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灾难的阴影(1 / 1)

——创伤后应激障碍

几千万年的进化史,恐惧一直伴随着人类生存。因为恐惧的存在,我们那些被长毛覆盖的祖先才能在猛虎长蛇、毒花野果的大自然里生存下来。长时间积累下来,那种对大自然力量的恐惧已经进入大脑的潜意识中,成为牢不可破的记忆。即使今天,恐惧依然在提醒人们远离雷鸣闪电、高山大河,远离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危险游戏。

脑科学证明,当人类面临惊吓、哀伤时,大脑的下丘脑与垂体腺会释放压力荷尔蒙,外在表现便是心跳和呼吸加快,血液流向脑部和肌肉,以便随时对危险做出判断和反应。与此同时,这些激素也刺激了大脑皮层和海马体,将恐惧的记忆牢牢地印在脑子里,以便再次遇到危险时,更快速地做出反应。这原本是动物求生本能的一部分,可是,当自我保护机制将当时的记忆和情感长久地保持下来,就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如果人类对危险的恐惧超过了一定的界限,恐惧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心理承受的正常范围,心理疾病就会随之而来,如恐慌症、焦虑症、PTSD。火龙蔓延、浓烟四起的火灾现场,滔天巨浪席卷房屋、生命的海啸,地壳剧烈的震颤和随之而来的天塌地陷,这些灾难在给人类带来生命财产损失的同时,对心理的伤害是无形且深重的。经历了天灾人祸、亲人离去的人,由于目睹了他人的死亡,对灾难有着鲜明的记忆,这些创伤都会引发内心极度的恐惧,在他们身上,最常见的就是PTSD症状。

PTSD又名创伤后应激障碍,英文是“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直译为创伤后压力疾患或创伤后压力症。PTSD首次出现是在美国,患者是从越南战场回国的老兵。在外部事件的刺激之下,患者会表现出情绪激动、紧张和恐惧,整夜不能睡觉,处在惶惶不安的状态中,梦境中会重现当时的创伤景象。当患者不由自主地回忆灾难情形时,会出汗、心跳加速,陷入极度恐慌中,好像灾难又一次降临。

在正常情况下,经历灾难的人都会出现以上症状,不过,大多数人会随着时间、生活状况的改变自行痊愈,如果灾难发生后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症状还持续出现,则可以诊断为PTSD。有人症状出现得比较缓慢,如参与救援的人,在灾难过后的半年或更长时间,PTSD的症状才会表现出来。在性别上,女性患PTSD的概率大于男性。性格不稳定、善于掩饰自己的个体容易患上PTSD。在自然灾害中,参与执行抗灾、救援任务的军人由于亲眼目睹了灾难的惨状,出现PTSD症状的概率较高,经历过战争的人也是如此。此外,失去亲人的孤儿更容易患上PTSD。

所有PTSD患者都尽可能地避免提及曾经经历的灾难,也不会选择故地重游,严重者情绪持续低落,把自己孤立起来,避免和他人交往,有时候表现得神情呆滞,对人对事反应迟钝,原本感兴趣的事也不愿意去做了。

一般情况下,人对应激事件有一个惊吓、否认、调整、接受的心理过程。当这一过程表现得过于强烈,如不肯接受亲人死亡的事实;记忆停留在灾难发生之前,无法继续生活;精神过于紧张,一遇到风吹草动就以为灾难再次降临,这些都属于病理性的反应。

“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劫后余生的民众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没过几天,90%的人报告出现不良的心理反应。很快,这种“心理病毒”扩散到整个美国。一些人熬过3个月后,基本克服了恐惧,有的人甚至完全恢复,也有一部分人会存在轻微症状。但是,一小部分人受控于持续的心理压力,出现了PTSD症状。

如今,“9·11恐怖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一些美国民众依然表现出PTSD的长期症状。2011年,美国东海岸发生了地震,纽约等地有震感,当时,不少纽约市民在感到地面震动时立即逃出高楼大厦,纷纷涌入街道。有人说:“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件事就是‘是不是又要爆炸’! ”虽然他本人可能不会承认患有PTSD,但是身体会根据恐慌程度做出具体的反应。在纽约卫生部进行的第三次调查中,依然有7万名市民在心理上受到“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影响,其中包括1万多名参与救援的消防员、医生和警察。

在汶川地震中,许多人就因为救援工作永远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产生了幻灭的感觉,尽管有心理医生前往灾区给受灾的人进行心理疏导,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被恰当地治疗,或者通过某种方式减少内心的痛苦。而且,有些人理智地求得生存后,觉得悲伤、哭泣是懦弱的表现,于是压抑自己的情绪,对别人说“我没事,挺好的”。实际上,对死亡的恐惧、对生活的无望之感从来没有因为自我否定而消失。

