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圣堂,已经是晚上,夜深人静。
经过那样的冲击之后,圣堂正门严防死守,只余一道缝隙,勉强供一人侧身挤过去,侧门则暂时用几块木板钉上,维持它的不可通过性,用于分隔内外。
夏尔钻进正门,迎面晃过来一把木棍。
“啊耶!”骆丹窜出来,“是谁!”当他看到夏尔后,又赶紧收起木棍,“大人!”
“你守门吗?”夏尔走进圣堂,大厅里仍有不少人在此避难过夜,他们围着一个火盆,悄声谈论着什么,当夏尔进入之后,声音更是压得低了。
“伊内丝叫我巡逻,直到前半夜,然后雨果先生看后半夜。”骆丹解释。
“人们还安分吗?”夏尔低声问,“大厅里的。”
“没什么特别的。”骆丹也小声回答。
“多事之秋,你得留心,别让他们溜进侧塔。”夏尔嘱咐。
“明白。”骆丹向夏尔致意。
他穿过走廊,底层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巴迪在扫地。
“其他人呢?”夏尔问。
“老爷,大家在二楼休息室里玩。”巴迪指了指楼上,“不然就是在睡觉。”
夏尔循着一阵笑声和呼喊来到二楼的公共休息室,人们围着桌子正在下棋,他走过去,目光越过马登宽阔的肩头,看到克留希和雨果对弈。
他们在玩一种洛曼比较流行的兵棋,每个人可以用20枚棋子布阵,棋子分成国王、卫士、指挥官、骑士、轻骑兵、弓箭手、重步兵、轻步兵、农民9种类型,两边可以随意编排自己部队的构成,唯一的要求是必须要有1名国王,其他所有兵种都可以自由搭配数量和种类,唯一的胜利目标就是消灭对手的国王。
布阵非常自由,没有定论,在开始之前,他们要用厚厚的黑木板竖放在棋盘正中央,确保对方看不到自己的部署,然后再揭开木板进行较量。
双方轮流行动,每个棋子都有自己不同的特性,卫士紧贴国王时可以承受2次伤害,骑士只能横平竖直地行动,并消灭阻挡在其路径上的第一个棋子,弓箭手可以射击消灭直线方向的棋子,重步兵免疫弓箭手、骑士和轻骑兵的伤害,但不能移动,之类的,夏尔没记全,只记得国王是最没用的,只能放置在固定位置,受其他棋子保护。
嗜好者会收集各种材质和式样的棋子,有些作坊专门制造各种各样的兵棋,供人采买,在排兵布阵时,拿出一整套镀金棋子或者精雕棋子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对局关键是猜对方的战术,眼前这局里,克留希用轻步兵往前顶,消灭雨果那些无法移动的重步兵,雨果自以为得计,利用弓箭手消灭对方从阵线里漏进来的轻步兵,但是中间填格子的轻步兵战死后,克留希又利用自己的弓箭手倾泻火力,不停打掉雨果手中的棋子,大势已去。
“再来一遍。”雨果把木板拿出来,放在棋盘中央,挡住彼此视线,准备重新布阵。
“嗨,你就应该全起骑士,十九个骑士和他兑光,听我的。”马登跃跃欲试,不停在旁边指点。
“下棋好玩吗?”夏尔问。
“啊!”
“夏尔大人!”
“夏尔……”
人们纷纷转过头来,从棋桌边退开,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你也来玩吧。”唯有伊内丝面色如常,招呼他入座。
“算了算了。”夏尔默默走开。
他来到侧塔三层,这里原本作为弹药库和存放军械的地方,但无论武器架还是箭篓都已空空****,盗贼们一点物资都没给他们留下,想到明天晚上就要去三尺巷酒馆,把圣堂应有的东西夺回来,夏尔感到一阵迫切。从军械库的规模来看,圣堂至少失窃几十上百把刀剑弓弩、甲胄斗篷,如果能把它们全都带回来,至少能武装几十名恶魔猎人,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单打独斗了。
我得晋升他们,夏尔心想,培养新的恶魔猎人,渐渐增长势力规模。
对抗一个恶魔,需要一个强大的猎手。对抗一群恶魔,需要一个规模庞大的猎人组织。而对抗整片地狱?我至少要团结一整个王国的力量……然而国王阴森神秘,上层受腐化,连神明也难以施加援助,夏尔颇感前景黯淡。
他在空地上挥舞手中灰刀,慢慢回忆刀术大师“茨”的手段。
站姿要端正,两腿分立,架势要平稳严肃,刀放置在各个位置有不同用处,他有基础,同步记忆时也容易对此融会贯通。上侧格挡、挥击、反击、招架,千变万化。
往前、往后、左……右……夏尔慢慢感受各种姿态的优劣之处,练习需要耐心,如此才能累积经验。触碰那些收集到的记忆碎片时,他反复被拖进那片奇异的遥远世界,了解茨的过往,在成为刀术大师之前,茨也曾无数个夜晚悲伤流泪,因表现不佳而被师范责骂,身上历添伤痕,尔后伤痕凝结,皮肤加倍粗糙强韧。
应该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练习,牺牲娱乐和休息,放弃纸牌和兵棋游戏,只为了让自己对武器更加熟练。夏尔将杂念抛到一旁,茨的刀术强调认真、专注和钻研,他逐渐沉浸于手中技巧。
