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心事(1 / 1)

寂寞如重金属 刘醒龙 1145 字 1个月前

城市几乎收留了它四周各色美好的女子。这让城市早熟了许多。于是一个才五岁的小男孩从幼儿园回到家里,瞅着自己的母亲冷不防说妈妈没有他们幼儿园里的一个小女孩温柔。小男孩率真的表述,其实是天下男人共同的想法,女子美不美,第一要素是温柔。尚不能熟谙男女之别的孩子都有如此念头,何况那些饱经沧桑的男人。说女子不温柔,对女子来说是最胆寒的。

天下风情万种,以水的姿色最为动人;自然界伟力众多,同样以滴石可穿的水为最难抵挡。女人一温柔起来,男人便像夏日里身心融入清凉的池塘。这时候,女子看似风中杨柳轻飏飏的,哪怕垂在鼻子上面也可以不去在意,实际上已在不知不觉中征服了男人。温柔对于女子,是所有美丽的源头。在绳圈里英姿勃发的女拳手,就算她已具备可以同男性媲美的相对力量,但在绝对力量上,她远不及那些在T型台上款款地走着猫步的女子。那样的女子,不去与谁强硬相向,不去用牙齿和血肉争取自己的地位,腰肢一摇,便如太极高手那样,人还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心已先臣服了。弯弯的柳眉是精美的古典,飘飘的长发是神韵的现代,软语轻声实则是升华男人的粗犷,小鸟依依才使得男人有了无限的天空。一段温柔是人生中最有力的支撑。谁能忘记邻家那个凭窗临风时读着书的女子,她不看人,人早已随着书中古今一道伤悲与快乐。谁能忘记当年那位偶然来借墨水的女同学脉脉含情的眼光,她不开口,一只拧开的钢笔帽,像是难得张开的红唇,无言的话语盈满了胸膛。谁能忘记会在办公室角落里用背影对人轻轻微笑的安宁女子。谁能忘记紧并两脚在街头站台上静静地等着公共汽车的洁白女子。谁能忘记电影院里最后一个起身离座眸子里仍是一片水湾的黑衣女子——

女子的力量出自她的没有力量。

女子看似软弱之际实则是其最强大的时候。

女子是用纤细来温馨来自成辉煌。

形孤影单无助的女子最能征服男人。很多时候明知那是一个温柔的陷阱,男人仍然义无反顾地蹬过去。温柔的魅力是林间蛛丝织成的八阵图,也只有这些才能系住男人的翅膀。英雄难过美人关,坐守这些关隘的就是那些柔情如水的女子。譬如虞姬,譬如貂蝉。西施用其纤弱复兴了古越国,杨玉环用其丰腴几近葬送了泱泱大唐,王昭君的泪珠可以化作香溪里让人惊艳的桃花鱼。无论读史还是读今,从来只有温柔的女子才能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男人向往情缘时,哪怕最焦渴,也绝对消受不起也不欣赏女子的尖锐与刚烈。这一点是男人的天性,任谁感慨不公也没有用。只要世界还有性别之分,男人就只会偏爱温柔的女子。女子千万别指望在哪天早上醒来,男人已变得大度,可以一视同仁地将天下不同性格的女子全都像温柔一样礼遇。更别轻信男人能够包容一切的许诺。女子过于张扬自己,哪怕是真心爱过她的男人,有一天也会突然像雄狮那样怒吼一通,或是像黑熊一样默默扭头,从此一去不返。

是不是淑女,是淑女的又该符合哪些条件,男人并不去认真关心。男人要的是第一眼碰上的女子能让自己怦然心动,能让自己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最终再加上惊心动魄更好。只有心怀功利的人才会去问一个女子的学历如何,是否有家学家修门当户对。面对女子从身心里流淌出来的爱河,男人开始会由衷地欣赏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学识、她的见解和她的执拗。可是用不了多久,男人就会不喜欢她的学识、不屑于她的见解和不耐烦她的执拗。男人在经历这一变化时,后来的模样并不是对先前的虚伪。男人就是这样,说是德性也好,品行也好,属性也好,他们在开始时是真诚的,那些热情和浪漫也让男人将自己夸张了许多,但这些不是男人的错。当然也不是女子的错。产生这种错误的是那种被称作情感的东西。男人后来的变故也是真诚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这样做只是还其本来面目。淑女不淑女对男人只是一个话题,偏偏这种话题又是女子喜欢听的,所以男人从不在男人面前谈女子成为淑女的必备条件,男人就会将那些理想的玫瑰色彩大把大把地在女子面前炫耀,好像对女子的评判标准越高越能显示出自己的高贵。女子不明事理,以为男人真的服气那一二三四条,到头来女子比男人更关心自己做到哪个份儿上才能晋升为淑女。在实际中,淑女早就是女子们相互攀比的一种古老的时尚。

不用去引经据典,也不用去分辨事理,就从生活中看,从现状中说,对女子,天下男人实在的想法从来就没有变化,美好不美好,就看她是否温柔美色,是否善解人意。至于身材相貌,那是燕瘦环肥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天下的众多明星女子有几个能够称得上是淑女?她们**十足,不怕红杏出墙,不怕春光外泄,茶余饭后尽是她们的韵事风流。等等这些,丝毫也不妨碍她们成为千万男人的梦中情人,就因为她们能将女子最基本的东西做得最有质量。除去最基本的,男人其余的赞美与追寻都是靠不住的理想。面对现实,理想无法不苍白。男人想归想,做起来还是依靠率真的本性行事。他们嘴里说着淑女,心里想的又是一样境地,等到要将谁拥入怀抱时,最要紧的已是对方嘴唇的质感,胸脯的坚挺等一些非常具体、非常实在的问题。

男人的情绪终归要有一个归宿,要站在地上、坐在凳上和躺在**,要将理想中的诗意,变成一个个坚实的感受,要酣畅淋漓、赏心悦目和如胶似漆。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因苦苦等待淑女的出现而错过年华,也没有哪个男人痴痴呆呆地要将自己的女子,改造成为心目中曾经的淑女。话说淑女,是男人心有旁骛的苗头,是男人纵使不能朝三暮四,也决不肯恬淡寂寞的最后的挣扎。对淑女的一代又一代的追究,只是男人们在洞知自己所爱所处的女子有种种不足之后的又一次奢望。

所以,淑女是什么,基本与女子无关。丢开哲学和逻辑后,它只是城市的又一件心事。

1999年10月7日于汉口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