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一天起,作家们的表情突然尴尬起来。许多辉煌而体面的场合被影视歌星、大款、暴发户们占领,女孩子们围追堵截三流歌星只为签上一个书写得很不规范的名字,八十年代初期文学的“轰动效应”以及作家们光荣而风流的场景已成为陈旧的往事。
作家们一脚踩空发现灯红酒绿中没有自己的影子也没有文学的迹象,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和在物质世界里的全面缺席使作家们心理迅速失衡。于是,作家们或下海经商,或投机做官,或转向经营消费文化,千百年来一以贯之的文人的自信和尊严被消解,斯文扫地的事实正在伤害着全体文化人最后的纯粹。
然而,文学并不会因此而消失。文学与人类的文明共在。从文字诞生并排列组合成意义,文学就成了它最初的性质。只要人类还存在着精神梦想,文学就将成为人类不可失缺的属性而永恒。这已是一个成为结论的命题。
人类渴望着面包也渴望着文学,渴望着领袖也渴望着作家。
既如此,作家何为?
一个基督徒热爱上帝,既不会被提拔,也不会得到物质奖励,人们往往把这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追求信仰命名为宗教情感。如果作家与文学之间不能建立一种真诚的非功利的关系,如果作家对文学奢望太多,幻想从文学那里获得金钱、权力、美女,把文学作为生存的手段或技术,那么,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既是文学的不幸,也注定了会使作家的个人欲望提前幻灭。因此,作家对文学的忠诚只有进入到宗教信仰般的境界,作家才能在滚滚红尘的面前获得宁静与自足。
一些作家非常怀念八十年代初期文学的光荣与辉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那时候中国人的消费空间非常狭窄,文学兼具今天电视、录像、卡拉OK、舞厅以及许多具有后现代精神消费品的功能。那种繁荣是特殊文化背景下的文学“通货膨胀”,很不可靠。在纯文化与大众文化公开分裂的今天,作家幻想“一夜成名天下知”既不可行也不符合实际。一些简单的历史事实足以消除我们的种种疑虑。屈原、司马迁的时代是没有人追着他们签名题字的,曹雪芹“披阅十载”写《红楼梦》根本不是为了卖几百万版权或拍影视剧的。文学是作家的心灵史的记录,而不是世俗价值的一个招牌。文学就其性质而言,写作已融入了作家的血液而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写作不是为了一个功利的目标,而是作家的一种生存方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离开写作是活不下去的。
作家也是人,也不能免俗。
荷尔德林一直在追问人与自然的双向对话关系,努力为“人”寻找一条“回家”的路,他在不停的徒劳的追问中将自己和“常人”划开了严格的距离。作家可能在写经验的世界,但他的思想和与情感却是超越了“常人”之后的非经验的世界。他们站在世俗世界之外审视世界,而不是置身世俗世界之中同流合污。任何一个具有独立精神品格的作家都将被世俗世界抛弃,或作家自觉地抛弃世俗世界。
拒绝与世俗合作已成为今天作家必须的使命和必备的品质。世俗欲望的**是作家的天敌和陷阱,消灭了世俗欲望和名利**,作家才可能用“心”去感觉芸芸众生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欢乐,才可能真正纯粹起来。这固然困难,但前仆后继,总有人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