“一个人?”伊内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木制武器。
“你不跟他们玩吗?”夏尔不解。
“我喜欢训练、流汗,这让我感觉活着。”伊内丝将一把木刀递给夏尔,“我们刚买的,比棍子更像武器。”
“不刃之物,令人作呕!”格拉迪乌无法接受,厌烦地隐藏身形,躲进灵魂深处。
“辛苦你了。”夏尔把灰刀放在一旁,适应手中木刀的分量。
他们分开站立,较量一触即发,朝彼此冲去。
夏尔回忆起茨的刀术,茨最得意的有三项技法。
第一项是变向斩,难度极高,夏尔迅速斜向朝伊内丝斩去,两把武器眼见着即将碰撞,夏尔忽然将刃面翻转,原本从上方斩击,顷刻间又将木刀移动到她武器下方,让她挡了个空。只是夏尔未运用纯熟,虽然骗掉伊内丝的格挡,但并无实质性伤害。
“好技巧。”她赞叹。
第二项是先决斩,夏尔观察伊内丝的动作,目光炯炯,盯住她的双眼,试图看到其中细节。根据茨的经验,决斗中,优秀的决斗家能够判断对方的出手时机,也就是说,通过丰富的对决经验,了解到对方发起攻击的瞬间,捕捉到那一刻,并且在其之前发起突击。
伊内丝被夏尔这样盯住,面色古怪,迅速将剑一撩,夏尔从她眼神的细微变化中猜出她的攻击,试图抢先进攻,这次做到了,木刀迅速往前探,敲到她的额头。
“啊!”
“没事吧?”夏尔赶紧靠上前,随后发现自己上当。
伊内丝借此机会,狡猾地往夏尔当胸刺去。
茨的第三项绝技就是迎面斩,意即是说,当对方朝自己攻来时,不躲不闪,反而以胆识和勇气主动迎向对方,虽然风险极大,但这样做能出其不意,容易打乱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夏尔用刀护住自己,往前踏进,木刀横在身前以做防卫,和伊内丝的剑发生碰撞,木头彼此交击,发出干涩声响,她被夏尔欺近,赶紧后退,夏尔却步步紧逼,迫使她进退失据,只能投降。
茨一生积累丰富的战斗经验,根据他的看法,战斗的关键是颠覆传统,出其不意。遗憾的是,他在生命终点遭受恶魔重重围困,一身武艺也无法逆转危机,整个世界毁于一旦。
刀能斩开人、斩开怪物,但无法斩开命运。夏尔不禁想到这一点。这是事实,可如果问格拉迪乌的话,它一定会嘴硬,在它的概念里,只要武器足够锋利,就能无所不斩,甚至扭转命运。
“难道不是这样?”格拉迪乌震惊。
夏尔和伊内丝对练了大约半个小时。
“呼……呼……”伊内丝喘气,他们身上都流了汗。
楼下又传来一阵玩乐时的呼喊欢笑。
“听起来大家很愉快。”夏尔说。
“我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找乐子罢了。”伊内丝笑,“我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你的身手是谁教的?”
“我在一支冒险队里呆了段时间,我们像所有冒险家那样旅行、探索。途中也积攒了不少战斗经验。”伊内丝解释。
“一定是难忘的回忆。”
“但凡草莽组织皆分裂于分赃不均,冒险小队也一样。”她耸耸肩,“在一次探索之后,我们在森林里大概干掉了几条龙幼崽,挽救了几个村子,都是些冒险家该做的事情。但事后大家却因分配战利品的事情吵了起来,团长是个憨货,难以服众,最后不欢而散。我还挺想念那个精灵弓箭手的,你能想象吗?精灵们实际上和植物一样迟钝。”
“说起来,我们也是草莽组织。”夏尔居安思危。
“不,我们更像是行会,人们进来是为了学手艺,学猎杀恶魔的手艺,这门技艺是别处绝对学不到的。”伊内丝说。
“有能力对抗恶魔的人越多越好,我是这样想的。”
“好了,夏尔。”伊内丝将手放上他的肩头,“你要知道一件事,这是我们难得独处的机会。你看,考虑到我毕竟……”
外面传来脚步声,骆丹匆匆跑过来。
“大人!”他对夏尔说,“楼下有人找您!”
伊内丝翻了个白眼:“他最好有十万火急的理由。”
“是女的!说是替杜汶传递消息。”骆丹解释。
杜汶?夏尔感到奇怪。他有什么新的情报?
他们匆匆来到圣堂大厅,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她梳红色短发,神情焦虑,不停咬着嘴唇。
“谁是圣堂的夏尔?”她听见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来,紧张地问。
“是我。”
“你是杜汶的朋友吧。杜汶……杜汶让我过来告诉你一件事,明天晚上开始有宵禁令,今天晚上是最后出门闲逛的机会了……之类的话……他说你会明白的……你……你明白了什么吗?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晚开始有宵禁……这是指……夏尔沉吟片刻。
意即是说,罗彻的到来打乱了一切安排,盗贼工会只能在今天晚上转运那批赃物,赶在宵禁严格之前完成交易。
也就是此时此刻,他就得前往三尺巷酒馆了,夏尔心头掠过一丝紧张,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