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前。
一家人都在使劲地摇着蒲扇。刚进七月,就这么热!
“晴到多云。风向偏南。最高温度,三十六摄氏度……”
“噢——”小斌欢呼一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太好了!比今天还要热!”
“什么?”爸爸惊讶地望着儿子,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嗒”,关了电视机。“啪”,开了日光灯。
爸爸和妈妈都想问问,干嘛要喜欢三十六度的高温。可是小斌已经爬上了他那小床。他闭着眼睛。那意思很清楚:请别来问我,这是秘密!
熄了灯。
小斌轻轻地笑起来。
天气越热,知了就叫得越欢,特别是大晴天,明天一大早,就一定会有许多许多的知了,从树根下的泥洞里钻出来,钻出来。然后,它们沿着树干爬呀,爬呀,终于脱下一个个薄薄的、透明的、有头有身子还有细细腿儿的硬壳儿来。呼呼,知了们飞上树去;啪啪,硬壳儿都掉下地来。啊哈,等着小斌去捡呢!
小斌差点笑出声来。他翻了个身,凉席底下一阵屑屑索索的声音。是那只特大的塑料食品袋,够装几百只知了壳的。为了找它,小斌刚才把菜橱翻了个遍,挨了妈妈好一顿训,还差点泄露了秘密。
知了壳,知了壳,倒底该叫它什么?
想起来了,丁老师说是叫“蝉蜕”。
丁老师嗓子哑了,简直像那种叫不响的“哑板”知了。小斌今天下午去交作业簿,看见丁老师在喝药。药汁喝干后,杯子底里躺着几只知了壳。小斌好不奇怪,问丁老师,老师就用笔写了这么一句话:
“知了壳,又名蝉蜕,可以治疗嗓子嘶哑。”
真想不到!小斌只知道知了会叫,好玩;知了的幼虫要咬树根,是害虫;还有,那个住在校园石桥旁的阿四家里,会把知了抓来炒了吃,怪让人恶心的;可就是不知道知了壳还叫“蝉蜕”,还可以用来治病,是一种药!
小斌马上就决定,趁明天星期天,起个大早,去为丁老师捡知了壳!小斌要让丁老师的嗓子快快好。像爸爸一样,嗡嗡响,赛过低音喇叭。或者像妈妈似的,又尖又脆。妈妈的嗓子呀,简直比著名女高音李谷一还要响亮,站在阳台上喊“小斌哎——回来吃饭——”,全校园家属区都听得见。丁老师只要赶上妈妈一半,上课就不会那么累了!
想到这里,小斌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妈妈听见了,对爸爸说:“这孩子着了魔了,睡着了还在笑!”
有人说知了的叫声是“知了,知了”,其实不对。知了的叫法可多种多样哩!比如今天,不明明是:
“热死啦——热死啦——”
天边一大块绯红,云层厚厚的。没有一丝儿风。一大早就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小斌的背心早就湿答答的了。
可就是要这种大热天!瞧,小斌提着的那个塑料袋里,已经有好几十只透明发亮的知了壳了!
大学校园的家属区,花草树木多的是,知了壳也并不难找。瞧,那棵大梧桐树的粗大的树干上,就爬着好几个呢。有趣得很,这些空空的躯壳简直像活的一样,细细的几对腿儿牢牢地抓住了粗糙的树皮,昂首挺胸,好象还要努力向上攀登呢!
小斌举起手中的小竹竿,拨一个,捡一个,很快就把这几个大家伙“俘虏”到自己的塑料袋里去了。可是,还有一个,最大最大的那个,在离地很高很高的树叉叉上。
没关系,跳一跳。
一下,两下,都没够着。加几步助跑,再使劲一蹦,嚓,竹竿把它挑着了!噗,先是掉在一根横着的树枝上,再一弹,落进一排竹篱笆的里面去了。
小斌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石板桥旁阿四家的门口。这只最大最大的“特级蝉蜕”,正是掉进了他们家的院子里。竹篱笆上爬满了喇叭花,有蓝紫色的,乳白色的,还有一种非常漂亮的雪青色的。可是小斌路过这里时,从来也没敢采过一朵。
那个外号叫“小霸王”的阿四,可喜欢欺侮低年级同学了。
小斌还在幼儿园时,头上就挨过他的“栗凿”。进小学念书不久,就看见他揪一年级女生的小辫子。
有一天小斌一路走,一路在看“阿童木”连环画。不料走过他家门口,正遇上他,书被他一把夺走了。“小孩子不能边走边看书,要保护视力。”他还一本正经地说。书还来时,封面都掉了。
丁老师原来是他的班主任,一直教他到毕业。小斌常常看到丁老师找他谈话。他总是梗着脖子,昂头倔脑地。去年他升中学了,长得又高又大,更吓人了。
现在这个特大号蝉蜕掉进了他家院子,要不要去捡呢?
