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小麻雀!”薇拉娜指着树枝上一只怠惰的小鸟。
“那个没肉。”夏尔望了一眼。
“你说看到就叫你的!”薇拉娜大叫,结果把麻雀吓跑了,气得跺脚,“呜呜——爸爸坏蛋!”
“先生,那边!”罗切斯指向前面的灌木。
一只黑野猪听到动静,从灌木里跑出来。
它獠牙外露,披一身黑毛,皮肤上还带着和其他动物搏斗后留下的伤痕,对他们发出傲慢的哼唧声,看来横行霸道惯了,没把人类放在眼里。
“好货,没有猎人干扰,长了一身膘,够大家吃几天了。”夏尔端起弩,扣动扳机,弩箭飞出,正中那猪头骨,弩箭径直穿透它脑袋。
野猪大叫一声,随后倒下,四蹄抽搐一阵,随后就一动不动。
“今天就吃这个。”夏尔走向黑肥的野猪,他蹲下来,耐心地给野猪剥皮。
“我要吃超大猪猪肉。”薇拉娜心满意足。
看着夏尔的动作,罗切斯咽了口唾沫,走到夏尔面前。
“先生。”他恳求。
“怎么了?孩子?”夏尔问。
“您能娶我妈妈吗?”罗切斯恳切地问,“我妈妈,她非常辛苦,她活得太累了,您又好心又正直,一定能让她不那么累对吗?别看我妈妈那么严肃,其实她内心很善良很温柔的,请您当我的父亲吧。”
“你干嘛!”薇拉娜急坏了,冲上去把罗切斯往后拉,“这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你这王八蛋!”
罗切斯哀求般紧盯夏尔,即便薇拉娜用力,他也好似脚下生根,不肯移动半步。
夏尔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张开双臂,将他们都揽进怀里,在他们额头上各吻一下。
“好孩子啊……我的好孩子们……”夏尔低语,“我真是太爱你们了。”
“请您娶我妈妈,让她过上安心幸福的生活,好不好?求您了。”罗切斯祈求,“我……我可以叫您爸爸吗?”
我也想啊。夏尔抚摸罗切斯后脑勺上柔软的短发。
“想叫就叫吧,来吧,靠近一点。”夏尔说。
罗切斯头抵住夏尔的胸膛,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
夏尔能感受到罗切斯心跳很快,多可怜的孩子。
“去收集木柴吧,”夏尔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切斯离开夏尔的怀抱,给了他一个兴奋的笑容,随后狂奔向林子,在森林里疯跑,他憋坏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释放,他使劲拍打自己的双手,奔跑、跳跃,一边到处捡枯枝,将它们抱在怀里,甚至大喊大叫,放声呐喊。
“瞧瞧他,他真是个毛孩。”薇拉娜鄙夷地看向罗切斯,“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憨憨。”
“你呢?你不也是。”夏尔将肉从猪身上切下来,划出又大又肥的猪肋排。
“我是妈妈的好宝宝,妈妈喜欢我,爸爸也喜欢我,大家都对我好,听我的话!”薇拉娜欢快地说。
“这些年有没有感觉很辛苦?”夏尔问。
“嗯……”薇拉娜有些扭捏,她神情不安,似乎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述,“我要爸爸抱抱。”
“我腾不出手来。”夏尔说。
于是薇拉娜跑到夏尔背后,把脸贴在他背上,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夏尔:“爸爸……你会离开我吗?”
“有时候会。”夏尔说。
“嗷……”薇拉娜发出难过的声音。
“别担心,”夏尔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我要爸爸一直陪我。”薇拉娜说,“向我保证好吗?保证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她听上去很难过,带着小小的期盼。
撒谎骗小孩是多么容易啊,他们会轻易相信父母的话,夏尔心想,但为什么要骗她呢?做父母的,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该轻易许诺。
“我不能保证,爸爸有必须做的事情,”夏尔说,“但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会给你。”
“呱呱内内,纳纳叭叭……”薇拉娜沮丧地发出小婴儿的声音。
罗切斯抱了许多树枝回来,夏尔用它们生起火。
附近有棵大树,虬结根须露出地表,夏尔将它砍断,挖出来丢进火中,用作主要燃料。火焰开始焚烧,焰息跳跃闪烁,缭绕起伏,映出明亮的橘色光芒。
罗切斯坐在火堆边上,看夏尔将一大块肥猪肉放在火焰上烤,整块肉有手臂那么厚,奶白脂肪肥厚,浅红瘦肉结实,彼此差异明显,经过火烤,瘦肉逐渐变白,脂肪上则出现焦痕,纯粹的肉香味引得罗切斯两眼发直。
薇拉娜坐在原地,愣愣盯着那块肉,看它越来越熟,越来越香。猪油被烤出来,在肉上融化,滋滋冒泡,一旦油滴落进火中,就会引发火焰上窜,每次都让她吓一大跳。炊烟随风卷动,有时扑到薇拉娜脸上,引得她大声咳嗽,但她不以为然。
等猪肉完全烤熟,夏尔将它吹凉。
“谁想先吃?”夏尔问。
“我!”薇拉娜大叫。
罗切斯没说话,夏尔便把肉递给薇拉娜,她欢欣鼓舞,高举烤猪肉,原地一跳又一跳。
夏尔准备第二块烤肉,转向罗切斯:“你懂得谦让。”
“女士优先。”罗切斯说,“骑士都该如此。”
“你还不是骑士,”夏尔说,“你是孩子。”
“妈妈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年龄多大,都要对自己严格要求,我不能让她失望。”罗切斯说。
“那些要求是对一个成年人准备的,”夏尔说,“你还小,该吃好喝好,睡好玩好。”
“妈妈说,要从小培养品格,”罗切斯固执地说,“不管怎样都不能懈怠!”
