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三首(1 / 1)

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是乐府《杂曲歌辞》旧题。这首诗是天宝三年,李白离开长安时所作的,诗巾运用象征手法描绘了世事艰难,前途坎坷,其中运用大量典故抒发了怀才不遇的不平之情和追求理想的愿望,悲愤中充满乐观向上的精神。

“金樽清酒斗十于,玉盘珍羞直万钱。”羞,同“馐”,菜肴;直,通“值”。意为:用金质酒杯盛满昂贵的美酒,用玉质的盘子装着价值上万钱的珍贵菜肴。此联极言餐具的精美,饮食的珍贵,在此境面前本应开怀畅饮,诗人却另有一番感慨。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意为:停下酒杯,放下筷子无心饮食,转身拔出长剑,向四周望去,心中一片茫然。此联中诗人食不下咽的情景和前文的杯盘丰盛形成了强烈对比,我们不难体会到诗人心中深沉的愁思。剑在古代既是防身利器,也是沙场冲锋的武器,诗人拔将出来却只能空掣手中无处挥落;此时的诗人也正如这把剑一样,虽有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睹物思己,一种怀才不遇的失落悲愤之情表露无遗。诗人先前面对着山珍海味却食之无味,也就不难理解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意为:想渡黄河而去却遇到寒冰将水道堵塞,打算登上太行山却遇大雪封山。诗人此时不但感到无人赏识,在“四顾心茫然”之时更觉得于什么事都不顺利,都事与愿违。此联既描绘了人生道路的艰难险阻,也回答了“心茫然”的原因。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垂钓碧溪,暗用姜尚未遇周文王时,曾在磻溪(位于今陕西省宝鸡市东南)垂钓的典故;乘舟梦日边,暗用伊尹见汤以前,梦见自己乘舟在日月边经过。意为:闲着没事时便到河边垂钓,有时又忽然梦见坐着船从太阳边经过。姜尚、伊尹皆是在贫寒中遇到贤主,从而得以一展抱负;诗人也是思慕明主,因而信手挪用了这两个典故。可见诗人并不甘于长此沉寂,一直希望,也一直在追求着实现平生宏愿的机会。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意为:路途多险阻啊,如此多岔路,我的出路在哪里呢?这两句直抒胸臆,笔锋颤动,连声感叹,高声喝问,上承前文的诉说,下启后文的自明心志。“今安在?”既是对黑暗现实极不满的怒斥,也是躬身自省的内心独白。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长风破浪,典出《梁书·宗悫传》,宗悫少年时,叔父宗炳问他的志向,他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此两句大意是:乘长风,破巨浪的日子必定能够到来,那时我将高挂如云一般的巨帆横渡沧海。此句比喻诗人宏大的抱负必将得以实现,充满乐观向上的精神。

诗中由面对山珍海味,却停杯投箸写起,描绘了诗人怀才不遇的艰难境遇,接着写对明主的渴望,并反躬自问,最后充满信心地表白,理想一定能实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其充满自信的表白,宛如昂扬的号角,激人奋起,催人上进,因而千古以来,此句广为人们传诵。

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意即,人生道路如此宽广,唯独没有我的出路。“如青天”可见道路之宽,而我却走不出,一股愤懑之情跃然纸上。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社,古代的基层行政单位,二十五家为一社。此处指从事斗鸡走狗的游乐团体;赤鸡白狗,指斗鸡走狗一类的赌博游戏;梨栗,赌博用的赌注。意为:我羞与长安中斗鸡走狗之辈为伍,做那种斗鸡走狗争梨栗的无聊游戏。此句正是诗人志行高洁的表白,也正回答了“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原因,即不屑于从事蝇营狗苟的钻营,宁可持立独行,孤独一生。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弹剑作歌,典出《战国策·齐策》,战国时,齐人冯谖为孟尝君门客,曾三次弹剑而歌表达心中的不满,孟尝君都给予满足。后孟尝君亦得冯谖扶救幸免于难;曳裾王门,拉起衣服的前襟,出人权贵之门。句意:冯谖弹剑作歌表露心中不满的故事令人怀念,可是出入权贵之门又不愿迎合他们(因此,没人肯赏识我的才华)。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市井,做买卖的人,指浅薄庸俗之人;韩信,汉初人,据《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早年曾受淮阴市井恶人的侮辱,从其**爬过,市人都讥笑他懦弱;贾生,即贾谊,西汉著名政论家、文学家,20多岁即因才华过人被召为博士,因招人嫉妒而被贬。意为:淮阴的市井小人曾嘲笑过韩信的胆小懦弱,汉朝的大臣们更是对贾谊超凡出众的才华十分妒忌。此联表明真正的旷世奇才是往往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反而遭到排挤。诗人的遭遇亦是如此。

