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消息,莎拉挣脱亚希娜,冲到外面,在走廊上大口干呕。亲眼目睹那男人扭曲变形的样子,她早就想吐了,一口口反胃的酸水喷在地上,她扶着墙,擦去口水,低着头回到中庭内。巫师们紧盯着她,亚希娜神情尤为难堪。
“我该走了。”莎拉说,“我不舒服。”
“去吧。”攸尔刻利奇说,“可怜的、生病的孩子。”
莎拉跌跌撞撞往外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仓皇地四处寻找,视线掠过石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挂饰和图画,爬到**,向后一仰,抬头看天花板。
从内部发生变化。
肉体会消融,像昆虫那样变态。
卢安娜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蜕皮,从里面融化,喷出丝来,蠕动抽搐,为自己织茧,为自己筑蛹。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该从那一大桶茧液里把她救下来。莎拉的背剧烈地弓起来。她想到要和巫师之王作对,和那尊十米高、二十只手分布在身体两侧的巨大的蛾头蜈蚣作对。
巫师之王会把我撕成碎片,把我浸泡在玻璃瓮里。
生理应激性令她头晕目眩。
巫师之王有不成比例的虫头、均衡排列的蛾翼,巨大的身躯,还有二十把强大魔杖,内心掌握上千术式,拥有无限的巫文字、无限的力量。为什么我要去面对它?
我该躲起来。莎拉拽过**深紫色的棉被,将自己藏在里面,周围黑漆漆的,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不要自找苦吃。莎拉反复提醒自己,无论这些念头多么叫她惭愧。
反正夏尔会来的。她的大脑一片浆糊。反正夏尔一定能赢的,我在这里等他来就好了。
卢安娜会死。莎拉手紧抓着被子内侧,用它压住自己的脸,上面沾满她自己的味道,她怀念奶奶,面料的柔软让她想起黛利希的臂弯。她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会非常恐怖,而且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敲门声。
“你在里面吗?亲爱的?”亚希娜说。
我不在。
“你不该那样对待我们的王,你太无礼了。”亚希娜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是如此没教养,黛利希没有把你教的很好,亲爱的,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尤其是在你的长辈,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你真叫我丢脸。”
我不喜欢这里。
“记住你是谁,不要犯傻。”
我……
“莎拉,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说话,也许你真的需要吃点药。晚些时候我会再来,希望那时候你想清楚了。我们是巫师,而巫师站在巫师那一边。”
言罢,亚希娜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莎拉在被窝里大哭。
眼泪一直往外流,把被子打湿,她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又怕被人听见,只好死死咬住被子一角。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很烫,流过脸颊,所过之处灼热湿润,被窝里也迅速变得又潮又暖,她将被子掀开,一边无声抽噎,一边呼吸。感受泪水在眼角慢慢变干。
她望向床头边的枝形魔杖,那是奶奶留给她的,可以迅速地沟通雷电。
她和奶奶一样精通雷电,莎拉在树皮上看到了风、灵魂、海水、山以及野兽,黛利希带她去参拜祖先大树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有满场烟尘缭绕,远处传来无名咆哮,周围雾气浓重,一切都像做梦,只有树皮上的鲜血在对她哀嚎,想要让她的视线透过凡俗表面,触碰真实。
那天奶奶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黛利希问。
“变成和奶奶一样的人。”她取巧地回答。
那时以为答一次就够了,没想到这一生都在不停寻找答案。
莎拉闭上眼睛。
什么都不想。
她放弃了思考。
然后又是敲门声,力度更小,但比之前的更加急迫。
又是谁来打扰我?好讨厌。莎拉疲倦地睁开眼睛,但这次做出应答。
“谁?”她问。
“我们得谈谈。”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格瑞丝?”莎拉依稀听出来,她是卢安娜的养女,接近成年,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巫师。
“是我。”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莎拉说。
“妈妈被他们带走了。”格瑞丝的声音带着惶恐的哭腔,“他们要杀了她。”
“不会的,”莎拉说,“他们会让卢安娜变成飞蛾。”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没那么糟,她会一直活下去。”
莎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你和我妈妈不是认识吗?你该帮帮忙!”
