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和黛利希开的魔药店铺就在圣堂对面,她们盘下了店面,原先是卖菜籽油的,现在那些台子和柜面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药剂,供顾客选购,来造访的人都是旅行者和冒险家,这些人经常受伤,很用得上那些生命魔药。
夏尔将白鹿的尸体放在震怒后侧,骑马造访店铺。
“黛利希奶奶。”夏尔翻身下马,走进店铺。
黛利希戴着紫色兜帽,看起来神神秘秘,店里很暗,只有一盏蜡烛略微提供光线,外面的阳光也透不进来,氛围阴沉无比,倒是很符合人们对巫师的一贯认知。
“你看起来一脸淳朴无知,小子。”黛利希态度傲慢。
“我惹麻烦了。”夏尔把白鹿扛在肩上,然后放在柜台上。
“哟,白鹿,你从哪弄来的,狩猎吗?”黛利希很感兴趣,用她那干枯的手指抚摸白鹿那柔顺毛发,“好像很不错,有人用防腐药水锁住了毛皮里的远古灵气。”
“那是德拉科先生处理的。”
“我猜也是。”
“他离开灰树厅,回大沼泽去了。”夏尔想起德拉科变成的那只鸟。
“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黛利希摇头,“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
“我猜是,因为雷内大人死了。”
“死了?”黛利希嘴角抽了抽,“那家伙……和德拉科的关系很好,不是一般的好。”
“正因如此,德拉科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把白椴木魔杖交给莎拉,又把顾问巫师的职责传给了她。”
“莎拉……”黛利希长叹,“你得帮她,小子,她有时候钻牛角尖。”
“这也是我来的原因,我好像惹她生气了。”夏尔态度谦卑。
“你这混蛋,教你不要对她动手动脚了,感情是要长期培养的!当然我知道莎拉在这个岁数还没有孩子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黛利希几乎要跳起来。
“不不,我可没有。是别的事情。”夏尔叹气,“说来话长。”
他把自己和莎拉之间的分歧和黛利希说了大约八九成,隐去了一些不便透露的细节。
“莎拉相信她自己,信任她自己的处世准则,所以觉得不符合她心意的事情都不正当。”黛利希说,“你该由着她,对着干只会让她心里头生厌。”
“当然,当然,我该和她好好谈谈,也许她有更好的想法。”
“能沟通总是好的。”黛利希赞许地点头。
“我想让莎拉帮忙,她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您能帮我处理白鹿的毛皮吗?我想利用它的防御力做些好的装备。”
黛利希检视整头白鹿:“猎杀它的人技艺精湛。”
“是这个护符的作用。”夏尔给黛利希展示那枚神射手护符,“法术道具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罕见,但确实存在。”黛利希拿起护符观察,“你从哪弄到的?”
“根据加尼尔的说法,他是从一个游**艺人那里拿的。他用必中的弓箭射杀了白鹿,还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他傻到这种地步吗?无可挽回的事情又是什么?”
“雷内大人也因此而死,箭矢被导向他的心脏,我……”夏尔长叹,“加尼尔很痛苦。”
“他不该这样做。”黛利希皱眉,“巫术如果对雷内加以特定诅咒,箭矢会主动寻找那老头的心脏。”
“加尼尔有自己的理由。”夏尔摇头,“换我的话,我也会做的,我也渴望廉价的强大,突如其来的礼物,惊人的好运。我之前也想过,恶魔崇拜会非常流行,因为人们只要出卖灵魂就能获得恶魔许诺的力量。然而现在我意识到为什么我们要阻止这种行为——因为后果不可预料。最可靠的能力永远存在于我们自己的身体与心灵之中。”
“你是对的。”黛利希点头,“把白鹿留下,把你的斗篷交给我,我会把白鹿皮缝上去,这样你的斗篷将为你加护一层防护灵气,使你不受箭矢和刀刃的伤害。”
强大,非常强大,光是想象这件宝物斗篷,夏尔就感到有些期待。就像数百根箭矢都在白鹿身上弹开一样,这件斗篷也一定将保护我不受远程投射的影响。夏尔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微笑:“非常感谢。”
“莎拉说你变了,但我却一点看不出来。”黛利希悠哉地说,“还是那个愣头小子啊。”
黛利希交给夏尔一些治愈灵药,随后让他离开魔药商铺。
夏尔返回圣堂,折回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铺上休息。他需要养精蓄锐,他的双腿正在愈合,但还没有从前那样矫健有力。
他抓着丝织薄被,里面填充着厚重棉花,既柔软又保暖,躺在上面很享受,他在**翻身,合眼,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陷入平静。他尝试屏蔽内心的嘈杂,最大限度放松,净空自己的思绪。
很有效,夏尔感到所有东西都忽然消失不见了,他睡着了。
然而梦还缠绕着他。
他梦见雷内·德·阿尔伯塔的鬼魂,他在哭泣,伯爵大人,你也会哭吗?你是那么强壮、高大,脸膛红润,脾气温厚,将一切事情用自己的手段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你也会哭啊,你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中,你的儿子是个不合格的领主,至少目前为止。吉娜跟我提过,你是过去十几代人里最差的一个,又是未来几代人里最好的一个,现在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哭泣的雷内伯爵仍然凝视夏尔,眼眶泛红起泡,看上去非常难看。
别这样盯着我,大人,不是我害了你,德拉科为你的死哀伤,你还有德拉科这样的挚友为你哭泣。我死后,多少人会为我落泪?
