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嫌,夏尔被请到隔壁房间,他发现罗彻也在这里。房间小但是僻静,墙上贴着花纹精致的挂画,绘制人变成狼,狼又变成人的怪异情景,风格抽象,形如明黄色斑点,又装饰有鸢尾花形状的贴纸。
“罗彻大人。”夏尔向她致意。
罗彻点头,背靠着墙,在一张宽木椅上正襟危坐,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从她的庄严姿态来说,与其说是坐着,更像是某种苦修。
“你这样坐不辛苦吗?”夏尔随意在火炉边找了张坐垫休息。
“严谨是通往至高的唯一路径。”罗彻态度严肃。
“如果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行至终点仍未胜利,那她该有多绝望?多年自我折磨无非空耗心力,过往将来毁于一旦。”格拉迪乌嘲讽。
我不信她会失败。夏尔默想。
“你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他问。
“遗忘自我。”
“什……什么?”夏尔不太理解。
“把自己当成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把自己奉献给更远大的追求。”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最后忘掉了自己?”
“人本无价值,是事业赐予我们存在的意义,当你觉得你的生存就是为了达成某个辽远目标时,饥渴疲惫、苦痛折磨也甘之如饴,只要它不影响你追求成功就好。”
“原来如此。”
“我以为夏尔阁下也是同样的类型,奉献一生于猎杀恶魔的伟大壮举。”
“部分是,但我也有别的愿望。”
“请说。”
“我……”夏尔有些犹豫,“说起来不太合适。”
“此地只有你我,彼此相识,我也无心将夏尔阁下的私人信息对外透露,只要压低声音,旁人便无法得知。”
“贪图美色,沉迷肉欲。”夏尔耸耸肩,说出来之后有种奇妙的如释重负感。
“原始欲望使人强健、野蛮、雄心勃勃。钱、权、欲皆是原始渴求。只是人们宣扬求财之道,宣扬加官封爵之道,却甚少鼓吹广纳佳丽之道。”罗彻沉思。
“谈这个确实挺尴尬的。”夏尔说,好在罗彻永远不会露出尴尬情绪,总是神情冷淡。
“一个问题。”罗彻提出,“夏尔阁下可曾将我视作女人?”
女人吗?罗彻她……她很漂亮,怎么不可能将她当做女人看待。
“当然。”夏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请坐到我身边来。”
夏尔坐到罗彻身边,只觉身邻一座冰冷雕像。
“你为什么像个17岁孩子一样心脏砰砰跳?”格拉迪乌问。
“因为我真的只有17岁。”夏尔在心里嘀咕。
“怪异。”罗彻说。
“什么怪异?”
“自10岁以后未曾与异性如寻常友伴般相邻,此时再度体验,竟恍如隔世。”
“感觉好吗?”
“好、坏皆是主观反应,男女同坐,本应是朴素之事。自然平静,因此,我感觉正常。”罗彻说。
夏尔还想跟她谈论更多,谈论有关性别,有关家庭成长,有关教育,有关贵族和普通人之间的分界线,有关她对未来局势的看法。极度可惜的是,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嘈杂。
“不可能!”这是雷内的大吼,“休想从我这拿走1枚金币!”
典型的灰树厅伯爵做派,夏尔习以为常,他忍不住走到墙边上,侧耳倾听。
“你不想知道隔壁在说什么吗?”他看到罗彻分毫未动。
“贵族不会窃听会谈。”罗彻摇头。
夏尔不是贵族,所以无所谓,他分辨出两种不同声音,大神官沙瓦尔的声音恼怒且严厉,雷内伯爵的声音粗俗、喑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痰。
“……神庙需要重建!”沙瓦尔喊,“不然人们去哪朝拜诸神?”
“我们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他妈在小广场上对着神龛祭拜!到底是谁需要那个40尺高的钟楼?你?”
“你这亵渎之人!你会遭报应的!诸神会毁灭你的家族!”沙瓦尔诅咒。
“我们会在钱山上过一辈子,秃头!”雷内从来不是个友善得体的人。
“你的人民需要教导,需要诸神的保护,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天灾会警告你!”
雷内声如雷鸣,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以至于夏尔不愿意理解它的含义,墙壁都有些发抖。
“——你——你——”沙瓦尔听到这样的侮辱,应该也按捺不住了。
“我听说神庙与恶魔有染。”德拉科的声音比较平和。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沼泽人。”沙瓦尔极度不满。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德拉科说。
“神给了我启示,你们这些罪人只会带来**、屠杀和**的不洁品行,唯有将你们从大地上根绝,洛曼才能保持纯洁。”沙瓦尔恶毒地说,“476年谕令已经颁布,你们将被一个不剩地杀死。”
这就是最关键的部分,雷内伯爵会怎么看待《476年谕令》?
