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不是。”夏尔矢口否认。
“确实,我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刀锋魔神!不朽存在!凡人们臣服于我的威严,万物因我的力量而颤抖。”格拉迪乌无声嚷嚷。
“但十胜石是恶魔的矿物。”旧货店老板坐在摇椅上,对着火光端详手镯,“它来自不祥的世界,具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奇特力量。在我来的地方,人们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如何打磨十胜石,每当有恶魔出现,山中就突兀地出现一些这种黑色矿产,它能让人飞起来……它能制造,会飞的工具……”
“是的。”夏尔承认,“它可以带来反重力。”
“反重力?”
“嗯……”夏尔回忆格拉迪乌说过的东西,“所谓重力就是一股在我们脚下深处的力,把我们往下拉,让我们保持站在地上,而‘反重力’就是和它相反的力量……让我们能够漂浮。”
“对,我们的大地有自然而然吸引我们双脚的力量,十胜石来自其他的世界,那个世界比我们的世界位置更高,所以吸引着我们往上浮去。事实上,我一直梦想得到一块这么好的材料。它太漂亮了。”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夏尔。
“幸会,我是夏尔,这手镯作为我的见面礼吧。”
“太大方了。”老人有些意外。
“如果您没有为我免除麻烦,到时候这些东西都要被拿去做神庙收藏了。”
“我是图利乌斯。”老人简短地自我介绍,“或者按照你们洛曼人的习惯,我是帝国的图利乌斯。”
“您从山内帝国来!”夏尔知道这个国家,因为整个国家被山峦环绕,形成天然地理界线,所以被称为山内之地。
“噢,我的家乡,伟大的山内帝国。”图利乌斯向后一仰,闭上眼睛,梦呓般地描述,“整片大陆的最西端是洛曼,洛曼临着海洋,从洛曼往东,穿过峭岭,避开受诅咒的黑暗之地,就来到繁荣的山内帝国。帝国是多么的辽阔……”
“听说山内帝国由一名皇帝统治。”
“当然,你对政治有什么看法?你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吗?”图利乌斯问。
“我的志趣让我倾向于了解,但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谈论太多。”
“好吧,”图利乌斯点头,轻轻摩挲手里的十胜石手镯,“我们两个国家采取不同的行政体制。帝国严格地管理一切,皇帝陛下的政令下达到各个行省,由执政官贯彻,如果违背了皇帝的意愿,他们就会被裁撤。我嘛……我特别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我整个家族都是开旧货店的,我们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然后办一个展览馆,最豪华的时候,它几乎算得上个博物馆呢。”
“但您来到洛曼了。”夏尔环顾四周,称不上特别宽阔的居所。
“当然,正如我之前所说,因为皇帝陛下管理一切,所以陛下的个人好恶可以影响一个行业的兴衰。我们的皇帝,尤利西斯五世,错把巫师送给他的除毛魔药当成洗发水,因而下令禁绝一切巫蛊和神秘物品。我的家庭首当其冲,我们的小收藏馆也付之一炬,许多举世无双的宝物在烈焰中损毁。”图利乌斯神情沮丧,“山内帝国现在再也没有巫师,没有占卜者,所有和巫术有关的物品都被集中烧毁。焚烧巫师的活动愈演愈烈,人心惶惶。”
“巫师们有好有坏。”
“统治者为了降低管理成本,宁愿不加以甄别地处置,好就是全都好,全都支持,坏就是全都很坏,悉数消灭。巫术既然存在潜在的威胁,全部消灭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在山内帝国,光是收藏这种东西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图利乌斯举起手里的十胜石手镯,“但我……我总是对这种人世罕见的惊奇之物着迷。”
夏尔若有所思,恶魔猎人同样也处在灰色界限之中,一个强有力的领主绝不会允许这些人在领地里施展咒语、接触恶魔,持弩惹是生非。倘若有朝一日,雷内大人降下命令,要求恶魔猎人全部上缴武装,捐出圣堂,否则就取缔组织,逮捕全部成员。到那时候,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反抗呢?
“即便提醒你上千万次,我也不会感到疲倦。”格拉迪乌悄声说,“我们一起奴役凡人吧,让他们成为你的基石,让他们的血汗支撑你的野心,把弱者当做资源和消耗品,这样强者才有机会建立功业。”
夏尔抓了抓头发。
“所以您不得不离开帝国。”
“是的,洛曼是个好地方,”图利乌斯点头,“洛曼人仍然各自为政,国土被分封给各个贵族,而领主们又用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土地,这就给了我这样的人喘息的缝隙。里我可以慢慢地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好好观察它。”图利乌斯往后一仰,心满意足地凝视手镯上的花纹。
“生意如何?”
