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怀着野心进入薄暮森林,然后一个接一个崩溃。
恩佐身上沾血,跌跌撞撞,疲惫不堪,饥饿难耐。
狂乱飞舞的红刀幻影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杀伤,受伤是因为他路上跌了一跤,腰上的匕首刺到自己肋部。
笨,真笨。恩佐心里骂骂咧咧,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他尊敬的人,他讨厌的人,他看不起的人,现在全都找不到了,四周看起来都一个样,树影交错,根本没有区别。
我得跑啊!我得活下去!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就不该听伊莱贾的提议,他要力量,我要荣誉,但最重要还是活着,活着比这些玩意重要多了,我叫那小孩好好活下去,自己却把这原则忘了。
恩佐大口喘气。
呼……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他没有火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远远响起一阵动静,他听见朦胧的呼喊声,还有武器碰撞,嘈杂不断。任何风吹草动都叫恩佐心惊胆战,这些声音让他神经紧绷。
他好怕,怕得要死,体力在一路逃跑中已消耗殆尽,伤势也越来越重。
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恩佐的思考能力,他背靠一棵大树,缓缓坐下来,然而他的背又碰到一道不祥的刻痕,他伸手去摸,树皮上被砍出一道巨大豁口。
死亡红刀无处不在。
这个念头叫恩佐浑身发冷,他不知道什么咒语才能阻止那把高速飞行、无坚不摧的利刃幻象,它们明显是在守护神性的碎片,这种不世出的宝物……
逃吧,又逃到哪个方向?这些年来,伊内丝的人马昼夜不停地追杀我们,我们还没走出森林就会被逮住,只能东躲西藏,现在情况更糟糕,我一来分辨不了方向,二来没有食物饮水,没有药,没有坐骑。
活下去真难啊……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啊……
恩佐又想到自己死在恶魔大潮中的父兄。
他很久没回去看过危崖堡,不知道厨师还会不会每年去买蜂蜜做成点心,不知道自己的床铺是不是被父亲挪用去给客人休息,不知道自己藏在墙里的二十几枚古代金币有没有被人发现,那可是杰拉德一世时期的真货。
连思考都为难……恩佐闭上眼睛,头晕目眩,又饥饿难耐。灾荒年间挥之不去的饥饿感现在又回到他心中,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感觉,尤其现在什么吃的也没有。
伊莱贾……他可能已经离他渴望的力量很近了,然后他就把他的断袍兄弟们留在森林里等死,这王八蛋……
恩佐又突然极度怀念夏尔。
猎人大师活着的时候,日子是多好啊,我们接受正式训练,巡逻乡间,帮村民消灭乱逛的小鬼,有时还合作剿灭邪教徒、黑巫师和大型恶魔,为民除害,伸张正义,那时候的日子太痛快了,自己像个体面人,穿黑斗篷,谁见了不夸一声好,那叫一个神气活现,而且也不用担心别的事情,再大的灾难也有夏尔·格拉尼在那顶着。
然后夏尔死去,苦难就直接砸到我们头上了。
夏尔看到我现在这逼样得有多难过。恩佐蜷缩起来,大师给我系上黑袍,仪式那天真热闹,克莱尔、亚瑟和我同道,伊内丝在远处看着,还有那个巫师布里安。哎,夏尔跟个爹一样在那里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为我们遮风挡雨,伊内丝却在背后阴谋算计,公开背弃夏尔,我不就是接受不了这种行径才跟上伊莱贾的吗?结果,我们自己也放弃了夏尔教我们的东西,拿着学来的咒语逞凶作恶。我一半的本事都是雨果教的,我却因当年挨过的打怀恨在心,当面羞辱他,如果不是他教我那么多本领,我哪还活到现在啊,早就和迪薇娜一起死在长角恶魔劫营那晚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但后悔有什么用,迪布瓦那小孩神神秘秘的,他说审判迅速来临,我的审判,对我的审判马上就要到了。就像现在一样,我马上就要死了……冷风吹来,恩佐咽了口唾沫,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夏尔就算活过来也只会窝心给我一刀吧,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恩佐朦胧中看到黑夜里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是夏尔吗?他回来取我命了?我……我没干坏事……
那身影快速靠近,恩佐小心翼翼地挪动,躲到大树投下的影子里。
他逐渐看清对方,是个女的。
恩佐见过她,她叫海伦娜,是伊内丝手下干部之一,她怎么会来这?
