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夏尔回到房间里,“走廊和院子都没有一点热气。”
“我看到你了。”卢安娜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脚趾伸开,“你喜欢打架。”
“你能理解吗?”夏尔走到她身边,握她的手,“在战斗中,心跳加快,血液变热,紧张感如影随形,让人不知道何时应该停手。”
“如果输了呢?如果输了该有多丢人。”卢安娜皱眉,“你要是输给利奥波德了呢?他的那把剑‘魔影’可以将一名骑士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我的灰刀也不会逊色的。”夏尔自信地说,“他身上戴着许多法术道具,它们有什么效果?”
“就是那些最强大的宝物,西海岸的宫廷巫师亲自为他打造的,当然也有许多黑暗主人赐予的宝物,他是不可战胜的,同时也是个傻子,有实力的傻子,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忧心忡忡。”卢安娜声音低沉,“如果我们不早点杀掉他,他就会来审判我们,他是西海岸最强大的镇守者。”
“他到处找架打。”
“这不是和你一样?你们都喜欢挥舞兵器,彰显武艺,他在王家领地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必定打听著名骑士和勇士的存在,迅速展开决斗,迅速分出胜负,一场又一场,好像他从来不讨厌这种兵击游戏一样。他不知疲惫,我怀疑连他的脊椎骨都是金属打造的。你们男人就是这种生物,总是喜欢竞争,斗殴,把另一方打到泥里,再抢走输家所有东西,公开羞辱自己的对手……这都是你们最喜欢的。”卢安娜不高兴。
“女人也会做一样的事情。”夏尔说。
“你看,女人和男人之间有鲜明的区别。”
“请说。”
“你们竭力锻炼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壮,贵族学习战争,平民从事格斗或者耕作,再不然就是在城市之中担任底层官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而我们则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去设局,我们天生善于择偶,我们只需要等着男人们打得头破血流,然后从中遴选出最优秀的一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用付出额外的代价,只要保持胸脯丰满、臀部宽阔,然后在28岁之前俘虏目标即可。”
“那女人内部之间的竞争呢?更漂亮的女人,比你更漂亮的……”
“存在吗?”
不好,是言语陷阱。
“不存在。”夏尔赶紧说。
“那就是真的了。”卢安娜嬉笑,“你没注意到吗?富有的男人愿意娶贫穷但是貌美的女人,而貌美的女人绝不会看贫穷男人一眼。在每个阶层之中,女人都能往上爬,得到更高的资源,而男人都不得不往下看,否则就会碰壁。”
“太神奇了。”夏尔感觉思路开阔。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恨利奥波德,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卢安娜皱眉,“他是个思维封闭的白痴,我和他说过,我和他分享过我刚才的想法,他直白地回应: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生来就是为了承担苦难,每个月流血,生育后衰老肥胖,为家庭奉献一生。”
“我觉得事情可以从多样的角度来看,女人和男人互相合作,生育后拥有了可爱的孩子,而家庭则保护她们的未来。”夏尔想了想。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因为你懂得接受不同的思想。而利奥波德是绝不肯和你一样静下心来听别人说什么的,他觉得他永远是对的。”
“他有他的原因。”
“他是个可悲的人,因为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他是王子,他做什么都成功,爱德华多陛下照顾他,让他无往不利、做什么都有成效,他的早年经历培育了他的执着、顽固和暴力倾向。我们则让他远离和恶魔有关的信息,把恶魔描述成普通的动物。”卢安娜望向门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能让他看到我,他在看到我的瞬间就会宰了我,他知道我是叛徒。”
“我会保护你的。”夏尔不假思索。
“你会在‘魔影’剑下保护我吗?如果他朝我挥剑,你要挺身而出。”卢安娜低声说。
“我当然会。”这才是她的核心追求吧。
“即便我恶贯满盈,你也要忠诚于我。”卢安娜搂住夏尔的脖颈,在他耳边吹气,“因为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
卢安娜确实是个心思深沉的狡猾女人,我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她,不管我走得多深,她身上总有新的秘密亟待发掘。不过话说回来,我又真正了解过任何人吗?
“很快就到晚餐时候了。”夏尔说,“你会去吗?”
