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吃的菜蔬的种类,在世界上大概可以算是最多的了。历史长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古人所吃的有许多东西,如
藻薇蕨,现今小菜场上都已不见,而古无今有的另外添进去了不少,大抵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中国的调烹法的特殊,各式的植物茎叶他都可以煮了放在碗里,用筷子夹了吃,这用在西洋料理上往往是没办法办的。
这些菜蔬中间,我觉得顶有意思的是萝卜与白薯。这两样东西都是大块头,不但是吃起来便利,而且也实在有用场。明人王象晋称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齑,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乃蔬之最有益者。徐玄扈说甘薯有十二胜,话太长了,简约起来可以说是易种,多收,味甘,生熟可食,可干藏,可酿酒。具体地说,我最爱的和尚吃的那种大块萝卜炖豆腐,其次是乡间戏台下的萝卜丝饼以及南京腌萝卜鲞。至于白薯,自然煮的、烤的都好,但是我记得那玉米面糊里加红番薯,那是台州老百姓通年吃了借以活命的东西,小时候跟了台州的女用人吃过多少回,觉得至今不能忘却。
希望将来人人可以吃到猪排、牛排和白面包,自然是很好,我们要去努力,可是在这时候能吃苦也极重要。我想假使天天能够吃饱玉米面和白薯,加上萝卜鲞几片,已经很可满足,而一天里所要做的事只是看看书,把思想搞通点,写篇小文章,反省一下,觉得真如东坡在临皋亭所说,惭愧惭愧。
(1950年1月20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