也对,毕竟是伊内丝圣堂的人,什么好处都要来争一手,肯定会来追寻神性。我就知道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她为什么看起来也那么窘迫?难道伊内丝的队伍也被红刀幻影袭击了?杀得好啊!这帮归顺恶魔的杂种,本大爷最看不起这种没本事就去献祭换力量的废物了。
面对伊内丝的手下,恩佐有一种行端坐直的优越感。
海伦娜看上去在躲避什么,用不了多久恩佐就知道她为什么慌张,并非是为了避开红刀幻影,而是在躲两个披甲军士,他们一路狂奔过来,盔甲碰撞叮当作响。
披甲兵?这附近哪还有披甲的贵族士兵,等会……恩佐沉思。
海伦娜回头,大惊失色,刚迈出两步,就因看不清道路而趔趄。
两个士兵趁机一拥而上,各自抓住她一边胳膊,把她逮住。
“操!可算把你个小骚蹄子抓住了。”
“别乱动!”士兵骂骂咧咧。
“放开我!”海伦娜惊叫,“千焰……”
“是魔咒!”士兵立时勒住海伦娜的脖子,将她脖子掐紧,让她因痛苦而发不出声来。海伦娜不得呼吸,脸色难看,拼命挣扎,等士兵松开手,她脖子上顿时出现数道深深指印,触目惊心。
“傻逼玩意,还想动老子!”另一名士兵猛力扇了海伦娜一巴掌,耳光声极其响亮,听得恩佐心里也一跳。
海伦娜流出泪来,瑟瑟发抖,被他们挟制,动弹不得。
“箭雨堡圣堂牛逼啊,”士兵打量海伦娜,“你们之前突袭咱们的营地,杀了七八个好手,这仇老子可不会忘。”
现在恩佐明白了,这帮人是无赖骑士雷格蒙德的手下。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在灰树厅附近,和伊内丝圣堂偶有摩擦,他们多是雷格蒙德收拢的贵族士兵。虽然武装正规,训练有素,但还是没法和掌握魔咒的猎人斗,因此在冲突中屡屡吃亏,双方互相敌视。
“放过我……不要……”海伦娜哀求,东张西望,寻求援助。
恩佐赶紧藏向阴影深处,他可不想被人发现。
“走!”士兵用力一拽,将海伦娜拉倒在地上,她拼命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海伦娜哀嚎。
“等会,等会。”另一个士兵看着躺在地上不断踢腿的海伦娜,兴致大好,“来,来,咱们干点好事。”
他伸手抓住海伦娜的皮裤,用力往下拉扯,渐渐将她裤子脱掉,露出紧致白皙的大腿来。
这俩货真有闲情逸致。恩佐扫了两眼那白花花大腿,手感肯定好,他只在十四岁的时候搞过一个女仆,后面就没什么机会。眼见他们忙着强暴海伦娜,恩佐转头就溜。
他疲惫地走了一分钟不到,身后突兀响起凄厉惨叫,海伦娜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他们在暴力侵犯她。
回头去救她,像个脑残一样,像那种傻逼兮兮的骑士一样,不,我可不当傻瓜。
嗨。
从一开始选边站,选到断袍兄弟那一边的时候,我不已经是个傻瓜了吗?
恩佐抄起剑来,踉踉跄跄往回走。
一个士兵从背后抓住海伦娜两臂,一个士兵伸手朝她下体探去,她被按在地上,哭嚎不绝。
“努因锋芒!”恩佐甩出一剑,刃光朝海伦娜背后那士兵砍去,正中他脑袋,将他的头从中间砍断,鲜血爆涌出来。
正面的士兵大惊失色,举起剑,转头朝恩佐冲去。
“肠穿肚烂!”海伦娜高声念咒,不消恩佐动手,那士兵刚走了两步,忽然七窍流血,两眼翻白,浑身颤抖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他妈的,不愧是伊内丝手下的女魔头,他们那边的咒语真是要命。恩佐掉头就跑。
“停下!停下!”海伦娜大喊。
“别杀我!”恩佐因失血而脱力,眼前视野不断抖动,只能回头大喊。
“你……你……我杀你干什么?你是我救命恩人啊,”海伦娜用力穿上裤子,“别看!你先别看我!”
“操!”恩佐避开她暴露的身体,“我事情办完了,我要走了!”
“你是谁?”海伦娜问,“等会——你是断袍兄弟!”她注意到恩佐割断的斗篷。
“你想干什么?”恩佐心头突突直跳,唯恐海伦娜一道咒语把自己宰了,将剑朝她指着。
“我什么也不干!”海伦娜赶紧说,“我不会杀你的!你别怕啊!”
“谁能保证啊!”恩佐喊。
海伦娜快步上前,恩佐哆嗦一下,没有动手,
“你是伊莱贾?”海伦娜问。
“我是危崖堡的恩佐!伊莱贾算个锤子,一遇到危险就跑了,只有我才是断袍兄弟中真正的勇士!”
“危险,是说那些翻飞的红刀幻象吗?”
“你们也遇到了!”
“对!”海伦娜神情凝重,“我被红刀追赶,好不容易甩掉它,又被雷格蒙德的人发现了,这地方不安全。”
“我们赶紧跑吧。”恩佐说,“逃得远远的,跑的越远越好。你回箭雨堡,我想办法翻过边境。”
“边境被帝国人封锁了,你过不去的,他们调度了军队,超过一万人!”
“洛曼也不太平啊!”
“那我们一起活下来吧!”海伦娜说,“怎么样?我欠你一条命!我们互相帮助吧!”
她目光炯炯有神,好美,好认真的女孩子。
审判迅速降临,我是杀人犯,我要对我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恩佐浑身发抖:“不,你得离我远点,我随时可能死。”我不能耽误她。
海伦娜踮起脚尖,迅速亲了恩佐脸颊一下。
“我不信,”她说,“我们肯定能一起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
恩佐紧张万分,他回头看向林中那一道参天红光。
“不行,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跑,跑了肯定死。”恩佐咬牙切齿,“……走,我们去夺取神性,我们不就是为这个目的进入森林的吗?”
如果拿到神性,谁还能审判我的罪行!
我要逃过审判,和海伦娜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