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学业(1 / 1)

向南走 向南走 张玉清 3526 字 1个月前

我这里讲的是一九四一年的故事。

据说爸所在的部队跟日本鬼子打了九次仗,最后的一个战役,爸所在的部队弹尽粮绝被鬼子打垮了。爸回了家。爸在那次战役里右臂负伤,由于部队溃退,没能得到及时治疗,后来恶化截了肢。没了一条右臂,爸再也干不得行伍,才弃甲归家。

爸回了家,带着一条晃里晃当的空袖管。当时我们的家乡已沦为敌占区,我家又在县城里,爸敢于带着战残回家,胆子真够大的。记得那天爸一出现在家门口,妈妈吓了一大跳,急恐恐将爸一把拽进屋里,变了脸色变了声调:“冤家,你怎么还敢回来!”

爸轻轻一笑。

妈妈接着看见了爸的空袖管,刷地流下泪来。爸趴在妈妈耳边,安慰她:“这是鬼子拿三条命换的!”

妈妈嘱咐我和两个妹妹,有人问起,要说爸的胳膊是逃难中被飞机炸掉的。妈妈严厉地让我们背了好几遍这句话,说是谁在外面说错了就把谁打断腿丢到城南的乱坟岗里。我们看妈妈那神态,相信她真能做到。

妈妈又限制爸,不准上街,尽量减少在人前露面,否则,就将爸送往乡下妈妈的娘家去。一向顽强的爸对妈妈的吩咐一一点头。

爸除了带回一只空袖管,还带回来一条瘸了一只后腿的瘦棱棱却雄健异常的黄狗。爸是在溃散的路上与它认识的,那时它饿得倒在了路旁。爸由于伤重也倒在了路旁,爸将自己身上仅剩下的一点干粮分了一份给它吃,它从此就忠诚地跟定了爸。爸说他当时是一眼看出它虽然倒在地上其实却是曾经异常雄健才将干粮分给它吃,当时那点仅剩的干粮负有维持爸的生命的责任。爸要救它一命。

爸说后来他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战友救起,送进医院,住院截肢的一个月里,这条黄狗一直守在医院的大门口,一直等到他出院。爸说它守在医院门口时,没有人敢去赶它。

那真是一条无比雄健勇猛的狗,虽然瘸了一条后腿,走路拖拖拉拉,但那眼睛那神态仍是有着令人不能斜觑的凛凛威风。它刚来时,附近的狗们欺生,联合起来对付它。一开始,它轻蔑地不屑理睬它们,它们以为它怕了,由挑衅发展到攻击。它终于被激怒,咆哮一声,只几个回合就将群狗咬得四散而逃。不久,附近的狗都被它慑服,再不敢惹它。

爸极欣赏极爱他这条黄狗,叫它“将军”,爸说它有将军的威风。

后来时间长了,没有什么麻烦来找爸,妈妈对爸的管制放松了些,偶尔允许爸在黄昏人少时去街上遛一遛。

每次爸都带着他这条黄狗。爸叫一声“将军”,黄狗便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时逢战乱,黄昏的街上,冷清迷蒙,一个雄伟的瘦骨棱棱袖管飘飘的大汉,一条瘸了一只后腿也是瘦骨棱棱却仍雄健无匹的黄狗,两个身影走在一起,走得孤单而桀骜。

我最爱看他们这时的背影。

我当时十四岁,在县城小学上四年级。因为家里穷,没钱供应两个以上的学生,我的两个妹妹都没有上学。两个妹妹一个小我两岁,一个小我四岁,妹妹们没有怨言。我家是勒紧腰带咬着牙关供应我上学的,所以我从十二三岁时就知道了感谢妹妹们。

爸对我抱着很大的指望。当年他在部队,他托人捎回家的第一笔饷银做了我的一年级入学的学费时,他就对我抱了极长远的期待。他期待着我成为我家几代以来的第一个读书人,然后再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爸回家以后,不知说了多少遍“儿子,你是咱们家的指望!”