“还钱!”雷内仍然坚决地谈论他最关心的事情,“一共是1899枚金币,”他费劲地想了一会,“然后又9枚银币20枚铜币,还钱!把神庙债务还清来!”
“我们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们必须重修神庙。”沙瓦尔愤恨地说,“金钱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死后绝不可能前往美门殿安享福禄。”
“我才不在乎死后会发生什么。”雷内声音小了许多,像是累了,又像是怕了。
“走着瞧吧,我们后会有期。”夏尔听到沙瓦尔的脚步声。
他似乎在离开,神庙众正在失势,夏尔能感觉得到,至少在灰树厅,伯爵的威力还是比大神官要强得多,神庙部队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也不敢和真正的贵族大军正面对抗。
“你就这么走开?你觉得你能就这样走开?”雷内不满。
“噢?你想对我做什么?雷内,我是灰树厅的大神官。”
“我有收回欠款的新主意了。”雷内想了想。
“你这疯子,你想干什么?”沙瓦尔语气越来越不安。
“我可以公开拍卖大神官的职位,让大家竞选,这样不就能把钱收回来了。”雷内因想到好主意而语气愉快。
沙瓦尔发出一声非常刺耳的嘟哝:“你失去理智了?”
“罗彻!拿下他!”雷内嚷嚷。
现在夏尔知道为什么罗彻在这座房间守候了,罗彻闻言起身,持剑穿过走廊,夏尔紧随她进入会客厅。
“——夏尔?”沙瓦尔看到他,“该死的异端们,你们都凑到一起了!”
“你和恶魔合作,现在却称我为异端?”夏尔不解。
“这是神的旨意,神允诺我,神的启示是如此说的。”沙瓦尔神情严肃。
“洛曼神官们确实不停收到错误的、令人误解的神谕,西海岸的大神官们都对此非常担忧,他们富有批判精神。我只能说,这就是地方神官迷信的下场。”德拉科说。
“哈哈哈。”雷内发出一阵粗野大笑,“你这不敬神的巫师。”
“我听说你要拍卖神官职位,下一个最好得是个脑子清醒的。”夏尔说。
“不可能,下一个必须是腰缠万贯的。”雷内摇头。
“你想干什么?你想抓捕神的仆人?”沙瓦尔厉声谴责。
“把他头套上,我不想再见到他。”雷内吩咐。
罗彻欠身领命,拔出剑来,用雕花剑柄猛击沙瓦尔的太阳穴,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双目圆瞪,口鼻歪斜,那一击显然对他影响很大。
“你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雷内夸赞,罗彻只是沉默以对。
“雷内,你想杀了他?”德拉科问。
“不行啊,从小我就听说,凡是信徒,都要尊重神官,不可将其凶杀,否则会招致复仇之神英仙维格的惩戒。”雷内摇头。
“那你想对他做什么?”德拉科有些困惑,
“你的信仰是什么,夏尔?你崇拜哪一位美门殿神祇?有没有特别强力的?”雷内转向夏尔。
“我不崇拜神。”夏尔摇头,神灵曾经显圣,但他还没决定好终身供奉。
“那更好了,一个可爱的无信仰者,我希望你能解决这个小麻烦,这样我才好拍卖大神官的位置。”雷内指着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沙瓦尔。
“乐意之至。”夏尔不介意解决掉他。
而且雷内嗓门大又粗俗,他想早点离开。
“那就麻烦你了,哎,大战争,大战争啊,一封信件毁了整个国家的和平宁静。”雷内支着自己的下巴,“……为什么国王偏偏是个恶魔信徒,不是个宽厚仁善的重商主义者呢?”
夏尔看到客厅桌上一棵绿植,即便窗外下着大雪,它仍然绿荫如新。
“人们会起疑的,大神官前往您的城堡,然后再也没回来过。”夏尔说。
“那又如何,人又不是我杀的。”雷内耸耸肩,“你!你这新猎人,记得要从此紧守门户,如果恶魔再次肆虐起来,我就拿你的命算账。”
“我明白。”夏尔欠身。贵族啊。
“走吧。”雷内用力一摆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夏尔说,“我还记得欠条上的内容,一年前,费德瑞克大师向您借了50金币,借条上说是特殊目的,您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吗?”
“他?他说要为猎杀刀锋恶魔做准备,购买装备。为此他不惜向我借钱。你们杀掉了吗?听起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雷内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