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人生(1 / 1)

体育像个时髦的女人,对一个“老”字格外敏感。所以,年龄是游**在奥运赛场上的幽灵,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地影响着人们的情绪和评判标准。

二十公里竞走卫冕冠军王丽萍,在雅典奥运会上却只得了个第八名,圈里圈外一片同情和无奈:人家都二十八岁了,退役生了孩子,国家需要又把人家叫回来……那神情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个八十八岁的人,战争打响,国难当头,又毅然从军,还要人家怎么样?

马琳输给三十九岁的瓦尔德内尔似乎格外地不应该,瓦尔德内尔就因为赢了孔令辉和马琳,虽然最后什么奖牌也没拿到,却受到英雄般的欢呼和拥戴。为什么?因为他三十九岁了。王义夫也因为已经四十四岁了,拿了一块金牌就显得极不容易,人们无数次地提到他的年龄,称呼他为“老枪”,甚至崇敬得有点过头,叫人能听出背后的潜台词:行啦,见好就收吧,别受这份罪了。

澳大利亚有位四十岁的女子跳水选手,由于生着一头黄头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些,在一群水灵灵的跳水小姑娘中格外惹眼。于是只要她出场,主持人就介绍一遍她的年龄,把她的故事重复一遍,什么出生于俄罗斯,随母改嫁到澳洲……不一而足。她当然听不到,如果听得到不抗议才怪哪。但抗议也没用,参赛必须填报年龄。可人们这么敏感她的年龄,所有的眼睛里都带着怜悯和好奇,就像揣度一个怪物,你说她还能跳得好吗?

还有那个倒霉的萨乌丁,脑袋秃得像个老大爷,尽管身材和肌肉都保持得不错,跳得也不错,却总是摆脱不了一个老字,摆脱不了人们的各种猜测:他是怎么回事?找不到别的工作?非要赖在跳板上跟水池子拼到底啦?

现在,二〇〇八年又成了运动员的一道坎儿。连彭勃、郭晶晶这样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夺冠后也受到主持人的追问:今后怎么打算?还参不参加北京奥运会?我大体统计了一下,在体育主持人的心里有一道杠,这道杠恐怕不是主持人发明的,它代表了官员和我们体育体制的惯例。此杠可能是以二十二岁为线,线以下的可忽略不计,凡超过二十二岁的都得要追问今后的打算。不是冠军的不问,似乎不是冠军,今后就不成问题,或有问题也不值得关注。而冠军就不同了,他们确实存在着一个“今后”的问题……

冠军的“今后”是个什么问题呢?有些冠军们获胜后都喜欢说,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可他们真正懂得什么是代价吗?这代价可不仅仅是训练的刻苦,比赛时的意志磨砺,还有拿了冠军以后的生活,有时是要以一生做代价的。赛场上的圆满和人生的圆满不是一码事。其实,从精神层面上讲,奥运夺冠本可以视做人生的大圆满。但在现实生活中,冠军未必够吃一辈子的。站在领奖台上只是一瞬,而生活是一辈子。夺冠是成就了美梦,美梦之后就是漫长的现实。而现实需要清醒,逼你清醒,如果不清醒想永远地活在美梦中,那就得在走下领奖台后立即发疯,如范进中举——这是废话。

所以奥运冠军和其他明星一样,一成名随即便要想到今后的归宿。前辈冠军们在这方面提供了太多的经验和教训,有的出国,有的当教练,有的嫁富翁,有的经商……也有的调整不好冠军和现实之间的落差,生活颇为尴尬。有些并不是冠军们不想调整自己的心理落差,而是社会现实不接受他们的调整。

为避免在奥运期间煞风景,说一个小一点的冠军的命运。如大家耳熟能详的举重大力士才力,曾获得过二十多个亚洲冠军和四十多个全国冠军。一九九七年退役后推荐他到沈阳交通局面试,虽然他很想能拿到这份当交通警察的工作,但因体重超标,容易打盹,在面试中竟睡着了,工作自然也随着他的呼噜声告吹了。后来还是妹妹花钱给他成了家。二〇〇一年终于找到了一份当门卫的工作,他满腔感激,干得兢兢业业。可刚干了两年多便死于呼吸暂停综合征。他的妻子刘成菊,也曾夺取过全国举重锦标赛的冠军,如今和父母、孩子一起住在四十平方米的一套房子里。她的收入是夏天每月七百元,冬天九百元。搬家的时候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却仍然保留着那六十多块奖牌,放在显眼的地方。

冠军有大小,但心同此心,情同此情,叫大小冠军们怎么能不趁着冠军还有效应的时候想想将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