我知道我能上学不容易,也知道我的学业对于我,对于我爸,对于我家的重要意义,因此我上学上得很用心,各门功课,除了日语之外,都很好。

爸对我很满意。

我们的日语教员张丽小姐是个“假洋鬼子”,她不但讲日语,还爱梳日本头。她还有一套和服,我们都看见她穿过。据说她曾在日本留学,日本侵华以后才回来,所以她的日语倒确实说得很好,写的日文也漂亮。

张丽小姐长得也很漂亮,中等个子稍偏瘦,戴一副眼镜,脸色不算白,微黄。但她的大腿很白,我们都知道她的大腿很白。她常穿着旗袍和日本宪兵队长小野次郎一起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她的旗袍的开衩直开到腰际,很多人都看到她的大腿很白。

因为她和宪兵队长的关系,她在这座县城里是人人皆知的特殊人物,没有一个人敢惹她,人们对她是既鄙视又怕。在学校里,也是她说什么,便连校长也不敢不听。

为了在日本人那里买好,她教日语很卖力气。当时已进入日本侵华的第四个年头,日本鬼子在占领区推行“奴化教育”,严令各个学校教学日语课,如有抵制,轻者抓去坐牢,重者杀头!日本宪兵对此查管很严,有好几次宪兵队长小野次郎视察我们学校的日语课,挑着大拇指夸奖张丽小姐对日本天皇“大大的效忠”。

张丽小姐有一项癖好,酷爱哈叭狗和波斯猫,她的这个癖好是全城皆知的。她豢养着一只花哈叭狗和一只白如瓷制的胖波斯猫,像宠爱她的孩子一样地宠爱它们。她常常抱着波斯猫牵着哈叭狗黄昏时在街上“放风”。不是黄昏张丽小姐是很少上街的,她怕阳光晒黑了她,因此我们看见她出来了就说她在“放风”。

我和几个像我一样恨她的小伙伴早就想对这两个动物下手,或者秘密处决那只哈叭狗,它那一副奴才相真让人厌恶憎恨!或者捉住那只波斯猫给它浑身抹上屎,待它晚上钻张丽小姐的被窝时……那才好看呢!可惜张丽小姐片刻不离这两个宠物,我们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张丽小姐对我的怨恨是从日语课开始的,因为我各门功课都学得很好,就是日语学不好。其实倒不是我真学不好日语,而是我不想学。由于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我们提起日语就恨就恶心,谁还想学它?不单我,一个班几十名学生没有几个日语学得好的。不过可能因为我其他的功课都学得很好,与日语功课对比太强烈,以致引起了张丽小姐的怨恨,她常常找我的碴,想制裁我,但因为我很小心,她一直没能得逞。

自从那天我打了她最宠爱的一个学生,又顶撞了她之后,她更是对我耿耿于怀,时刻想狠狠地报复我而后快。那天晚放学,我因为向算术老师请教一个难题,回家晚了,过街时看见几个人围成一圈在看什么,这几个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好奇,也过去看,一看却见是我十岁的小妹妹。

小妹正蹲下身去捡一张纸。她手里已经拿了一叠纸,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衣装鲜亮的学生,手里拿一个雪白的本子,待小妹捡起一张,他就再撕下一张扔下去,诱小妹傻乎乎地去捡,围着看的学生都在笑。这个狗东西,他就是我们班那个日语学得最好的最受张丽小姐宠爱的孙光祖,是一个米店老板的儿子。

我赶到时正将这一幕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我急急地叫道:“小妹!”

小妹听见我叫,转过身来,兴奋地喊一声:“哥哥。”举起手里的一叠纸塞给我,“哥哥,没有写字的纸,我捡了给你,留你写字用。”

我将纸一把扔在地上。小妹不明所以地又赶紧蹲下去捡,我拉起小妹:“小妹,不准捡!”