汶川地震前,静之在当地一所中学做后勤,收入虽然不算高,但生活还算稳定,老公是一位瓦匠,随着同乡在武汉打工,儿子就在她所在的中学念书,两个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处房子里,过着平淡而踏实的生活。

地震当天,静之在办公室里上班,儿子在学校上课,感到地转天旋的时候,静之一时间没控制好平衡,从椅子上摔在了地上,房子开始晃起来,她跟着同事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办公室。听别人喊着“地震了、地震了”,惊魂未定的静之突然想到正在教学楼里上课的儿子,就迅速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却被身边的同事拉住。5分钟后,学校的四层教学楼轰然倒塌,静之的儿子也被压在了里面。

静之像疯了一样跑到教学楼的废墟上,用手搬石头和水泥板。两天后,丈夫从武汉赶回家里,救援人员也陆续赶到了他们学校。一些学生和老师被救了出来,静之的儿子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静之在教学楼的废墟上呼天抢地地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可惜,当消防官兵挖到她的儿子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孩子没了,工作没了,家也没了,静之一下子感到万念俱灰。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样的厄运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她为儿子的死感到自责,常常自言自语说:“如果我反应快一点儿,没准儿就把他救出来了。”别人来劝慰她的时候,静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然而,她的行为却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从此以后,静之把自己关在了家里,整整一个多月没有走出过家门。原本性格活泼、嘴巴泼辣的一个人,变得不爱说话、不笑、也不哭。晚上做梦的时候,她常迷糊着对儿子说:“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害了你。”

像地震这样的灾难,成年人尚且无力应对,更不用说小朋友了。灾后的心理救助中,有许多小朋友的画作从阳光、草地、开心的游戏变成了黑色的房屋、倒塌的房屋,甚至流着红色眼泪的房屋,有的孩子变得异常沉默,有的孩子则表现反常,与人冲突,打架滋事。

亲身经历地震的阳阳并没有表现得多害怕和恐惧,也没有做噩梦,但是,他开始越来越依赖妈妈,只要见到生人,他就一溜烟躲到妈妈身后,紧紧抱住妈妈的腿。和妈妈一起走在路上时,阳阳经常会不停地问:“这座房子会塌吗?那座房子会塌吗?”

地震那天,阳阳正在幼儿园里午睡,他迷迷糊糊地被老师叫起来,在老师的带领下跑到了操场上。一班同学成功地躲过了地震,但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还是把孩子们吓坏了,一时间,操场上哭声一片。老师开始联系家长,没多久,其他小朋友的爸妈纷纷赶来,把孩子接了回去。阳阳妈妈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等她赶到幼儿园时,只剩下阳阳和老师了。

漫长的等待吓坏了阳阳,殊不知,从未经历过地震的妈妈也吓坏了。当她赶到操场上时,手脚无力,已经抱不起来阳阳了。回家的路上,阳阳拉着妈妈的手,看着路边的房子“哗啦”一声塌下去,再走一段路,又看到一幢楼房的倒塌。漫长的等待和亲眼目睹的场景让阳阳陷入了恐慌,他战战兢兢地问妈妈:“咱们家的房子会塌吗?”实际上,他们的房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

回到家之后,阳阳跟着爸爸、妈妈住进了帐篷,后来又搬到了活动板房里,期间,他跟着妈妈去看望爷爷奶奶,去医院看望受伤的叔叔,一路上,他目睹了许多悲惨甚至血腥的场面。渐渐地,阳阳开始很少说话,也不和小朋友一起玩了,常常闹头痛和肚子痛,妈妈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走到一座建筑物跟前,他就要问妈妈:“这个房子会塌吗?”

小孩子心智和言语尚未发育成熟,许多内心感受也表达不清楚,从噩梦中惊醒,却无法讲清楚噩梦的内容,心里觉得难过,也表达不了具体的感受。因此,大人只是听见孩子喊痛,听见孩子在梦中尖叫,看见孩子变蔫了,不爱动,或者太好动。像阳阳这样,则表现为分离焦虑——到哪里都紧跟着妈妈,不肯离开妈妈一步。这是因为他受到了地震和血腥场面的惊吓,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在等待妈妈来接的过程中,更加剧了他的焦虑不安,从而引发了PTSD症状。

或许可以采用调整认知、系统脱敏、焦虑管理或延时想象和视觉暴露来治疗成年人的PTSD,但对于智力发育不够,语言尚未丰富到足以清晰表达内心感受的小朋友,只能通过游戏、绘画这类非语言交流的方式治疗,如用绘画打开他的内心,在游戏中让他尝试松开妈妈的手,去牵其他阿姨或小朋友的手,一点点地帮助他摆脱独处时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