“你也说了只是认识而已。”我该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恨你。”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做这做那的。”莎拉忍不住恶语相向。
“不是。我以为你可以。”
“你——”莎拉还想说什么,但那声音消失了。
这孩子根本不给我回应的机会。
莎拉站起来,扶住石墙。
她往外走。
别去、别去、别去。莎拉反复在心里重复。
腿在发抖,身体止不住地摇晃,一想到巫师之王的身影就浑身战栗。
莎拉以缓慢的速度走到门边,拔掉系门的铰链,然后又停住,迟钝地走到床边,将黛利希的雷枝魔杖抱在怀里,心里默念了两遍雷电刺的术式结构,然后才一步步朝外走,将门推开,回到走廊中。
前往中庭。
这条走廊长的可怕,她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几分,可走到半途,她的脚步忽然变得空前平稳,挺胸,呼吸平稳,不再将魔杖抱在怀里,而是拿在右边手中,拄地前行。
总归要试一试的。反正无路可退了。
来到狭窄拐角,莎拉听到墙壁在说话。
“这是去哪呢?”一个缓慢又尖锐的声音,“莎拉·丛影。”
“你是谁。”莎拉皱眉,将魔杖指向墙面。
墙壁是不可能说话的,这算什么东西?录音术式吗?
“我隐约看到你在自取灭亡,所以前来确认一番。”那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忍不住想继续聆听。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要去挑战巫师之王吧,”那声音说,“可是以你的能力,根本做不到的,你只会被打得血流如注,肠子被炸出来溅到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益处,甚至没人会悼念你。”
莎拉神情一愕。
“我不需要你来指教我。”她说。
“那么白白死去,彰显你的愚蠢,就可取么?”
“你让人反胃。”
“我只是给你方案,我只是来帮你的。”那声音放缓语气,“告诉我你会什么,你所有的巫术。”
“……雷电刺,雷柱,雷光风暴,野兽言语,海水涌流,灵魂出窍,还有其他的……最多只能用来杂耍。”
“说出来。”
“……让野兽激怒,将风转化成箭矢,还能让山上的土地开裂……”
“够用了,年轻的女孩,相信我,你的潜能比你想象得还要高得多。”
“这些就足够吗?”
“你是严谨的女孩,你只会说出你最精通、最擅长的法术,闭着眼睛、在失衡状态或者晕眩中也能释放出来。是吧。”
“我对这些确实烂熟于心。”
“而且它们可以用来杀人,制造混乱,制造吸引力。你还精通设计巫术傀儡,对各种魔药也很了解。”
“你……”
“我知道一切,我们不被重视,所以善于观察。我们从渺小中开始成长,所以我们看到细节。”
“该现身了。”
“行吧。”从墙根的缝隙中爬出一条渺小的白蛇,吐出细弱的红信,“我是弗勒,迷茫的反抗者需要蛇来引导,这是蛇的使命。”
蛇带来永恒的混乱、死亡和毁灭,蛇是不受欢迎的。莎拉忍不住想起黛利希的告诫。远离蛇、拒绝蛇,不要相信它们。
“离我远点。”莎拉面若冰霜,“原来是一条恶心的蛇。”
也许是莎拉的错觉,她看到蛇在微笑。
“你不想回到夏尔身边吗?”
“……”
“你不想把卢安娜送回去,看夏尔因此而微笑吗?”
看着眼前的小蛇,她的心砰砰跳。
奶奶……
对不起。
“你要怎么做?”莎拉问。
“跟随我,服从我,我来帮你救出卢安娜,还会把你们送回到夏尔身边。
“……那就赶快!我们没时间了。”莎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