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本以为里面是石构密室,进去后会有走廊和回旋阶梯之类的。
没想到往前踏一步,就是深渊。
他身体旋即往下跌去,摔进无穷黑暗。里面没有任何光源,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喊,发觉自己也发不出来。
黑暗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夏尔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的地方形成未知,无边未知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何况他还在往下急速坠落。
“这么高的距离……”夏尔在心里感到一阵紧张,“……落地就会摔死的。”
“比摔死更惨。”
砰!
水花四溅。
巨大冲击力撞向他的身躯。
他摔进一潭深水,水流迅速淹没他全身,他头晕脑胀,四肢摆动,想努力脱困,却因盔甲沉重而不断往下沉。
他迅速感到窒息,睁不开眼,水堵住他的五感,这比下坠还要恐怖,因为他能预见到自己溺死的惨状。水流冰寒,带走他的体温,他很快感到阵阵昏厥和困意。
他不自觉地张开嘴,水往口中猛灌,他喝了好几口,这下连胃也一样冷了。
恶心,想吐,衣服盔甲全黏在一起。
很快他沉到最底下,身体抵着岩石地面,被低温水流紧紧压住,动弹不得。
周围那些黑漆漆的东西……人形的……是骨头吗?
淹死……淹死……和他们一样……
“聪明的格拉迪乌会拯救你。”刀锋恶魔说。
夏尔留心,读取格拉迪乌的想法。
“……确实。”他说。
他将手指抵住自己身体下方,催动焦黑戒指的力量。
从戒指中爆出一团高温烈焰,瞬间被水流熄灭,但火焰弹炸裂时爆发出惊人的冲击力,将夏尔的身体朝上方抬去。他身体快速上浮,右手疼痛难当,水流在他面前分开。
水面——带我去水面——夏尔努力挥动双手,左臂不太灵便,但他忍着痛苦往上划。
最终,他的脸浮出水面,立时拼命呼吸,补足空气,然后不断摆动双腿。双手划动水流,极力维持平衡,避免再次沉底。
右手疼得受不了,他将手抬起来,看见右手被炸得皮开肉绽,表皮焦黑,部分指头几乎被炸断,只是骨头还在,黏着模糊的血肉,维持它的结构性。
疼……
“水下爆炸就像艺术一样,”格拉迪乌赞叹,“我看的清清楚楚,冲击波,瞬间的火光,熔岩冷却……”
“疼死人。”夏尔叹气。
他看到远处有光亮,似乎是墓室内部,于是立即往岸边的方向游。
等上了岸,他疲惫地躺下,等待右手疼痛消失,但无论等多久,手还是一样痛。
喝进胃的冷水像是有腐蚀性,他感到肚子痛,呕吐的冲动一遍一遍往上涌。潭水里有尸体,我到底喝了什么啊。
愈合……夏尔想到格拉迪乌之前说过方法,他可以不停喝生命魔药。于是打开湿透的背包,从里面那出一瓶,喝掉一半,然后回填木塞,放回去。
他这一趟魔药带的非常多。
喝下魔药之后,他确实感到身体恢复的速度快了一些,伤口发痒发疼。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也导致失血加剧,他不得不拿绷带在右手上缠了好几圈。
夏尔喘着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湿。
列王见面就给他开了一个玩笑,陵寝进去之后就是深渊和水潭。
他之前看到利奥波德被狂风卷走,还以为利奥波德要倒霉了,结果发现倒霉的是他自己,风会将利奥波德送到合适的地方,而走进来的夏尔则面对着能够谋杀所有盗墓贼的陷阱。
痛……
“虽然痛,但是很美。”格拉迪乌还沉浸在之前的水下爆炸之中,“焦黑戒指触发之后释放出惊人的热量和火焰,瞬间蒸发大量水流,蒸汽扩散,排开周围水体,形成球形空洞,振波将水流排开,顺便将你送走。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肯定很疼。”夏尔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威力相当可怕,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能量散失,水流重新冷却,将一切又朝中心点回压,水体重新淹没了之前我们炸开的空间。”
“然后?”
“这就是我们这众多世界的创始,一场大爆炸中,曾经将所有东西压扁的‘无’被分开,取而代之的是能量,供应地狱和所有世界生活的能量,而这些能量在迅速消耗,‘无’每时每刻都在往内压迫,将我们重新压扁,世界坍缩。就像炸开水流以后,水流又重新汇聚,你身后的潭水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些感兴趣。”
“这是一个通俗的物理模型,解释为什么世界生死交替,先是扩张,然后坍缩,最后归于寂静。恶魔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进程,阻止智慧生物滥用能量,我们抢在你们之前,将智慧生物杀光光,留下足以重启下一个世界的能量。让世界演化的进程改为扩张、坍缩,重启扩张,再次坍缩……如此周而复始。”
夏尔细细地想,然后说:“我们也可以。”
“什么?”
