率十万大军进攻李密据守的洛口。随后,李密和王世充就在东都附近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和消耗战……

正当李密与王世充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瓦岗内部爆发了一场重大的内讧。

一个重要人物死于这场内讧。

他就是翟让。

翟让退居二线后,挂了一个司徒的头衔,过着养尊处优、闲云野鹤的生活。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他身边的人却怨气冲天。心腹王儒信一直劝他重新夺回权力,他老哥翟弘更是劝他夺权之后直接当皇帝。

翟让闻言大笑,并不把他老哥的话当一回事。

可这句话很快就落进了李密的耳中。

在他看来,翟让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威胁和隐患。左右亲信也力劝李密抢先下手,干掉翟让。李密遂下定决心,随后设宴款待翟让、翟弘、王儒信等人,席间趁其不备,将他们全部砍杀。翟让的亲信单雄信、徐世勣等人见主公已死,不得不倒向了李密。

翟让之死是瓦岗内部矛盾的一次集中体现。从表面上看,李密成功消除了一个潜在的威胁,顺利收编了翟让的心腹和部众,使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得到了巩固。可实际上,瓦岗内部的隐患和不稳定因素并未就此消除,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因为经过这场流血事件之后,翟让的旧部普遍对李密怀恨在心,而且大多数文武将吏也都变得人人自危,一种看不见的恐慌和猜疑就像瘟疫一样在瓦岗寨中蔓延。

从这个意义上说,翟让之死并没有为瓦岗的历史掀开新的一页,反而成为瓦岗从全盛走向衰落的一个转捩点。虽然此后的瓦岗军在战场上仍然是所向披靡、胜多败少,但是败亡的危机却已在表面的强大之下悄悄酝酿。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月初,屡屡被李密击败的王世充集结十几万重兵对李密发起反攻,不料却因指挥失灵而再次遭遇惨败,几乎全军覆没,仅带着几千人脱逃。

李密连败王世充,士气大振,遂乘胜进攻东都,一举夺取了金镛城(旧洛阳城西北部)。随后将瓦岗总部迁进城内,拥兵三十余万,进逼洛阳上春门。

眼看李密的场面越搞越大,东都附近的一大批隋朝官吏赶紧率部投降了李密,而远近的义军首领如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人也纷纷遣使奉表,鼓动李密登基称帝,属下的裴仁基等人也劝李密早正位号。

可李密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以东都未克为由婉拒了称帝的建议。

这一年三月,宇文化及在江都弑杀杨广,自立为大丞相,随后带领十几万大军进入中原,意欲争夺东都。杨广被弑的消息传到东都后,王世充、元文都等人拥立越王杨侗为帝。杨侗本来已经被李密打得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了一个宇文化及,不免惶恐无措。有人建议招抚李密,用他来对付宇文化及。杨侗依计而行,马上向李密抛出了橄榄枝——遣使下诏,拜李密为太尉、尚书令。李密本来也担心遭到东都军队和宇文化及的前后夹击,现在归顺东都朝廷,既有政治上的名分,又能避免腹背受敌,于是欣然答应。

此后,李密全力对付宇文化及,虽然经过几场大战,终于把这支势力逐出了中原,但是瓦岗军也元气大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李密本人更是在激战中被流矢射落马下,差点死于乱兵之中,所幸秦叔宝拼死保卫,才逃过一死。

就在李密大战宇文化及的同时,东都也发生了一场政变。王世充杀掉了元文都等人,架空了小皇帝杨侗,一手篡夺了朝政大权。

九月,李密与王世充不可避免地展开了一场终极对决。

由于东都缺粮已久,所以王世充亲率两万精锐,甩开李密,全力东进,准备抢占洛口仓。李密急命王伯当留守金镛城,率部于邙山南麓扎营,在此阻击王世充。

九月十一日深夜,王世充派遣两百多名骑兵潜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营附近的山涧中,准备次日决战时作为内应。

九月十二日晨,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王世充集合部队,向将士们高声喊话:“今日之战,不仅是争一个胜负,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如果赢了,荣华富贵自然到手;要是输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所以,这一战关系到每个人的存亡,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战,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战!”

正所谓哀兵必胜。此时王世充的军队已经落入断粮的绝境,所以对这两万名士兵来讲,奋力前进,打败李密,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要是退缩,就算回到东都,无疑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当这支背水一战的军队进至李密大营时,王世充一声令下,两万人便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奋勇争先,拼死砍杀,其势锐不可当。

这一仗打得空前惨烈。

两军激战正酣时,王世充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招撒手锏。

他事先找了一个相貌酷似李密的人,在这一刻突然将其五花大绑推到阵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万岁。瓦岗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挫。紧接着,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军又忽然出动,直扑李密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房舍。当瓦岗军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火光时,意志瞬间崩溃,开始四散逃命,许多将领当即投降王世充。李密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残部一万余人逃奔洛口。王伯当得知李密战败,也放弃金镛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