小妹惶惑地看着我的脸。我愤怒得无以复加,却眼里猛地涌起满眶的泪水,将书包挂在小妹身上,咬牙切齿地逼近孙光祖:“孙光祖,我操你妈!”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在愤怒之下异常地凶狠,旁边围着的几个学生明知道我要打架,却连劝也不敢来劝,有两个还偷偷地溜了。孙光祖吓得牙齿打战地说:“我……我不知道……是你妹妹。”

“我操你妈孙光祖!就算不是我妹妹,我也要揍你!”我不待说完,举起拳头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捣在他的鼻子上,顿时血流满脸,这狗东西捂着脸踉跄摔在地上,杀猪一样地嚎叫。我并不罢手,一跳骑在他身上,咬着牙狠狠地打。

我为了学业,平时很少惹事。但不要忘了,我是那个用一条胳膊就换了鬼子三颗脑袋的人的儿子!

孙光祖这个狗东西,我平时就憎恶他,现在又是在出离的愤怒之下,这一顿狠揍我想他到死也忘不了。

狗东西鬼哭狼嚎喊“救命”,围着的几个人却都被我的凶狠残暴吓得四散奔逃。我打得痛快淋漓,忽听得身后有女人的声音叫喊:“哎呀,住手!土匪,野蛮,住手!”

我理也不理继续打。那声音一边喊着一边来揪住我的头发,死命将我拉开。我转过身,举起拳头就要打出去,但一看之下却是张丽小姐,只得将举起的拳头又放下。我狠踢一脚趴在地上已不能动弹的孙光祖,恶狠狠骂道:“死狗!”

“放肆!”张丽小姐尖叫一声跳到我和孙光祖之间,用身体挡住孙光祖,“在我面前你还敢撒野打人,放肆!”她气得脸色蜡黄,镜片下的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我,脸上瘦削鲜明的线条显得分外凌厉。她怀里抱的那只漂亮的波斯猫,吓得“喵”的一声跳下来,胆小地偎在她的脚下。

我的愤怒转为轻蔑,毫不理睬她,也不看她,昂着头,却将眼帘垂下。

第二天中午,米店老板带着两个粗壮的伙计来我家兴师问罪。

昨天我嘱咐了小妹不要讲给家里,我怕爸知道我惹事。所以米店老板气势汹汹地闯进我家里时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他听完了小妹的讲述,竟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甩动着空袖管对米店老板说道:

“听着,你那样的龟儿子,打死也活该。现在,你们给我滚!”

米店老板做梦也没有想到爸这个穷光蛋竟敢如此,他一时懵了,待清醒一点,色厉内荏地嚷:“你,你竟敢……蛮不讲理,你这穷鬼……”

“滚!”爸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但这一声吼让米店老板身旁的两个伙计都一哆嗦,米店老板一看爸那气势就浑身发软,再不敢逗留,带着两个伙计就走。到门口,这家伙忽又回过头来威协爸:“我要到警察局告你!”

爸猛地向前踏上一步:“你敢!”

米店老板眼里的阴险霎时熄灭,我一看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绝不敢去警察局告了。

爸赶走了米店老板,嘉许地抚着我的头,说:“儿子,你是咱们家的指望!”

我望着爸,爸那雄健的身材和脸上勇毅的神气,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伟岸,仿佛爸那飘飘晃晃的空袖管都显出一种豪迈!

但很快,爸对我的“指望”便受到了严重威胁,张丽小姐终于找到了我的“碴”,要报复我了。

那天日语课,张丽小姐提问单词,提问到我,她要我回答“猴子”的日语发音。“猴子”这个单词是一个月前学的,我们那时对所学日语单词的记忆不会超过一星期,张丽小姐是有意在找我的麻烦。这个单词的日语发音近似于汉语的“仨路儿”,我早忘了,但我知道张丽小姐这几天正瞪着两眼找我的碴,不敢说不会,磨磨蹭蹭地想办法。我的同桌见了,马上机灵地支援我。他在桌子下面打开自己的书,找到“猴子”那一课,他当初为了对付提问,在单词旁标了暗记,在“猴子”这个单词旁他画着三只小鹿——“仨鹿儿”。可是我已经忘得太干净,对他的暗记参不透,着急地狠想。同桌伸出三个指头点着那三只鹿向我示意。

我恍然大悟,立刻答道:“三只鹿!”