“这件事可以由我们来做,我们可以重启这个世界。”
“不可能,恶魔比你们更长寿、更聪明,也更系统地总结了操作方法,地狱的魔神不知比你们高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夏尔觉得颇有希望:“就这样,人类也可以做到,也许我们有朝一日可以摧毁地狱,由我们来主导这个重启世界的进程,难道不行吗?非要等地狱灭绝我们,由地狱的恶魔来操刀?”
“当然不行,你们有私心,绝不愿牺牲自己的族群来重启世界,让一切从头开始。”
“恶魔就愿意吗?”夏尔说。
“在世界的最后,在地狱留下的那些恶魔,它们要么选择重启世界,要么自己体内的灵魂最终燃烧殆尽导致全系统灭绝。它们知道怎么……”格拉迪乌说。
“是了,如果它们也拒绝呢?如果最后烧剩下的那些恶魔,它们拒绝重启世界呢?智慧生物已经被恶魔杀光了,恶魔自己也烧着烧着烧没了。”夏尔回头看那一片深潭,“一切还是无始无终。”
“法律魔神就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胡思乱想。”格拉迪乌气愤,“必须由恶魔来完成终局重启,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恶魔比智慧生物更理性。”
“面对凋亡的结局,再理智的东西也会产生别样的冲动。”夏尔笃定。
格拉迪乌陷入沉默。
夏尔感到一阵惊喜,我……我把刀锋恶魔给绕进去了,我的歪理让格拉迪乌哑口无言。
“什么?居然是歪理。”格拉迪乌震惊。
“我随便想的。”夏尔承认,“反正你也说不出话了,不是吗?”
“我说不出话是因为我懒得做这么复杂的事情,重启到来之前,我宁愿抢先死掉,所以最后负责重启的恶魔肯定不是我。既然不是聪明的格拉迪乌,肯定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下三滥恶魔,它们真的很有可能和你说的一样,来不及重启世界就被烧干了,缺乏责任心也缺乏能力,到时候这个世界还是陷入永寂。”
提到永寂的时候,格拉迪乌产生强烈的畏惧情绪,夏尔也能感受到。
无边的死寂,所有世界空空****,一切东西停止运作。
“把希望给智慧生物,格拉迪乌。”夏尔说,“相信我们。”
也许,我们可以创造出理性决策的……后天的、人造的智能,它们可以做决策,不会有人和恶魔的感性抉择,按照人类预先给它准备的方案来行动。
“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替我们保管灵魂,在我们胃口大开之时冲上来奉献牺牲。”
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右手的伤势快速愈合,皮肉重新长出,再过十几分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
夏尔拿起灰刀,在空中挥了两下。
“把它重新变锋利,说不定接下来要打架了。”夏尔说。
灰刀的边缘重新变得极度锋利,无坚不摧,拿着这把刀,夏尔感到强烈自信。
手握利刃,谁都干不掉我。
一阵不详的轰隆声由远及近。
像是巨型生物在空洞中狂奔,一路引发接连地震,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朝夏尔来的。
他右手边传来一声巨响,整面陵墓石墙上出现大片龟裂,裂缝蔓延时发出令人恐慌的细碎声响,墙面不断剥落。
墙的另一边是有巨人在砸吗?为什么它看起来不堪一击?
然后是第二声巨响。
整面墙应声坍塌,从中钻出一头黑色巨兽!
它体态极大,陵寝墙壁的青铜灯炬照亮它的可怖形体。这是头身体修长的生物,像蜥蜴,却没有眼睛,尾巴极长,身体粗壮,有一对矫健巨大的后腿,瞎盲眼睛下是血盆大口,长满尖牙利齿。
夏尔瞬间回过神来,这不就是卢安娜护符上雕刻出的怪兽吗?它是……
“黑暗之王的眷族,黑盲巨兽,赶紧跑。”格拉迪乌催促。
“为什么?我想跟它打。”夏尔跃跃欲试。
它吼叫一声,旋即陵寝廊道里的灯光悉数熄灭,再无丝毫光亮。
黑暗中夏尔什么都辨别不出,而巨兽践踏地面,已经开始朝夏尔冲撞。
“你倒是上啊。”格拉迪乌嘲笑。
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根本没法打,夏尔凭着之前的记忆,迅速朝廊道另一端冲去。
他迈开双脚奔跑,但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到,这种情况下,奔跑也是提心吊胆的,他从没想过黑暗会如此迟缓人的速度……
黑盲巨兽尾随追逐,踏地隆隆,夏尔感到脚步越来越不稳。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摔倒,然后被它踩成肉泥……
“往这来!”夏尔听到一声呐喊。
他侧头,看到一个戴花冠,穿黑色神官袍的盲眼少女,站在廊道一侧的狭门中,手捧一盏油灯,神情焦急。
夏尔还能怎么选呢?
他奔向她,她伸手将夏尔拉进狭门,再吹灭灯火。
“你安全了。”她握住夏尔的手,夏尔感到一阵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