夏尔一边为罗切斯准备烤肉,一边观察他,他外貌和夏尔小时候很像,薄嘴唇,脸型很瘦,又继承了罗彻的深绿色瞳孔。罗彻的眼睛是多漂亮啊,罗切斯长大后可能会比我还帅。夏尔暗想。
他转头观察薇拉娜,她的眼睛倒是随夏尔,是很淡的浅蓝色,而非艾利希娅的褐绿色。
有多少东西会从父母那里遗传给孩子?外表是毋庸置疑了,孩子们多多少少长得都像双亲,身高也和父母密切相关。但其他的呢?个人品质、志趣和能力会随父母吗?夏尔听说,无论怎样试图逃离家庭的影响,人们或早或晚都会活成父母的样子,命运已在出生刹那决定。
“父亲……先生。”罗切斯开口,“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啊,”夏尔想了想,“和现在很像,许多人都在挨饿。”
“那不就没有区别吗?”罗切斯困惑。
“区别在于,以前贵族安逸,大家吃不饱。现在无论贵族还是普通人都要求生,都在担心明天。”夏尔说。
“到底为什么会有贵族啊?”罗切斯有太多问题想弄明白。
“因为社会是自然分化的。”夏尔将猪肉递给他,“比如说,由于权力、力量或者各种利益传承,你变成一个有能力弄到大肥猪吃的人,其他人则吃不到,他们如果想吃东西,就得请求你的帮助,依附于你,如此你便可以使唤他们,让他们服从你的命令。在我们国家,国王就是那个拥有最多猪肉和土地的人,他将土地分割给愿意服从他的人,赋予其特权,他们便成为贵族,然后贵族再管着那些普通人,训练一部分普通人成为士兵,保卫他们的制度和利益。”
罗切斯谨慎地听,一边吃肉一边思考。
看到他的模样,夏尔不禁露出微笑。一个爱想事的小孩,思考的时候低着头,皱紧眉头,好像心里揣着一堆念头,多像我啊。我的孩子,我血脉的延续。不过话说回来,四岁多点的小孩又懂什么呢?
“这是永久的吗?我们一直都会这样吗?”罗切斯问。
“你怎么会问这个。”夏尔感到奇怪。
“妈妈是贵族,我也是贵族,我们本该富有又高贵,住在坚不可摧的城堡里,”罗切斯说,“我们为什么还会落到这种地步?”
“因为时代变了,”夏尔说,“剧烈的社会动**会把旧秩序弄得乱七八糟,何况我们面对的还是超自然版本的灾难,在新秩序来临之前,大家都要倒霉。”
“然后会有一个新秩序……”罗切斯大口吃肉,“……新秩序会是什么样的?”
“挺复杂的,”夏尔说,“我想你长大后更好理解。”
夏尔发觉自己不知道怎么用简单的语言描述复杂的社会现象,他又不想编得太童话。
“我想听,爸爸。”罗切斯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只要绝大部分洛曼人还在用锄头刨地,绝大部分人每天都半饥半饱、被粮食所困,无法解脱出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那大体情况就会和之前一样,不可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新秩序肯定会比之前更公平一些,每发生一次动**变革,人们的日子就会好一点。过去那些不合理的、不平等的东西,会被新的、蓬勃向上的力量打得粉碎。”
“噢。”罗切斯似懂非懂。
“你懂得很多东西。”夏尔说,“你比其他小朋友聪明。”
“都是妈妈跟我讲的。”罗切斯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还要吃肉,爸爸,快给我弄点好吃的呀。”薇拉娜不知何时已经把所有肉给吃掉了,使劲舔自己沾满油的小手掌。
“舔手太脏了,上面有灰尘还有脏东西。”夏尔拿布帮薇拉娜擦手,薇拉娜咯咯笑。
“回去再说。”夏尔看到天色黯淡,“晚上咯,小孩子们要在日落前回家,很多猛兽和小贼都在晚上出没。”
夏尔将火堆踏灭,将大野猪用布裹上,扛在背上,朝碧盏庄园返回,他回头看,孩子们跟在他身后,罗切斯走路规规矩矩,沉思夏尔说过的话,薇拉娜则蹦蹦跳跳,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真好啊……这一切……感觉真好,多好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