“哗——”全班几十人哄堂大笑。

张丽小姐也忍不住笑了,但她笑了几声之后,眼珠一转却翻了脸:

“放肆!你竟敢故意捣乱日语课堂!”

张丽小姐脸上闪着诡诈、得意和兴奋,她终于抓住可以整治我的借口了。她盛气凌人地指着我:

“你给我滚出课堂!”

“我……”

“滚出去!”

她根本不给我辩白的机会,穷追猛打地将我赶出了教室。全班同学都愕然,因为谁都能看出我方才绝不是恶作剧捣乱课堂,大家都以为张丽小姐神经出了毛病,只有孙光祖这龟儿子心里明白。

第二天,张丽小姐恶狠狠地告知我,学校已经决定将我开除!

我实在没有想到张丽小姐对我的报复竟是如此狠毒。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我立刻懵了。

张丽小姐欣赏着我的样子,见收到了她预期的效果,得意洋洋地说:“你故意破坏日语教学,因此我建议学校开除你,校长已经答应,明天就贴出布告,你现在就滚蛋吧!”

恶毒的女人!她竟然给我安上了一个“故意破坏日语教学”的罪名,这在当时处于沦陷区的学校里,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行”了。安上这样的罪名,连校长也只得听她的,不敢不同意开除我。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完全知道“开除”对于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对于我的一生将是怎样无可挽回的损害。

我怀着一种巨大的悲愤望着眼前这个故意半眯着眼笑吟吟地看着我的女人,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绝望地意识到,我的学业,和爸的以及我们全家的“指望”,从此就要失去了,无可挽回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给爸讲:

“我被开除了。”

爸就像我预想的那样,像被烙铁烙了一下地跳起来:

“你说什么?”

“我被开除了。”我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爸唯一的一只左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抓得我生疼至骨:“开除?为啥?!”

我将张丽小姐搞鬼的经过讲了一遍。

爸沉默了。爸也知道那所谓的“破坏日语教学”的严重性。爸沉默的那一刻使他骤然显得异常苍老。我也沉默着,整个家里沉寂得让人感到悲哀而压抑。

爸在骤然的苍老中,脸上的咬肌紧绷着,铁一般坚硬,额上的青筋一搏一搏。

很久,爸昂起头,目光里有一种遥远。爸低沉地说:“不行,你是咱们家的指望。”

我望着爸。

爸又坚决地重复:“不行!你是咱们家的指望!”

爸说完就拉起我的手去找那恶毒的女人。我被爸的气势一下子感染了,虽然明知张丽小姐不好惹,背后有日本鬼子给她撑腰,爸不一定斗得过她,弄不好还要吃大亏,但我拦也没拦就跟爸去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爸说那句话时的那股气势。

爸当然知道张丽小姐惹不得,所以爸才沉默,才在沉默中骤然苍老。但为了我这“咱们家的指望”,爸决意铤而走险!

是的,那时我是我们家唯一的“指望”呵。我永远也忘不了爸在决意铤而走险时浑身勃然而发的那股雄浑的无可阻挡的气势!

爸临出门没忘记带上他心爱的黄狗:

“将军,出发!”

爸带着我闯进张丽小姐的屋里时,张丽小姐正趴在**逗她的波斯猫玩。张丽小姐的办公室兼宿舍,是学校里除了校长室之外的唯一的一个单间,屋里没有别的人。

爸带着我骤然闯进来,张丽小姐吃了一惊,但她很快镇定,并不怎么害怕,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抬起脸,从金丝眼镜的镜片下闪着一双眼睛看着爸。

爸在张丽小姐办公桌的对面站定,爸说:

“是你开除我的儿子?”

爸语调平缓。

“不错!”张丽小姐不但一点不怕,脸上还显出几分得意来。

爸说:“不行,我儿子是我和我的全家的指望!”

