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就是在这间酒馆被打掉两颗牙。”兵士在前面驾车,同时有一茬没一茬地对灰树厅的街道评头论足。
“快让开,让开,撞死了你!”他们从马蹄下赶开跌跌撞撞的乞丐。
“你怎么忽然爬上来了。”夏尔回头看着吉娜,“小心别离恶魔太近。”
吉娜掀起亚麻布一角来吓唬夏尔,看夏尔脸上神情紧张,她大笑起来。
“怎么那么害怕呀。”吉娜说,她的红裙子上别有小块宝石,路人们看到破板车上载着这样一位衣裳华丽的女孩,旁边又有一具盖着厚重白布的恶魔残骸,纷纷驻足注目,指指点点。
“因为恶魔一直都是非常可怕的。”夏尔心有余悸,“它们最喜欢吃我们的灵魂,它们来这个世界掠夺,把我们当做食物。而它们的能力就是影响我们的心智,让我们变得既疯狂又不理智。”
“天神会保佑我们的。”吉娜又笑起来,“你如果不崇拜天神,当然会被恶魔吓到。”
“如果天神真的能保佑一切。”夏尔想了想,“世界上为什么还不停地发生灾难?”
“你不明白。”吉娜认真地解释,“神一直在保佑我们,如果神没有眷顾我们的话,那些灾难会造成更大的影响。为什么海啸没有冲上岸把整座灰树厅卷走?就是因为神在看顾大家呢。”
夏尔若有所思,难道他屡屡历险,但又从危难中还生,都是因为神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
“你可能是对的,但是我还要找机会验证一下。”夏尔搪塞。
“验证!”吉娜不高兴,“你可不能试探神、挑拨神,或者用奇怪的想法测试神的力量,这些都是大不敬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应该来城堡的神龛前拜一拜,有了美门殿诸神的保护,恶魔就不再可怕了,因为恶魔绝对不是神的对手。”
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你们能和神对抗吗?”
“神也分三六九等。”格拉迪乌模糊地回答,没有明确表态。
看来神确实能对恶魔造成一定影响,那自己也应该找个和蔼可靠的神明拜一拜,获得祂们的支持。夏尔琢磨。
“你很勇敢。”夏尔说,“居然敢爬上来。”
“爬上来有什么不敢的?我穿着裙子也能到处爬呢。”
“你爸要气坏了。”夏尔想到临走时雷内那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不会对我生气的。”吉娜说,“大家说我和妈妈长得太像了。”
夏尔听说过雷内大人斥重资为亡妻修筑雕像的故事,那个一毛不拔的雷内会从自己的金库里拿出钱来,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两匹马拉着板车在街道上颠簸。夏尔留意到街边暗巷各处有不少行踪诡秘的人,他们穿斗篷,有意遮掩自己的面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们的脸,每一个都不声不响地关注整辆车。
他们可能是雇佣兵、密探、间谍和巫师的仆从一类,殚精竭虑想要得到有关恶魔的情报。夏尔感觉自己应该从入城开始就被监视了。
他们一定也想得到恶魔的尸体,恶魔将灵魂转化成可以让它们使用的“恶魔质”,这类灰黑堕落的固态灵魂能够在某些人的某些术法中起关键作用,换言之,很多人都想设法染指恶魔尸体,或者窃取到有关恶魔的情报,从而完成他们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是情报上的劣势,有许多组织和团体在打夏尔的主意,夏尔却对他们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年轻的猎人新兵,想要独力维护猎人圣堂实在是千难万难。
德拉科说猎人圣堂被洗劫过,那些小偷会拿走什么?他们的雇主又是谁?一系列问题弄得他头疼。
“好久没离开城堡了。”吉娜伸懒腰,长袖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滑落,露出漂亮的胳膊来,夏尔的目光停留在她纤细的肌肤上。
“我和你认识虽然不久,”格拉迪乌叹息,“但我们交换想法、互通有无,我感觉,我们就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我得告诉你,你不能对十五岁的孩子产生令人误解的想法。”
“我没有。”夏尔向恶魔辩解,“没有。”
“你污秽的潜意识已经背叛了你。”格拉迪乌愤恨不已,“身而为人,你要有底线!”
“恶魔是哪来的立场说我的底线。”夏尔深感不满。
心里在和格拉迪乌闲扯,现实中他还得和吉娜聊下去:“这是座漂亮的城市,你的父亲把它治理的很好。”
“大家说爸爸是这十几任领主中最坏的一个,也是未来十几任领主中最好的一个,我不是很明白。”
“呃……”夏尔想起来在灰树厅伯爵身边那个红发年轻人,“你爸爸身边总有个青年,那是你哥哥吗?”
