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午雾湿人须,日照须端细有珠。”这心境是何等的晶莹纯洁,情趣盎然。“雾结朱砂气,波流白芷香。”又一个香字,古代的雾难道真是香的?还能入药治病,祛邪扶正?“雾是醒山酒,雾重山如醉。”因为有了雾才使万象变得莫测,进入一种类似沉醉的状态。雾是大自然的赐予,调节人类痛苦的理智,激发憧憬和想象力……
直至今天,当人们看不到古人所描述的香雾时,便要在舞台上造雾,特别是各种联欢晚会,舞台上不出现几次五彩烟雾,仿佛就造不出喜庆欢乐的气氛。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实的自然雾,变成了一种肮脏可怕的东西。气象台要提前预报,大雾罩下来了,能不外出的人都躲在房子里,活得在意又非要在雾中穿行不可的人,则戴上了防毒口罩。笼罩一切的大雾给人们造成一种瘟疫般的恐怖。一九九七年初冬,济南继一场酸雨之后又下一场酸雾,同一片天空“酸”一次不够,还要“酸”第二次,双“酸”双降,成了一大新闻。谁知道我们头顶上灰蒙蒙雾腾腾、心怀叵测的天空,积存了多少能够致酸的物质?不知哪一天就会劈头盖脸地泼洒下来……
我庆幸自己的头顶上还没有挨过酸雨的浇,但见过对其危害性的文字报道,也见过植被被酸雨腐蚀后的电视画面。如果酸雾像酸雨一样“酸”,那就比酸雨更加厉害,因为它弥漫散发,无孔不入,可以通过鼻腔和口腔被人吸到肚子里去,岂不要腐蚀人的心肝肠肺?
我的庆幸没能维持几天,兜头一场大雾,让我认识到它危害的又岂止是人的身体的健康……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我和《渤海经济瞭望》杂志的主编林开明,一同乘下午二时四十五分的班机从北京飞汕头。大雾已经下了两天,老林怕赶不上飞机,比原先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上午十点半钟就催促我出发了。我的观点是:下雾天飞机不是晚飞就是不飞,别怕赶不上,就怕它不飞。这时太阳已破雾而出,浓雾消散了不少,一般的视力似能穿透四五百米的空间,我对准时起飞也有了信心。在接近高速公路入口处的时候,我们的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前面已变成了停车场——高速公路关闭了。公路公路,大家走的路,居然也可以关死,给买路钱也不行!
这样的能见度似没有必要关路,一群司机围着守关的警察打听什么时候开路?警察也做不了主,只能回答不知道。在中国,“不知道”三个字最可怕,就是说没有时间,没有章法,随心所欲看着来……司机告诉我,昨天在大雾中有一百多辆汽车相撞,当场死了七个人——原来如此,这真叫高速公路的管理者为难啊,不关有可能出大祸,关了就有人骂大街。
我们可没有工夫凑热闹趟浑水,赶紧掉头,绕远道走老京津公路。这条旧道有许多年没有走过了,一点把握没有,今天很有可能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老林是个严肃认真多思多虑且有几分学究气的老夫子,眼睛盯着窗外,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一会儿觉得雾小一点了,他便脸色放晴。偏偏太阳只露了一下脸,很快又躲进云雾之中,他就觉得雾下得更大了,脸上立刻堆满愁云浓雾。
司机卖了大命,一路不停地鸣笛,东躲西闪,又挤又钻,好不容易在飞机起飞半小时前赶到了首都机场。首都机场的场面却让我们都傻眼了:候机大楼外面全是汽车,一辆挨一辆,一辆顶一辆,像花花绿绿的甲壳虫一样趴满了停车场,爬满了进港和出港的大道。候机大楼里面全是人,提着行李你挤我撞,但都是没头的苍蝇——瞎撞。硬箱子、软提包、带角的、有棱的,冷不防磕了你的屁股,疼劲还没有过去,大腿上又被狠狠地招呼了一下……
人们一脸的焦急,一脸的愤怒,一脸的无奈。乱糟糟,急煎煎,没有秩序,没有信息,也没有人管理。大厅两边几十个电子显示屏全关闭了,且没有广播,比如哪个班机取消,哪个班机延误,哪个班机可以登机或退票……在有些电子显示屏幕下面垂挂着八开的办公表格纸,上面用粗铅笔或彩色笔写着一些航班号。乘客们站在平时是用于输送行李的传送带上,坐在平时用来办手续的柜台上,有工作人员的地方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乘客包围着,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工作人员或者不答,他们也实在没法回答;或者也发牢骚:雾又不是我叫下的,你们去问气象台吧!工作人员说的是大实话。但我仍是不解,宣布一下航班信息总不是很困难的事吧?大雾怎会把室内的电线、电脑腐蚀坏了?怎会把机场管理人员的智慧和责任感腐蚀掉?偌大的一个机场怎会因一场雾就陷于瘫痪?
我和老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撞了六个小时的头,挤得通身大汗,撞得鼻青脸肿,竟然没有打听出我们要乘坐的8812号航班是取消了还是延误。如果是延误,将延误到什么时候?偶尔得到一句回答,也是那最可怕的三个字:“不知道。”倒也有好心人传谎信,说在哪儿可以办手续了,等我们好不容易挤过去,却根本不是那回事。
候机大厅里凡是要钱的地方都有人服务,比如卖机场建设费的、卖机票的、卖吃卖喝的地方。我和老林找到一个卖开水泡方便面的地方,香香热热地将肚子填饱。可夜里怎么办呢?难道要在这个快要被挤破的大厅里挨到天明吗?
连老林这位好好先生也不免口出怨言,讲他在国外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机场里把乘客的吃住安排得很好,耽误时间超半天以上的还允许乘客上街游览,尽量减少乘客因误机造成的烦恼和不便。我劝他,这种时候千万不要想国外,不要想过去,只想眼前。眼前的事实是,中国的民航事业生意兴隆,坐飞机的人多,什么东西一多了就不值钱,就照顾不过来。这已经不是雾的污染,而是人的污染,人的心灵、素质的污染。我们去汕头不过是参加一个活动,耽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大厅里肯定有人因误机而误了赚钱或赔钱的机会,又能怎样?
我学着他的学究腔:雾者,误也。大雾,大误。但也可以是大悟!
聪明的办法是找个地方给汕头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无论有什么事都等到“雾水大革命”结束以后再说。现在是满天雾水,满头雾水,幸好我们是双脚站在实地上,倘若你这时是飞在天空中,恐怕会比现在更着急,恨不得能快点平平安安地站在地面上,哪怕是站在大雾或酸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