爸语调平缓。

张丽小姐“嗤”地笑了:“你指望不指望与我有什么相干?他故意破坏日语教学,就得开除他。看在他是个小崽子,不让宪兵队抓他就便宜他了!”

爸说,仍然语调平缓:“现在,我让他来向你道歉。请你收回开除他的打算。”

张丽小姐更加得意:“不行,道歉?跪下磕头也不行!”

爸笑了:“不会跪下磕头的。”

张丽小姐翻着白眼有意拖长声调地说:“那你们就滚吧——”

爸不再说什么,俯视着她,盯着她的脸看。张丽小姐也看着爸,她靠在椅背上,向后仰着身子,故意微微摇晃着脑袋,耳朵上戴的一对金耳环金光闪闪地晃动着,显出一种有恃无恐的挑衅。

很长的一会儿,爸忽然无声地狰狞地笑了。爸脸上这突现的狰狞连站在旁边的我都吓了一跳,在此之前,从闯进张丽小姐的屋子起,爸的脸上其实一直是一种很平缓的神色。

我看见张丽小姐的肩膀激灵一抖,脸色“刷”地变了,一直有恃无恐的脸立时换上恐惧不安的神色。

爸开口讲话,声音低沉似铁:

“听着,我让你不要开除我的儿子,否则——”爸一探身,唯一的一只左手隔着桌子伸过去,五指呈钳子状张开,坚定地停在张丽小姐的细颈前。

爸此时浑身似带着千钧的气势,张丽小姐在那气势的威慑下连“救命”都忘了喊,她面无人色地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爸又是狰狞一笑,却收回手,说:“不干什么——否则,我就让我的黄狗,咬死你的花狗和那只白猫!”

爸话音一落,一直蹲踞在屋外的“将军”就像接到命令似的走进来,耷拉着长舌头望着张丽小姐。那只卧在**的波斯猫“嗷”的一声窜下来,逃到张丽小姐脚下发抖。哈巴狗则吓得躲到了床底下。

爸说:“将军,认准了。”

黄狗“咻咻”地喷着气,两只勇猛而凶狠的眼睛在那两个发抖的动物身上逡巡来逡巡去。爸又一指张丽小姐:“认准了,还有她!”

黄狗蹲坐在地上,昂着头,胸有成竹地盯着张丽小姐的脸。

爸从办公桌上探过身子,俯视着已吓得半死的张丽小姐,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有胆量,不妨去告发我!”

爸说完挺起身,“啪”地一甩空袖管,一脸的决毅和桀骜,拉起我的手:

“儿子,咱们走!”

我们走过几步,黄狗不动,仍然坚定而执着地盯住了张丽小姐。爸回身说了声:“将军,撤!”

黄狗听到爸的口令,这才扔下张丽小姐,跟在我们后面“撤”。

爸带着我和黄狗回到家里。

第二天,我们在家里等三个情况:一是宪兵队来抓爸;一是学校贴出开除我的布告;还有一个情况是张丽小姐让人来通知我上学。

一天过去,没有情况。

两天过去,没有情况。

三天之后张丽小姐让一个学生带来口信:我可以上学了。

我恢复了学业!

很多年以后提起这件事,听者仍无不捏一把汗。都说当初张丽小姐若是到宪兵队告发了爸,爸肯定是九死一生。

是的,爸和我也都明白这一点。在那三天里,张丽小姐一定是做了千百次反反复复的考虑,才最终选择了让我复学这条道。当初在“告发爸”和“让我复学”这二者之间,也许只是一线的偏差。那时爸确实是冒了绝大的危险!

但我说,张丽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不愿拿她自己和她宠爱的两个动物来冒险,她比谁都明白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冒险。而且我还说,在我成长起来成长为像爸那样的一条汉子之后我还说,张丽小姐这样做对于她来说没有错!

就这样,是爸的铤而走险使我复了学,使我得以继续我的学业,并且最终按照爸的意愿,成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