“君不见昔日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郭隗,战国时燕国人。据《战国策》所载:战国时,燕昭王欲招天下贤士,报齐国侵占国土之耻。郭隗献策说:“要想招致四方贤士,请从我开始,连我都受到重用,贤于我的人就会不远万里前来归附。”于是昭王修筑宫室给郭隗住,又筑高台,置黄金于台上,招徕天下贤士。后来,乐毅、邹衍、剧辛等都相继到来。当邹衍来到燕国时,昭王亲自扫除路上灰尘,恭候相迎;篲,扫帚;折节,屈己下人。意为:大家难道没看到,以前燕国重用郭隗,燕昭王亲自拿起扫帚为贤才扫除路上灰尘,屈己下人,对人才毫无嫌疑猜忌的事迹吗?诗人歌颂古人尚贤的盛举,意在反衬今世不重人才的现状。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恩分,恩情。意为:剧辛、乐毅感激知遇之恩,竭忠报国,他们为报答燕昭王的知遇之恩,都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贤主重视人才,贤人自然会为之“输肝剖胆”。按:乐毅曾率五国之师伐齐,连下七十余城,为燕国尽收失地。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句意:昭王的白骨湮没在杂草缠绕的荒野之中,放置黄金的招贤台还会有谁去打扫。明主长眠地下,盛况已去,再难重复,诗人因而感到报效无门。

“行路难,归去来!”意为:路途太险恶,还是回去吧!这是诗人历追前贤后,索然长叹,发出了隐归之想法。

全诗连绵用典,借古讽今,意在其中。

其三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在这首诗中,诗人以纵横古今的笔触,追述历代统治者屈杀忠臣良将的故事,表达了心中极度的失望和无奈。言辞激越、悲愤,于痛心疾首时喟然长叹,发出了宁可如闲云野鹤一般隐逸而去的感慨。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颍川,即颍河,在河南中部,向东南流入安徽省的淮河,传说尧要让帝位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尧又召其做九州长,许由认为这话玷污了自己的耳朵,就到颍河去洗耳朵;首阳,据《史记》所载:伯夷、叔齐是殷末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君死后,两人推让君位,一同逃到周。他们反对周武王伐纣,武王灭殷后,又逃到首阳山,采蕨而食,不吃周粟而饿死。意为:不要做在颍水中洗耳、在首阳山上食蕨这样的事情。这两件事都是著名的不与当权者合作的典型事件,其中所表现的淡泊名利的气节广为人们称赞,诗人在此予以否定是愤激的言辞,意指不要和当权者为敌,即使像许由、伯夷、叔齐那样显示了你的高风亮节那又能怎么样呢?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意为:含纳隐藏自身的光芒,混迹于俗世之中,以汲汲名为贵,何必像云中明月一般孤独高傲。意指遇上朝廷昏聩之时,不妨和光同尘,默默无闻,不必特立独行招致祸患。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句意为:我看自古以来贤明、通达之人,功勋成就后不退隐山林者,往往都因迷恋官位而丢掉了性命。诗人之所以有前文四句愤激的言辞,正是诗人通读史书有感而发的结果。也是诗人长期怀才不遇、郁结于心,对现实不满之情的自然流露。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子胥,吴国大将,辅佐吴王阖庐成就霸业,后因太宰嚭进谗言而被吴王夫差诛杀,《史记》中载:“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屈原,楚国大臣,因遭受谗言而被流放,后来也在悲愤中投湘水而死;滨,水边。意为:子胥死后被弃尸吴地的江流之上,屈原终于还是投湘水而死。这是举例论证“功成不退皆殒身”的观点。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陆机,晋时人,以文采闻名当时,后被谗而遭杀害,据《晋书·列传第二十四》所载:陆机临死前叹曰:“华亭鹤唳,岂可闻乎!”李斯,秦丞相,后被赵高所害,临刑时曾叹:“手牵黄犬,臂负苍鹰出上蔡东门打猎不可再得。”税驾,弃官归故乡;讵,怎么;上蔡,秦时地名。意为:陆机虽然才华横溢,但危急之时还是没能自保,李斯也苦于没有早点隐退而招来杀身之祸。华亭的鹤鸣哪里还能听到,出上蔡打猎又怎么能够再次实现呢?此联进一步引述历史事迹,感叹贤臣多被谗害,希望人们不要恃才久居宦海。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张翰,西晋时人,据《世说新语·识鉴》中言:他在洛阳做官时,见秋风起,想到家乡鲈鱼脍十分味美,于是辞官归乡。意为:您难道没看到吴中的张翰,那才真是旷达的人,看到秋风乍起便忽然想起该回江东了。这里从另一个角度引述历史事实,意指唯有远离宦海,才有真正的自由。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意为:暂且为生前能饮一杯美酒而高兴吧,何必死后过千年还名存世上呢。这里与诗人《将进酒》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相若之意,意即暂且安于眼前欢乐,不必奢望能名传后世而整天忧愁不已。

全诗先否定了“洗耳颍川”、“食蕨首阳”这两个为人称道的先贤美事,出语惊人;随即引述先贤遭谗言而被害之事,言语沉痛,颇有物伤其类之感,巧妙地借史实论证了自己的观点;接着赞美张翰激流勇退得以重返自由;最后无奈地表示:且顾眼前的欢乐吧,何必在乎死后的名声呢!这首诗是诗人对历史经验的总结,虽然言辞消极,但毕竟揭示了惨痛的历史事实,读来让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