李密绝对没有想到,这一次逃亡竟然把他的人生彻底驱上了穷途末路。

他原本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多久他就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可他错了,邙山之败已经给他的军事生涯和逐鹿大业彻底画上了句号,同时也给波澜壮阔的瓦岗历史画上了一个句号。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短短一天时间,瓦岗群雄投降的投降(如单雄信等人)、被俘的被俘(如裴仁基等人),一下子树倒猢狲散。驻守洛口仓的将领邴元真也暗中派人前去接应王世充的部队,准备开门迎降。李密闻讯,慌忙掉头逃往河阳。抵达河阳后,绝望的李密企图拔剑自刎,被心腹王伯当死死抱住。李密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带着余众二万人入关,向李渊投降。

一度如日中天的瓦岗寨就此覆灭。

瓦岗之兴,如丽日喷薄,刹那间照彻寰宇。

瓦岗之亡,如摧枯拉朽,一转眼烟消云散。

它之所以能够迅速勃兴,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它拥有当时最顶尖的一批人才。如李密、徐世勣、单雄信、秦叔宝、程知节、裴仁基,等等,皆一时之才俊。尽管瓦岗的草创者翟让本身没什么能力,而且安于现状、胸无大志,可他却有容人的度量,因而能够吸引人才;此外,他还善于听取部属的正确意见,所以能够留住人才、善用人才,让每个人都有用武之地。

当然,最终对瓦岗的壮大和强盛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李密。如果没有他,瓦岗的资源优势就得不到整合,发展空间也得不到拓展。

李密出身政治豪门,与隋朝重臣杨素父子又是至交,而且参与过杨玄感兵变,拥有一定的政治经验,加之本人富有学识、胸怀远大,其综合素质自然非常人可比,可以算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而瓦岗群雄大多出身草莽,在智慧、韬略、眼光、胸怀等各方面,包括权力斗争的手腕,与李密都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李密才能后来居上,成为瓦岗的领袖。

但是瓦岗败亡的根本原因也恰恰在此。

由于瓦岗寨原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几十支势力组成的,后来又吸纳了各路隋朝降众,人员素质良窳不均,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权力结构非常不稳定。在此情况下,李密虽然取得了瓦岗的领导权,但他却无法从根本上给这个组织注入向心力和凝聚力,当然也就不可能把瓦岗军打造成一支以他为核心的具有高度忠诚与合作精神的团队。这是瓦岗的先天因素所决定的,很难以个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因此,李密才不敢采取西进关中的战略,只能在东都这块四战之地苦苦鏖战,最终把瓦岗军的元气和锐气一点一点地打掉了。

此外,李密半路夺取了瓦岗的头一把交椅,这就在他和翟让之间结下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就算翟让可以与世无争、甘心让贤,他身边的人也绝不答应。因为翟让手中无权,他身边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失势,所以就像我们在前文看到的那样,这些人肯定要煽风点火,怂恿翟让夺回权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瓦岗的高层内讧是注定要爆发的。而内讧的结果也就必然导致本来松散的人心进一步分崩离析。因此邙山一败,才会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投降王世充。

其实自从除掉翟让之后,就不断有人建议李密斩草除根,把翟让的旧部全部干掉,以绝后患。比如幕僚房彦藻就曾力劝他除掉单雄信。他说单雄信是一个“轻于去就”的人,不可能从一而终,早杀早好。可李密始终下不了手,因为单雄信勇冠三军,在军中有“飞将”之称,李密爱惜他的才干。再比如,部将宇文温也曾劝他干掉邴元真,说邴元真这个人是翟让的死党,留着这种人迟早是个祸害。可李密听完却不置可否,因为他不希望在攻克东都之前搞太多的窝里斗。刺杀翟让是因为情势所逼,如果天天这么自相残杀,不等王世充来打,瓦岗自己就垮了。但是邴元真却不可能不对李密心怀戒惧,因此自然就会生出二心。所以李密一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向王世充打开洛口仓的大门……

总而言之,在瓦岗轰轰烈烈、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其实一直都埋藏着“派系斗争”和“人心离散”这两颗定时炸弹。李密明知如此,却又无能为力。就算他想清理内部,也根本腾不出手。从他当上瓦岗领袖的那一天起,几乎没有一天不打仗。先是跟东都军队打,继而跟王世充打,后来又跟宇文化及打,天天席不暇暖,枕戈待旦,如何有时间和精力整顿内部?更何况大敌当前,作为首领的李密只能尽量收揽人心、求同存异,又岂能挑起内讧、自毁长城?

如此种种,决定了瓦岗最终败亡的命运。总而言之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至于邙山之战,尽管王世充打得很漂亮,可假如瓦岗寨能够休戚与共、上下一心,区区一场败仗又怎么可能摧毁瓦岗?

所以说,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观诸瓦岗之亡,此言可为注脚。

李密归唐后,表面上得到了李渊的礼遇,实际上却坐了冷板凳,只当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光禄卿。所谓光禄卿,就是管理宫廷膳食的,说白了就是管食堂的。李密英雄一世,到头来居然落到这步田地,自然是恼恨交加、度日如年。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十二月,忍无可忍的李密终于叛唐,带着王伯当等旧部出关,企图杀回中原、重振瓦岗,但刚刚走到熊耳山,就遭到唐将盛彦师的伏击,与王伯当双双被杀。李密死时,年仅三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