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伊莱贾他们劫掠离开,夏尔慢慢走向广场。
村人们惊慌失措,还未从之前的恐怖景象中恢复过来。
马克西米安聚拢的那些追随者们紧张地围着他,他们没办法救他,搜遍口袋,既找不到草药,也没有多余的医疗物资,只能看他一点点失血而死。
他竭力伸手想从口袋里拿点什么,但没有力气。
之前被锋锐咒斩杀的可怜人更是倒在地上,流血满地,死相凄惨,没人敢多看一眼。
愁云惨雾,自不必说,但渐渐地,人们察觉到变化。
夏尔到来之后,村民们转头看他,他的表情认真且严肃。人们并不认识夏尔,但能感受到他身上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于是目光从惊恐变得和缓,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平静感,慌乱也渐渐被抚平。
原本想逃跑的人亦停下脚步,只是默默看着夏尔。
“别紧张。”夏尔抬起手,示意围绕在马克西米安身边的人们让开。
他走上前,见马克西米安流血不止,肩部被法术力量切开一道惊人豁口,施咒者的本领确实惊人,恐怕已经相当熟练了,可惜没用在正道。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止血带,裹住伤口。
马克西米安咬牙忍耐。
这是猎杀恶魔的咒语,不是用来逞凶的手段啊。夏尔暗想。咒语和兵器本身是无罪的,一切取决于使用者心态如何。
良久,血渐渐止住。
夏尔将被血浸透的绷带放下,拿出装满红色**的生命魔药,给马克西米安喂了三分之一。
“呼……”马克西米安的脸上渐渐有些血色,“……多谢……我带了补给……”他终于恢复力气,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有金色**的胶质瓶,放在嘴里咬碎,连瓶子带内容物一并吞下,气色越发见好。
夏尔帮他把身体往后挪,让他背靠着被烧焦的广场大树,闭上眼睛休养。
马克西米安努力睁开眼睛,想记住夏尔的样子。
“我还以为要交代在这。”他说,“我托大了,没有躲。”
“那是猎人魔咒,哪那么好躲。”夏尔说,“好好呆着,别死了。”
夏尔走到那个被杀死的人身旁,把他惨不忍睹的尸体收殓起来,用布裹了,一步步走向村子外面。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跟上夏尔,一直跟他走到村人平时埋葬死者的近郊墓地,这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个村民快步奔跑,找了把铲子来,在合适的地方开始铲土。
夏尔低头看怀里的死人,对方脸上带着胡茬,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大约三十岁,不知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等墓穴挖好之后,夏尔将尸体放进去,把他埋了,为他默哀片刻。
“你们有人认识他吗?”夏尔转头问。
人们嗡嗡地探讨了一阵。
“不知道。”
“不认识……”
“他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村子的,在外面打工,”一个戴灰色头巾的大婶说,“前几天刚回来,他说如果这里安全就把老婆孩子也带回来。噢,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事,让他好好休息吧。”夏尔说。
有个中年村人走上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干瘪的黑谷壳,洒在新坟上头。
然后又有几个村人自发去捡石头,把石头堆在坟上,一块接着一块,垒成厚厚一堆,避免动物夜晚过来挖刨尸体。
等做完这一切后,人们默默看了夏尔一会,然后又散开去,想办法熬过接下来的日子了。
夏尔看向坟头,心里思绪万千。
带着这帮没有组织纪律的人怎么能干好猎杀恶魔的事业呢?有志气、有觉悟的人终归是非常稀少的,必须要从思想上武装他们,搞宗教吗?个人崇拜?还是用我已经掌握的誓约力量?
过了半晌不到,马克西米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他看见那座新坟,一时驻足。
“……你把他埋葬了。”马克西米安说,“真好。”
“我为他哀悼,是希望以后有人也在我的葬礼上落泪。”夏尔说,“大家的生命都一样,与其互相为难,不如互相尊重,互相照看,团结起来。”
“您的想法真新奇,我在帝国听说过类似的思想。”马克西米安说,“有些哲学家声称人人生来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似乎和您的想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认可吗?”
“人当然是生下来就分化的了,家庭、教育、出生地、祖先荫庇,过着千差万别的生活,怎么可能真的平等呢?最多,也就是嘴上呼喊平等罢了。”马克西米安苦笑。
“原来如此。”夏尔没细究。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谁?”他彬彬有礼地问,“我是来自山内帝国的马克西米安·约安尼斯·佩拉里乌斯。”
“平平无奇过路人。”夏尔说。
“您肯定有个名字。”
“我教出来的徒弟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只感觉丢脸,还是不要谈我的名字为好。”夏尔说。
“啊哈……恶魔猎人,您失望吗?”
“我没关系,”夏尔一向是无所谓的,“就担心声誉败坏,大家以后又开始怕恶魔猎人,那我这一路不是白干了么?”
马克西米安谨慎地观察夏尔背后的那把红刀。
“我得确认一件事,您就是传奇般的红刀游侠吗?”他问。
“头衔和修饰词只是累赘,想说的直说。”
“我必须要弄明白,”马克西米安说,“我肩负重大使命,一定要找到红刀游侠,向他传递至关重要的信息。”
“我是。”夏尔说。
“那么,我得说,我奉山内帝国最伟大的皇帝陛下提图斯……”
“把皇帝忘掉吧。”
“啊?”
“你负了这么重的伤,先喘口气,休息一下,皇帝离洛曼可隔着几千里。”
马克西米安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他从未想过夏尔会和他说这样的话,本能地开始思考背后的逻辑,分析夏尔的立场。
到后来,他大概明白夏尔说的是字面意思,真的只是叫他休息一下。
“您是对的。”马克西米安点头表示同意。
他坐在地上养伤,夏尔则往后一仰,躺在地上,抬头看向灰天苍云。
“我亲手带出来一批杀人犯和流氓,这是怎么回事?”夏尔闭上眼睛,“我很擅长对抗恶魔,因为恶魔是纯粹的恶,只要挥刀斩杀就可以了,没有顾虑。但人不一样,尤其是我所熟悉的,要我也把他们当恶魔一样活生生杀掉吗?”
