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军大营。
在新年的第一天,天还没有一丝光亮,大将军李戎生就醒了。
揉揉额角,走到桌子边倒杯水喝着。
昨夜总是心神不宁,没睡好。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极少有晚上睡不好的时候,就算是与淮南王叛军对峙的时候,晚上也能睡得鼾声震天响。
但是昨晚,却总是迟迟难以入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很浅,夜里醒了七八次。
“真他娘的怪事,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走出大帐,李戎生喃喃道。想来想去,如今这天下承平,能有什么大事?魏国梁国联合发兵攻打大宋?魏梁再加上西域诸国联合攻宋?再加内部蜀地有人造反里应外合?
这些当然都能算得上大事。但在李戎生这,除了最后一种假设有点棘手之外,其他的都不能算多么不妙的大事。
外部攻击来的力量再强大,也比不上内部一个小小的反动力量。
外面打过来的一只巨大狼牙棒都不用怕,就怕内里有根绣花针暗戳戳的。
李戎生想着这些乱起八糟的可能,最后都摇头否决了。不可能的,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魏国梁国联手的可能非常之小,他们两国互相看不起,既从感情上希望对方早早灭亡,但理智上又希望对方能够别那么弱,起码能跟大宋叫叫板。
如今天下三强,宋梁魏。
这三国虽说从名分上讲,呈鼎力之势,但从实力上来说,在大宋眼中,梁魏跟西域西凉诸国,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李戎生曾经跟皇上打过比方。大宋以现在的军威,六年将梁魏彻底灭掉,大概是可以的。至于西域诸国,三个月就能打的他们逃到沙漠戈壁的深处。
所以,李大将军对于昨夜的心神不宁,觉得很奇怪很不解,也在意识深处,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担忧。
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了。
东边的天空刚露出一丝白,整座北军军营从原本的寂静到了沉默中起床洗漱的声音都有了。
每个军士都照常起床,出操。
这是北军的铁律,除了打仗的时候,每天都要出操。无论刮风下雨不避寒暑,棍打不动。就算是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当军士全部在校场上集结完毕后,李戎生早已一身戎装站在众人前面了。
一切有序的开始了。李戎生跟着众人打了一套拳,一套枪法,又绕着校场跑了几圈。脸不红心不跳的停下来,走到一边。看着各校尉副将们指挥传达阵型的排布,进退的准确传递。
天越来越亮,威武雄壮的兵戈声,三里外的村庄都能听见。
在北军大营附近的村庄,百姓们每天早上都要被校场操练声吵醒。但所有百姓都不会觉得吵,百姓们只会觉得安心。
有这兵戈喊杀声陪伴,他们才能安心的睡觉安心的吃饭安心的种地,安心的成婚,安心的生孩子。
在边疆的这些百姓,往上推一两代,那都是经历过无数战火的。代代相传的烽火连天的日子,在老一辈人心中烙下深深印记,然后这些老人将那些惊心绝望的往事说给子孙们听。
操练一个时辰后,众将士回营房吃早饭。
大将军李戎生早饭吃了八个馒头三个鸡蛋。这个饭量在军中不算大,对李戎生来说,今早吃的这个也不算多。免费
因为他现在头还是很疼。
近几年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大将军自己也不知这是咋了。
这种不舒服,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二晚上,才找到原因。
初二,天刚黑时,一匹快马绝尘而来,远远亮出腰牌昭示身份,直接进入大营,来到大将军营房。
“启禀大将军,京城急报!”马上兵士滚下马来气喘如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
李戎生接过急报,撕开封蜡,抽出信,打开。
片刻后。
李戎生紧皱眉头,长叹一声,喃喃道:“皇后娘娘,您说把小皇子交给我当我徒弟呢?你说要看着他上阵杀敌呢?”
当天晚上,北军大营中点起无数火把。
所有北军将士全部站在校场上,人人手持一根火把。
李戎生走到高台上,举着火把,让众人都能看清他的脸。
他朗声道:“诸位,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刚刚从京城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殡天了。”
这句话一出口,底下兵卒顿时炸开了锅。
北军向来以军纪严明立身,原本在指挥人员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是不能出声的,但是这些兵士却都说起话来。
“皇后娘娘殡天了,是被人谋害的吗?”
“皇后娘娘身体康健,怎么可能突发疾病?”
李戎生没有责怪将士们,停了一会,又继续道:“大家不用胡乱猜疑,皇后娘娘是病逝的,晚上吃饭时还好好的,回到寝宫便殡天了。”
说完,李戎生手中火把一挥,接着道:“今夜,就让我们为皇后娘娘祈福,就在这里,将士们,愿意否?”
“愿意!愿意!愿意!”几十万大军山呼愿意,喊声震天响,直冲云霄。若是碰上弱旅,这齐声一喊,就能让对方转身就逃。
说罢,李戎生走下高台,走到众校尉前头,与所有将士一起,面向南方皇宫的方向,面向有皇后娘娘的地方,举着手中火把。
几十万人,几十万只火把,在这个冬夜里静静的立在大宋西北边陲之地的北军大营校场中。
今夜,这些血性男儿们,用他们仅仅能做到的,于事无补的行为,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的为皇后娘娘祈福。希望皇后娘娘的灵魂能够升上九重天,今后能够在天上看着大宋,看着大宋这些将士,这些百姓。
不是要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照拂他们,而是让皇后娘娘放心的去。这天下,这大宋,有我们在,我们会和皇后娘娘做的事一样,守卫大宋,守卫百姓,守卫皇上。
这一夜,北军大营灯火通明,呼啸的风声中,偶尔有几声啜泣。那是京城军卒或非京城军卒,那是直接受过皇后娘娘恩惠的军卒们或间接受过娘娘恩泽军卒们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军卒从无男儿泪,只是未有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