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来了,陪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大抵都是要抽烟喝酒吃肉的,这是中国礼仪之邦的传统,也是今天市场经济背景下的一种时尚。客户来了要陪,上级来了要陪,检查验收来了要陪,工商税务来了要陪,上门讨债和上门取经都要陪……于是许多单位和部门的日常工作中,陪客就成了一项无法推卸甚至是压倒一切的工作任务。“来的都是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宁伤肠胃,不伤感情。人们对吃喝腐败的愤怒也由此而来,许多舆论就开始声讨单位和部门的铺张浪费,并定性为“嘴上的腐败”,而陪客吃喝的单位和部门满腹委屈,花了钱还落了个“腐败”的恶名。一个很简单的追问是:如果不陪客吃喝行不行?如果不陪客游山玩水行不行?如果不陪客钓鱼行不行?如果不陪客搞“三陪”行不行?大量的调查事实表明,在很多情况下,不仅要陪客,陪不到位还不行。
我们口诛笔伐的陪客吃喝玩乐的单位和部门大都是被动的,是有求于人的,是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是靠自己力量不能把握未来和前途的,也就是说这酒你想喝也得喝,不想喝也得喝;这客你想陪也得陪,不想陪也得陪。业务客户来了,为了生意的顺利,吃好喝好玩好是没有人表示怀疑的;上级来视察工作,免不了陪同参观和吃一些酒肉,顺便还要视察一下风景名胜,这也没有人觉得不妥;各种名目繁多的检查验收让你过关和不让你过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待和陪客的质量,花点钱买个平安,完全可以理解;银行工商税务及其他债主上门催款,不给钱,要给面子,给什么面子?当然是陪客吃喝玩乐一通,再送一些不便说的名堂,逢凶化吉,消除危机,这是现在许多单位领导运筹帷幄能力的体现。陪客吃喝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许多客人不仅要吃喝,而且还要“洗头”、“泡脚”,服务到位,有的客人则是要优雅地去名胜古迹游览一下,有些客人是节假日开着小车来钓鱼的,这些客人一般是不能得罪的,他们常常能扼住你的咽喉能置你于死地。
现在人们总喜欢对陪客吃喝酒肉这一现象万炮齐轰,而不愿思考陪客背后的某种顽固的畸形社会原则和病态的行动方式。陪客是让无序获得尊严的一种手段,是让不合理变成合理的一条道路,是让阴暗的动机变成堂皇理由的一种仪式。陪客也不仅是与面子有关,也不只是草率地用“腐败”能概括准确的,陪客是社会无序化操作的形式象征,是被动无奈的热情和夸张捏造的礼貌。当市场在不公平的规则下竞争时,要想在非秩序的状态下生存,陪同客户“三陪”或洗头泡脚就像狗急了要跳墙饿急了吃五毒一样,纯属生存的无奈。当你的命运被别人攥在手心时,你的未来和前途系在别人的裤带上时,陪客游一些山水拍一些照片或钓一天鱼,这又算得了什么卑鄙。余华在长篇小说《活着》中告诉人们,无论你是权贵还是草民百姓,其实质性意义就是:为了活着。从活着这个角度上考察,陪客与需要陪客相比,真正不可饶恕的是“需要陪客”。
其实陪客的虚情假意是陪客者和被陪者都很清楚不过的事实,但在功利主义原则和“生杀予夺”权力的玩弄刺激下,被陪者知道旧船票过期作废的深刻内涵,也不在乎将来人走茶凉的冷酷,且先酒肉吃喝起来,头脚洗泡起来,山水游览起来,前护后拥起来。
陪客者很难高风亮节,如果陪客招摇过市大吃大喝是腐败这一判断能够成立的话,要消灭这种腐败,我们应该首先将批判的矛头指向“被陪客者”,被陪客者对陪客者失去“生杀予夺”的绝对控制,失去不合法的隐形压迫,才能不会让“乌龟王八”在豪华筵席上横行霸道,才能还洗头洗脚以本来面目,才能实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纯粹的没有杂质的人文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