“先生,我虽然挨了一刀,但还是要说点公道话,恶魔是永恒渴望灵魂的怪物,但人可以悔改,人可以弥补过错。”马克西米安说。
“我还以为事情会很简单,”夏尔说,“我找到他们,大家重新回归,然后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往往事与愿违。”马克西米安说。
“我现在想早点解决完他们的事情,让他们悔改,回归正道,然后回家去看妻子儿女。”夏尔说,“你呢?”
“啊……我也想回去,”马克西米安有些动容,“……听起来很离奇……先生,您知道帝庭吧。”
“山内帝国的首都,世界渴望之城。”夏尔说,“我知道,那是全世界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有生之年也想去那里看看。”
“您应该的,”马克西米安说,“我在那里有一座几层高的独栋别墅,世界上没有比那里更漂亮、更宏伟、更井然有序的城市了,而我在那里有这么大一栋带花园的别墅,而且还他妈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她可比我厉害,在我辛勤工作的十几年间坚持不断地给我生了几个野种,我还必须强颜欢笑,回家之后照顾他们,因为皇帝不会允许一个有家庭矛盾的人给他工作,所以我还必须瞒着这一切,免得有人借机弹劾。我在这异国他乡挨法术打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在和哪位年轻风流的军官或者小贵族上床。
“你的情况比我恶劣,”夏尔说,“那么,牢骚也发够了,互相说说实话吧,你是做什么的?你肯定不是一般的雇佣兵。”
“我奉皇帝的命令行事,对帝国无条件的忠诚支撑着我的生命,我的父亲是帝国行商,母亲是洛曼人,所以我就负责对口洛曼的工作。”马克西米安说。
“你是密探,你伪装成红刀游侠是想引出我。”
“却引来断袍兄弟,我只知道他们生活窘迫,无路可走,也听说他们有些劣迹斑斑,没想到他们已经发疯到到处行凶。”马克西米安说。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们有什么苦衷吗?”
“伊内丝·久水经营的新圣堂远比他们成功,现在人们都会去寻找久水女士的帮助,他们没有资源,连维持正常人的生活都做不到,帝国境内又因为禁巫法令,严禁他们这种身份特殊的洛曼人向帝国渗透。”马克西米安说。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能和传说般的夏尔·格拉尼交谈是我的荣幸。”马克西米安已经猜出来夏尔是谁,向他致意,“皇帝陛下收到了来自洛曼的信件和白楔,帝国全境因此没有受到恶魔入侵,只有边境受到滋扰,我代表山内帝国三千五百万人民感谢您的无私支援。”
报恩就免了,倘若此人所言非虚,他广招人手,窥探乡村,多半也隐藏着为帝国军事行动做前哨的准备。夏尔暗想。
夏尔起身。
“还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来的主要目的是和您合作。”马克西米安也起身,“不瞒您说,帝国的军团已经陈列在峭岭之上,随时准备跨过边境。”
“你们想干什么?”
“对恶魔发动大圣战,”马克西米安说,“皇帝陛下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将在五十岁之后谢顶,而一个可怕的恶魔将会前往帝国,怀着无穷恶意,诛杀所有秃头圆顶之人,届时几倍的禁卫军、神选武士和鹰爪内卫都无法保护他的安全,所以陛下要先发制魔。但皇帝清晰地知道,他的军队不可能和善于精神攻击的恶魔交手,必须要寻找恶魔猎人的帮助,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派我进入洛曼。”
“我就说一个山内帝国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我们这……”夏尔说,“我可以作证,那个噩梦可能会成真,有个偏执狂恶魔还逍遥法外。不过上洛曼有我镇守,不需要帝国军队的帮忙,贸然越境还是免了。劳驾,等一段时日再和我磋商,我还是要处理我队伍里的那些人,我要给他们一次测试。我是他们的师傅,既然他们走上了歪路,我就要给他们好好上一课,我当了很久好人,现在我要当一次大恶人,让他们知道我的怒火。”
“怎么?”马克西米安好奇。
“我知道有个地方,在那里,每个人的真实面目都会暴露出来。”夏尔说,“再会了。”
“一路顺风。”马克西米安向夏尔致以山内帝国的礼节,将右手举到和额头齐平,然后向前轻挥。
夏尔和他告别,随后一路骑马,穿过道路,前往肖尔村。
他没花多久功夫就找到迪布瓦,他正在森林里找野菜,往嘴里塞草根。
“小孩!”夏尔喊。
“啊?”迪布瓦起身,向夏尔连连点头,“老爷!”
“我知道两个地方,”夏尔说,“你去了之后,既不用挖草根果腹,也不用对人喊老爷。”
“去哪?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还有两个!”
“一个是去断袍兄弟们那里当恶魔猎人,但要顺便充当我的眼线,帮我监视他们。另一个是去碧盏庄园,负责砍柴,会管你饭,还保你安全。”
“我要当恶魔猎人!”迪布瓦坚决地说。
“没那么简单,”夏尔说,“我必须提醒你,断袍兄弟们的道德观念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变成杀人犯,你在那有生命危险,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去吗?”
“干什么都比劳碌命好!”迪布瓦说,“我要当有出息的人!”
“行,”夏尔点头,“我会把你送进去,到那之后,观察那里的人,把他们分成值得拯救的和罪无可恕的。”
“啊……有人罪无可恕该怎么办?”
“正好,清理门户。”夏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