恶魔吗?恶魔是不会哭泣的。
“你说得对。”格拉迪乌说,“我和你一样没有流泪的能力。”
格拉迪乌的刀锋撬动夏尔的梦境,将他的意识重新捆回现实世界。
待到夏尔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
他辗转反侧,心里一阵烦躁又不安,体力和精神恢复了,但只让他更加深入地思考周围现实,。他从艾利希娅的梳妆台边拿起一个果盘,吃了两粒葡萄,味道很酸。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雷内大人会哭着看我了。”夏尔自言自语,“他不希望我撒谎。”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堂堂正正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会后半生在负罪感中度过。受刑也许残酷,但加尼尔自此良心稳当。谎言能伪造真相,代价是加尼尔余生寝食难安。
谎言能救你的儿子,雷内,我在做好事,真的。夏尔暗想。放过我吧。
房间里似乎没那么阴沉了,他打开窗帘,黄昏光芒照入。艾利希娅推门走进,和夏尔抱怨她的两个弟弟。
“他们要结婚,他们要用钱,他们有吃穿用度。”她说。
“我从没见过他们。”夏尔坐在床边,“你一直和他们有来往?”
“傻瓜,我和我兄弟们生活的时间比较久,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艾利希娅躺在**,她穿着一件素色亚麻连衣裙,下摆在膝盖以上,“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太笨了。”
“比你还笨。”
“我有时候也做聪明的事情,可他们经常胡闹,相信那些狐朋狗友们会教他们做生意,结果一次又一次赔钱,然后找我要。”艾利希娅抱怨。
“跟我说说这些生意。”
“这么说吧,有个叫布鲁奇·瓦德拉克的人,来自红木山,那些半开化不开化的山民中的一个,他们说购买治疗水蛭病的药到这里来会发大财。”
“结果没有?”
“当然,这里一只水蛭都没有,但我的兄弟们就相信了,他们觉得暑月里的孩子们会到湖泊里去玩水然后被咬。他们的心智就是这么简单。我猜那个瓦德拉克把我兄弟们的钱都拿去胡吃海喝了。”
“我们有结余,接济一下他们也无妨,只是不能无条件地帮助他们。”
“好啦,我家里人问我能不能让他们来这里工作。”
“工作?我觉得他们只能当洒扫仆人。”
“那样岂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甚至不能帮他们安排一份下半生无忧的活计。”艾利希娅摇头。
“我自己还不能确定下半生无忧呢。”夏尔耸耸肩,“他们应该找个工匠学点手艺。”
“我的小弟弟看不起木工活,一心想着去克劳德一世大学读书。”这所学校以著名的美男子克劳德命名,他用自己的心肝交换,让神秘巫师出手对抗精灵大军。
“西海岸在我看来和隐秘魔窟差不多,里面的居民生活也一定非常危险,这可不是去读大学的好时机。”夏尔摇头,“你见过富朗克斯了吗?他在西海岸的圣堂已经陷落了。”
“他问我有没有月例钱拿,我给了他5枚银币。”
“挺好的。”那也太少了。
“不说了,晚上你想吃什么?”艾利希娅摸摸夏尔。
“面包和你都想要。”
“哼。”
给自己放个长假,在火炉边拥抱她,好好休息一阵,忘掉雷内暴毙的尸体,忘掉加尼尔和莎拉,忘掉格拉迪乌。夏尔心神摇曳。如果这样做,那该有多好啊?
“艾利希娅。”夏尔说。
“昂?”
我们去湖边玩吧,我们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有水蛭,也许红木山来的那个人是对的。“我过段时间可能又要出门去了,你一个人注意照顾自己。”夏尔说。
“好啊,哎,早就习惯了。”艾利希娅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