图利乌斯把黑曜石镯放在一旁。
“还好,至少在这里,我能做些买卖,很多人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卖给我,或者典当给我,不少都是在帝国七十条大律里明确违法的东西。即便已经远离国土,买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仍然感到心惊胆战……我把它们装饰在店里。然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买家,再转手卖出。”图利乌斯点头。
“实际上,我经常和恶魔打交道,时不时会收集到一些稀奇的东西,到时候希望能带来这里,看看您是否能从中得到发现。”
“你是恶魔猎人吗?”图利乌斯忽然反应过来。
“某种意义上的。”夏尔隐晦地说。
图利乌斯站起身来,走到居所一角,打开一个箱子,从中拿出巴掌大的铁匣,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恶魔猎人卖给我的。”他指着铁匣。
“我也许认识他,如果您能透露给我名字的话。”
“他自称费德瑞克。”
“嗯……圣堂的前代大师。”夏尔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东西。”图利乌斯心有余悸,“我们家庭世代累积稀有品,人们把不想要的东西卖给我们,其中难免有什么招忌讳或者受诅咒的东西,而恶魔之物总是其中最可怕的,我有个叔叔就因为研究恶魔而发狂。我总是怀着侥幸心理,也许我心智坚强,不会被幻象折磨呢?抱着这种态度,我对恶魔遗物也来者不拒。费德瑞克那天来到我的商店,问我收不收购这个,我觉得很稀奇,便买了下来,但在那之后,我脑海里总萦绕着匣中物的影像,久久挥之不去。”
“我能打开吗?”
“我不推荐,但如果您坚持的话,请便。”
夏尔慢慢走到桌边,将铁匣捧起来,它挺有分量,如果仔细倾听,能听到有节奏的震**声,像是铜锤敲击肉块,非常沉闷。
他打开匣子,借光线凝视其中……
一颗心脏,或者说一粒种子?
它有手掌宽,形状像种子一样,表面却布满血管样的纹路,而且还在用力搏动,像是其中有什么东西急于裂种而出。
“这是什么?”夏尔在心中询问。
“这是什么……瞧你问的问题,这是智慧生物永远的渴望——永生种子!”
永生种子。夏尔在心中默念着。
“这会给人永恒的生命?就像传说中的圣泉?”
“当然。”格拉迪乌尖锐地大笑起来,“这种子会把生命变成恶魔,恶魔当然是永生不灭的了。想要永恒的生命吗?夏尔,快把它吃下去,你我就再也难分彼此。”
把生命变成恶魔!这么可怕的东西,为什么费德瑞克大师会有?
无论如何,这种东西不能在民间保存,如果被人误食,情况就会非常危险。
“这是个堕落的恶魔物品。”夏尔严肃地说,“它们都具有非常强烈的精神干扰性,如果长时间相处的话,对心理健康有妨害。”
“我就猜到是这样。”图利乌斯摇头,“快把它带走吧,我一秒也不想再看到它,每次看到这盒子,里面那东西的外形就会在我心头显现,明镜主神在上,它会跳!”
夏尔把恶魔种子关好,郑重地藏进背包里。
“我得走了。”夏尔起身,“等我找到什么珍奇物品,下次会来这里找您看看。”
“是,当然。”图利乌斯点头,“下次我也会备好款待之物,为您展示帝国人的待客之道。”
他离开旧货铺,来到大街上,冬天太阳落山很早,已经只有斜阳夕照,给这座城市带来微不足道的光亮。
夏尔听到有拨弦敲鼓的声音,循着动静走过去,看到街边一支乐队,正对面前行军的士兵送行,这些士兵身上都有绿底风信子徽记,证明他们是领主直属的部队。
“这是怎么回事?”夏尔问一个正在休息的笛手。
“雷内大人离开灰树厅啦。”笛手打破水缸上结的薄冰,用瓢从里面舀了一口凉水喝,“我们要唱歌欢送,这是礼节。”
“离开灰树厅……一定有什么理由。”夏尔沉思。
“听说是贵族议会召集他,他得早点出发,这样才能在新年之前回来。”笛手随意地回应。
“巫师德拉科呢?德拉科是不是也跟伯爵一起走了?”
“当然,德拉科一人抵得上三四支卫队,西海岸是个风云无常的地方,没有老巫师相伴,咱们的领主可就危险啦。”
夏尔目送最后一支步兵队远去,马车碾过道路时吱嘎作响。伯爵大人离开城市,巫师也离开了,灰树厅处于一个极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就他所知,有人释放了圣堂里的三只恶魔,他消灭了有翼恶魔,让小鬼老实,但还有一只恶魔野兽仍然在城市中徘徊窥探,并似乎躲藏在神庙中。
周围响起狗吠声。
起先是非常零星的,到后来越来越聒噪,叫得人内心烦躁,乐队的人们不安地交换眼色,匆匆离开。
“你要小心魔女,她会驱使狗杀人。昨天夜里就死了一个。”笛手嘱咐夏尔,随后赶紧和同伴们一起走掉。
夏尔望向四周,目所能及处一条狗都没看到,心里却阵阵不安。
他沉默地穿过街道,养鸽人站在一座房屋最顶上,打开鸟笼,徒劳地对天空回旋的鸽群嚷嚷,但周围狗群吠叫不断,吓得鸽子们不敢回巢。收摊的农夫推着自己的小车往城外跑,一点也不想在黑夜里赶路。十几个年轻的搬运工手持木棍,在散工回家的路上搭帮结伴。有个披甲骑士策马从街道上匆匆穿过,马蹄声踏雪不绝,旁人纷纷为他让道。周围的狗吠声似乎让大家都变得有些焦虑。
“你要回圣堂了吗?”格拉迪乌问,“快回去睡觉,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了。”
“不。”夏尔摇头,沿着街道漫步,“我要去找一个女孩……我得看望一下她。”
“你说艾利希娅?噢,下体恶魔真该死。”格拉迪乌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