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伸出小手摸摸爹爹的脸,也笑,说道:“爹爹就骗我,我听娘说,爹爹十五岁的时候,就是家族中写字最好看的人了。”
县尊道:“没骗你啊,十五岁,那都多大了哟,亭儿现在才五岁,等亭儿到十五岁,那定然是咱们巴中城写字最好的女子了。”
女儿尚小,还不知道这世上男女分工是不一样的,听到写字最好的女子,有些疑惑道:“为什么只是女子中写字最好的,不算男子吗?”
爹爹一时语塞,随即道:“是爹爹说错了,亭儿一定是巴中城写字最好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加在一起都不如亭儿一个人写的好。”
大儿子和小儿子上来行礼:“爹爹好。”
爹爹放下女儿,敛去脸上笑意,道:“你俩书读的怎么样了?来,老大念一段论语我听听。”
大儿子放下书,恭恭敬敬的把论语为政篇背诵了一遍。背的很顺畅,没有丝毫卡顿之处。
身为县令的爹爹当然不会夸赞儿子背的好,又问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说说你的看法。”
十四岁的大儿子听到这句为政篇开篇第一条,不由自主站直身子,道:“为政者,抓住根本纲领,至于细枝末节,只要自身够正,为官为吏者自然会清廉认真”
县尊大人听儿子侃侃而谈,心中颇不是滋味。一方面替儿子的成熟与进步高兴,另一方面,想到最近这些事,不禁长叹一声,也不对儿子所言提出任何意见,而是有些落寞的走回自己房中。
大儿子和小儿子小女儿都看出了爹爹似乎心情不好,大儿子年纪最大,他估摸着,是不是最近传的满城风雨的案子让爹爹烦心了。
大儿子自然不会跟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说这些事,只是自己在心中想,爹爹真辛苦,我今年也不小了,我要早点去参加科举,能早点出来帮爹爹做事。
大儿子想起王家女一案,心想,这铁头帮为非作歹在巴中城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来,爹爹屡次请求朝廷派兵剿匪,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看来这个铁头帮很是厉害。
这个铁头帮也实在是可恶。不是到处宣扬只要钱财不要人命不要女子吗?
俗话说盗亦有道。抢了钱财去,不就够了吗,何必杀人。
像这种帮派着实是需要彻底剿灭的,只不过巴中附近山甚多,这铁头帮往山里一钻,就难找了。
唉,也难怪爹爹忧心,想要剿灭铁头帮,给百姓一个交待,不容易啊。
屋中,县尊大人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儿子女儿,涌上心头的烦闷更浓重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向前。自己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倒是小事,只是儿女们,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应该怎么办?他们还小,他们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难道就要这样断绝在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手里?
不行!绝对不行!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县尊大人把大儿子叫到书房。
大儿子很乖,读书认真,从不懒惰,甚至家中洒扫浆洗的事也做。虽然父亲是巴中城县令,但他在外面从不仗势欺人。事实上,大儿子朋友之间的交往都不多,朋友也多是学业上的朋友,至于吃喝玩乐,基本不沾。
“爹爹,您找我何事。”大儿子笔挺的站在书房中,拱手道。
县尊大人打量一番儿子,道:“你愿意从军吗?”
“从军?”大儿子有些困惑的抬起头,道:“儿子以前有过这个想法,但后来觉得,战场上的百人敌,还是不如在官场上替百姓做事。两者虽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孩儿更想在家为百姓做事。若是从军,就要远离爹娘,孩儿也不放心。”
县尊大人道:“儿子,我知道你有孝心。”
大儿子闻言很是惊讶,这应是记忆中爹爹第一次当面夸赞自己吧。他觉得爹爹今天有些奇怪。
父子二人各自沉默了良久,大儿子想了想,拱手道:“若爹爹觉得儿子应该去从军磨练一番,那孩儿愿意。”
县尊大人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儿子不禁也看向墙壁,那副画已经挂在那里很多年了,没什么特殊的啊,却没发现爹爹差点就落下泪来。
安静了片刻后,县尊依旧背对着长子,道:“我明日写信去巴蜀道总督大人那,让他替你写封推荐信,你准备准备,也就这几天,你就去北军吧。”
大儿子拱手点头道:“是,谨遵爹爹吩咐。”之后几天,大儿子曹安跟朋友们一一道别,他的朋友并不多,也基本都跟他差不多样子,是父母口中的骄傲,是家族的未来,稳稳如泰山般的年轻后生,这种人,未来能走多远,说不好,但未来一定不会差,这是一定的。
朋友们都替他担忧,但也替他高兴。担忧北军生活艰苦,甚至碰上小摩擦小战事,丢了性命都是正常的。高兴的是,能进入北军,能有个在北军中摸爬滚打的机会,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七天后,巴蜀道总督来书,推荐巴中城县令长子曹安入北军。
收到信的当天下午,县尊长子就随着一个正好经过巴中城要去北军的驿卒上路了。
送走儿子,妻子一直忍着的泪才留下来,县尊大人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儿子是去挣前程去了。你女人家的什么都不懂,哭什么哭!”
妻子道:“就你心狠,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儿子去从军,那军伍能待吗?我听人说,尤其是北军,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吗?你啊你,嗨!”
县尊袖一挥,转身走了,懒得跟老妻争吵。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呢?只知道看眼前,只知道心疼孩子,怕孩子吃苦受累。
但是却不知道,老子我天天在外面,过得是什么样如履薄冰的日子?
今日年少时不努力,将来在如何在这世上过得好,难道就甘心自己活一辈子被人踩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