卢安娜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我不能去,我不能冒着被利奥波德发现的风险,你就说我生病了,风寒,天花,麻风,精神错乱。”
“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只会说你身体欠佳。”
“我没有名声,我也不需要这种东西。你需要,男人都需要。”
“那就出于尊重你的考量,我不会说你坏话。”
卢安娜有些烦躁:“你还不明白吗?我更喜欢你轻慢我?污蔑我,把我形容得不堪入目,这样我才能安心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我要时刻提醒我自己有多么下贱。”
“我……”
“在我发脾气之前赶紧出去,但是要带食物回来。”
夏尔看了一眼空墙壁,那是彼此叠加的方平石块,每块岩石都有一米长,半米宽,贴合处用某种灰色黏合剂保持稳固。
他走到卢安娜身边,吻了一下她的脖子:“我很快回来。”
她没什么反应,夏尔知道她心里有郁结,留她在房间里安静。
他被一个过路的仆人指引到餐厅,这里规模很大,分成上手区和下手区,上手区的地面要高出一个台阶,只有主人、贵族和受邀请的特别客人能够就坐,围在一张横置的长桌边,桌后有一张精致主座,以及一张为主人妻子准备的辅座,其余都是普通座位。
利奥波德为了避免给其他人压力,主动坐在桌子最不起眼的最末端,他一看到夏尔走进餐厅,便兴奋地站起来,朝他招手:“先生!看到我吗!到这边来吧!”
夏尔向他点头,扫了一眼长桌。行吧,唯一的空位只在利奥波德身边,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在利奥波德身旁坐下。
来的时候不恰巧,仆人们还没端上食物。
“先生,都到这里来了,您可绝不能再跟我装聋作哑了。”利奥波德认真地说,“您武艺超群,身形雄壮,我竟没听说过您这样的豪杰,这对治理国家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啊!我一定要招揽您到西海岸去,我们可以彻夜长谈。”
到著名的西海岸魔窟?那还是算了吧。
“谢谢。”夏尔哑着嗓子说。
“我可以给您所有您想要的东西,头衔?宝物?荣誉?地位?”利奥波德滔滔不绝地和夏尔交谈,让夏尔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国家正在危难当中,每个地方都有叛军作乱,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击溃敌人的主力,先从南方贵族开始,然后再往东摧毁格里高利公爵的小王国。”
“南方贵族都该死!”
“嗷嗷!”
“青河人总是背叛!”宴席间的其他贵族纷纷附和。
西瓦尔男爵微笑着:“只是流浪骑士先生怕是有要务缠身,他有一位美貌的女士需要守护。”
“噢!”利奥波德兴致高昂,“恕我冒昧,是哪一位贵族女眷呢?诸位的目的地是西海岸吗?”
“很遗憾,取决于她的意志。她身体欠佳,我会把食物带回房间,抱歉。”夏尔努力变化嗓音。
“我明白,我明白。”利奥波德笑着点头,然后转头大声和另一位贵族交谈起来。
可算放过我了。
过了几分钟,仆人们开始端上食物。
这里靠近王领区,相当富庶,所以礼仪也更加讲究,用餐还特地分三重,先上甜点,然后主食,最后是汤。夏尔回忆起吃大锅炖汤的日子,一整锅乱七八糟的食物做成雇佣兵乱炖,够所有人吃一整天,往事是如此平凡,意味深长。
眼前的食物则精致许多,首先是一盘南瓜薄饼用来开胃,夏尔用餐刀划开,里面填满香滑奶油。夏尔见艾利希娅做过,奶油制作工序复杂,要先用鸡蛋清在碗里打成糊,加许多糖,再加入大量牛奶,是非常奢侈的食物。
主菜是每个人一大盘煎猪排,上面洒满绿色的香草碎叶,底下则是一层还在滋滋作响的猪油,非常适合在这样的冬天补充体力、培育脂肪。夏尔切开一块,放入口中,着实外焦里嫩,咬碎酥皮后便是柔嫩细肉,尝起来非常可口。
“太好吃了,”利奥波德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西瓦尔先生,感谢您的款待!这猪排几乎和宫廷御厨做的一样好!”
“噢,您的夸赞真是令我受宠若惊。”西瓦尔满脸愉快,他虽然身体病弱,被利奥波德夸赞之后,精气神似乎都好了许多,“您的到来几乎点亮了整座城堡。”
“是啊是啊!”
“太好了!”
“噢噢!”
下手区的食客和佣仆们连连附和。
突然间,夏尔听到一阵嘹亮的吼叫,这叫声来自大厅外很遥远的地方,他将目光透过窗户,依稀远处,看到领地边缘的浩瀚森林。
“同类已经按捺不住了……巨大的……残暴的恶魔……”格拉迪乌低语,“它在看着这里。”
这吼声非常凄厉,几乎像是悲鸣,瞬间令人们扫兴至极,惊惧顿生。
西瓦尔脸色沉重:“我很抱歉,殿下……让您听到了不好的东西,它的叫嚷已经滋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利奥波德神情一改之前的轻松愉快,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严肃。
“不瞒你说,”利奥波德放下刀叉,“我抛下宫廷,到伊格林堡,就是为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