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有首著名的管子曲《吹歌》,婉转高拔,清妙入神,令人百听不厌。吹如歌,吹胜于歌。吹是一种技巧、一种艺术。其实吹奏器乐、吹糖人、吹玻璃器皿等等,固然也是一种本事,若跟“吹牛”相比,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可误会,“吹牛”早已不再是贬义词,时下满天飞的段子、笑话、小道新闻等等,都是为了满足人们爱“吹”和听“吹”的需求应运而生的。各种各样的聚会、饭局,也绝对少不了“吹”和听“吹”。能“吹”跟能“侃”差不多,凡有人群聚集,特别是在旅行途中,擅长“吹”的人总是最受欢迎,到哪里都被簇拥、被围护,他那一条翻转流利的舌头就是大家的快乐之源。
我曾聆听过“大师”之“吹”,当时观他的风貌,不过六十岁上下,可他记不得自己到底在世上活了多少年,或许八九十年,或许一百多年了,他只记得曾经历过二十个奇迹。第一个奇迹是年轻时还不知道自己身有绝技,在七楼的阳台上跟朋友们聊天聊到兴奋处,起身走下阳台,朋友们都吓坏了,待他落到地面却不疼不痒,反身又走回到七楼的阳台上……当我用文字记录下他的奇迹,不要说别人,连自己都不大相信,可当时在听他讲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怀疑。这就是真正的“吹”,能让人忘记他是在“吹”,即古人说的“巧言智者难防,听之丧其所守,至死不疑”。何况我算不得是什么“智者”,但“大师”的身边却不乏智者,他们有高级工程师、著名文化人等,却心甘情愿地追随其左右,过着“野营拉练”般的生活,对其言必称“大师”,奉若神明。如果说“大师”是“吹”,他们对“大师”就是“大吹”,或“吹大”。
“爱吹”和被“吹”,也许是人的天性,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能跟“吹”沾上边儿,或者“吹”过,或者听别人“吹”过。活一辈子说每一句话都实事求是,对每一件事都宁说不够也不说过头的人毕竟太少了。只要看看各种各样的会议,真正自甘寂寞、始终闷声不吭的人很少,更多是想语惊四座,或者讲一番能吸引大家注意力、博得会心大笑的话。特别是在商品社会,哪个卖瓜的不说自己的瓜甜?只要看看那些无孔不入、吹得天花乱坠的商业广告,就知道此言不虚。讨人嫌的是那些小打小闹,凡事都喜欢虚虚忽忽,卖弄嘴皮子“浅吹”、“小吹”和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瞎吹”的人。真正的“吹”者,由于开口就“吹”,常“吹”不懈,久而久之便形成习惯,不以“吹”为“吹”,而相信自己是在讲经、在布道、在传达一种智慧……自己不疑,别人才信,自己“吹”得兴奋,别人才听得愉悦。“吹”时**洋溢,表情丰富,手势有力,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绝对能营造出一种征服人的氛围。
“爱吹”和“能吹”、“会吹”不是一码事。能把人“吹”得哈哈大笑、浑身舒服,或惊叹不已、五体投地,还只是嘴上功夫。能“吹”出一番事业,那才是大本领。比如开放之初的“吹坛”霸主,其成名的段子是“用罐头换飞机”,然后就夸下海口:要给海军捐献一艘航空母舰;要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三百公里长的大口子,让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吹过来,使寒冷干旱的青藏高原变成江南;在五至十年内跻身世界五百强的前十名……舌头是祖传的宝物,不用白不用,用了可不白用。只可惜,这位能人至今可能还蹲在监狱里。但他给“吹坛”做出的表率是:“吹”起来要百折不挠、花样翻新,“吹”出勇气、“吹”出想象力、“吹”出大境界、“吹”出恒心,还要善于从“吹”的实践中总结“吹”的理论。
这应该也是商品社会的调剂品。随着商品的极度开发,“吹坛”高手们是不是也要常“吹”常新,永“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