“一脸骄傲、而且很结实的那个?对,他是我的哥哥。”吉娜很高兴,“他是个好人,谁欺负了我,他就要狠狠地打谁的头,把他打到向我求饶为止。”
“原来如此,真是和睦善良的家人。”夏尔无奈。
他们拐过街角,十几个骑马的守卫忽然出现,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吉娜身上,显然是伯爵派来保护吉娜的人。这些守卫的出现让夏尔感到芒刺在背,他一回头就能看见这些披纹章斗篷的精锐守卫,持矛佩剑,没一个人对夏尔有好脸色。
好在,这些守卫出现之后,那些街头巷尾窥探的人影也迅速消失,不敢在街面上逗留,只能藏在更加隐秘的地方观察夏尔的行踪,想来他们也不想引起统治者的注意力。
“那是卫队长瑞斯呢。”吉娜看到卫兵中的领头者。
“他为人怎么样?”
“脾气很倔,挺着大肚腩到处指指点点,偶尔说出有道理的话。”
夏尔回望,瞄了一眼卫队长,瑞斯目光凶狠,迫使夏尔收回注视。
不多时,马车就拉着他们和恶魔尸体来到猎人圣堂门口,夏尔抬头看着圣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灰树厅圣堂是上洛曼地区猎人组织的核心据点,从这里出发,猎人大师负责管理灰树厅、雨湾厅、涌泉厅、林边堡四座城镇的所有猎人,警备和探查附近领地恶魔肆虐的情况,控制所有可能发生的恶魔入侵灾害。
圣堂是座规模得体的宏伟建筑,外墙全由规格整齐的灰石砖砌造,正面是主厅,有二十级阶梯通往地面,沉重的青铜门上方有一尊石头雕像,雕刻着一个目盲的、呈跳跃状的小恶魔,它在很久以前被猎人用石化咒封印,作为装饰品嵌在门上,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圣堂穹顶修筑成尖顶形,直冲云霄,一处望台位于高处,巨大的玻璃窗镶嵌在下方的方格石框中,每一块玻璃都是向崇山峻岭中的矮人订做的,只有他们懂得如何把矿石变得像流水一般透明。
主圣堂右侧是旁厅,用于平时出入,大门很宽阔,可以让马匹和车辆通过,内部连通圣堂内部的小花园、仓库以及训练场,圣堂左侧则是一座高大石塔,足有六七层甚至更高,没有对外入口,从街道上没法进去。
夏尔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青铜门前,从背包里拿出银钥匙,慢慢插进锁孔,然后转动,心潮澎湃。
他紧紧抿着嘴,把门锁打开,随后用力推开门,一股哀风从中涌出,整座圣堂为他的归来而流泪,八名恶魔猎人,齐装整员追逐刀锋恶魔,而今一人归返,连同恶魔本身。
夏尔心情沉重。
“不要说得那么惨烈嘛。”格拉迪乌喃喃道,“我们可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希望啊。”
吉娜好奇地跟在夏尔身后,走进圣堂。
大厅内部铺着长长的红色地毯,通往尽头的一座高坛,两侧满是长椅。大厅明显遭到过洗劫,窗户被打破了好几扇,窗帘全被扯下来了,大部分被偷走,只剩下几张破损不堪的,有些椅子被砸碎,夏尔记得高坛上本来有七八盏明晃晃的金制烛台,现在也**然无存,最让夏尔痛心的是那些伟大猎人的壁画,圣堂富裕的时候,曾经请画家绘制了所有有名猎人的画像,高挂在大厅尽头的墙壁上,供所有后来的猎人瞻仰,但现在全没了……只剩下一个盗贼搬不动的铁画框孤单留在墙上,那里原本挂着初始猎人的画像。
“哇哦——这地方——”吉娜张望四周,“已经全毁了。”
“没有毁。”夏尔低语,“墙还在,基岩还在,我还在。它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壮观。”
那些闯进来的盗贼到底偷走了多少东西?有一些猎人住在圣堂里,他们在圣堂留下了不少私人物品,难道那些珍贵的东西也被盗贼全抢走了?想到这里,夏尔就一阵愤怒。
一定要让这群亵渎圣堂的盗贼付出代价。
他从大厅走到旁边的小花园,花园也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强盗们径直踩过草坪,在草地上留下无法复原的沉重踏痕,无数泥脚印连成一条线,通往花园一侧墙壁,那处墙壁有些破损,比其他部分要低矮,大概他们就是从那里翻进来的。
夏尔进入侧厅,箱子和柜子都被打开,值钱的东西悉数无踪无影,夏尔光是看一眼都感到心痛,他从内部把侧厅门打开,让士兵将板车带推进来,穿过整个侧厅,把恶魔的尸体停在花园内。
他转向吉娜,怀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吉娜小姐,你看……这里太乱了。”
“我很同情。”吉娜抱着自己的手臂,“……我会让卫兵们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抢劫了圣堂。这是个漂亮的地方,不该变成这样。”
“非常感谢。”夏尔向吉娜致意。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
夏尔掩上门,回到花园里。
“居然想从一无所有开始重建这破地方。”格拉迪乌放声嘲笑,“你真是个合格的苦力。”
夏尔抚摸花坛边一块圆石。从一无所有开始,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