小斌趴在篱笆缝上往里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知了壳。
它躺在一棵又粗又壮的向日葵下,四脚朝天,在太阳光的映照下,油亮亮地,太逗人爱了。
院子里没人。只有几排碧绿碧绿的玉米杆,一根又一根从棚架上挂下来的老丝瓜。
身旁的篱笆上正巧有条缝,侧着身子钻进去,正好。
再看看,真的没人。
钻!
胖胖的,油光光的,干净完整的一只大蝉蜕!光这一个就够丁老师泡一杯!
可是耳朵被一只手拧住了。
“这下子被我抓住了吧!还是什么三好学生呢!跑到别人家里来偷东西!”
“谁偷东西啦!”小斌使劲挣脱,“我是来捡蝉蜕!”
“什么?馋什么?”
“蝉蜕!”小斌把手中的塑料袋举起来,“就是知了壳!”
阿四两手叉在腰上,眯着眼睛,看看小斌,看看那小半袋子蝉蜕,问:“你捡这个干什么?”
“干、干……”不能告诉他。丁老师做他班主任时,老是找他谈话。他那一副昂头倔脑的样子,小斌记得。
“嘿嘿,我知道。”阿四冷笑着,“卖钱?对不对?哼,你爸妈就你一个,你又用不着自己攒学费,也来干这个?”
“谁卖钱啦?”小斌瞪大了眼睛,“这是中药,治嗓子哑的!”
“就是嘛!就因为可以治病,才值钱哩,一斤好卖三元多!”阿四猛地一把抢过塑料袋,掂着份量,“嘿,有好几两了呢!还说不是卖钱,不卖钱那就给我得了!”
小斌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还我!还给我!我是送给丁老师的,她嗓子哑了!”
“丁老师?哪个丁老师?”
“我们班主任么!你还我!”
“你们班的?不就是我们以前那个班的吗?教语文的?”
“是的!就是她!你还我!”
可是完了。他将塑料袋高高地拎起来看了看。然后,理也不理小斌,转身走开了。
小斌想哭。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泪儿。
小斌觉得应该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可是一定打不过他。
告诉他家长?没用。他爸妈都是学校炊事员,特别老实,早就管不住他了。
告诉他老师?对,这一着最厉害!找到他们中学去!
小斌抽了一下鼻子,转身找刚才进来的那个篱笆缝。
“喂,小家伙!”忽然听到阿四喊,“到哪儿去?把你的那个馋,馋什么……知了壳,拿去!”
还想作弄人?不理他!
耳朵又被拧住了。
“有大门不走,还要钻篱笆洞?拿去,别挤碎了!”
塞过来的塑料袋装得满满的,全是又大又完整的蝉蜕!
小斌呆住了。
“拿着呀!要是不够,我还有!听到没有?吃完了可以再来拿!大门在那边,从那出去吧!”
“阿四哥哥……”
“怎么了?”
“谢谢你!”
“谢什么?又不是送给你的,是送丁老师的。顺便给我捎句话:我前几天作文得了个优,听到没有?嘿,优!”
刚跨过石板桥,就听见了妈妈又尖又脆的声音:“小斌哎——快回来——”
小斌抱着满满一大塑料袋的蝉蜕,加快了脚步。丁老师用这么多蝉蜕做药喝,声音也会像妈妈一样好听哩!
知了叫得真欢。可是在小斌听来,它们是在合唱着:
“阿四呀——阿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