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分明是锁紧的,但老人手一推,门就自行打开了。
“您是巫师?”夏尔张大了嘴,跟进去张望房间各处的情形,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老人就回过头,凶狠地盯住他。
夏尔浑身僵硬,一根手指也动不得。
“是谁命令你来的,胆敢窥探我的隐私!”老人的声音迎面朝夏尔砸来,敲得夏尔头晕脑胀。他眼角下垂,留着大把白胡须,额头上满是皱纹,除了后脑勺之外基本全秃了。
“我只是路过。”夏尔硬着头皮解释。
“你的灵魂污秽堕落,沾满恶魔的气息。”老人端详着夏尔,“快从这孩子身上离开,怪物。”
他发现格拉迪乌了?这么快?
“不,不是的。”夏尔猛摇头,“先生,我是恶魔猎人!”
“你的灵魂有着古怪的形状,颜色驳杂,我已经很讨厌了。”老人不满,“结果你又是一个恶魔猎人,让我加倍嫌恶。”
“我很抱歉,我不该在您的房间外面游**。”
“你觉得道歉就能万事大吉吗?没那么简单。”老人皱紧眉头,“给我老实点。”随后转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在工作台上。
夏尔现在有余裕打量这个房间,这地方乱得可怕,东西随意摆放在各处,杂乱无章,一点条理也没有。本应放书的架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涂鸦草稿和大块矿物,墙角堆着像是琴、木偶和骨头之类的东西,空酒瓶、留着食物残渣的碗碟和几件衣服叠在一块。有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书和手札,还有几本厚厚的自行装订的羊皮纸,石壁上则毫无规律地钉着几根长钉,每根钉子上都挂着一个颜色式样不同的帽子。
乱七八糟的,夏尔感觉自己一秒也不能在这待下去了,格拉迪乌是在糊弄他,这就是个垃圾间。夏尔可没心情在这堆杂物中翻找宝物。
“你是谁?”老人拿起一大块面包,背靠他的工作台,对夏尔大嚼起来,吃东西的时候不住吧唧嘴,相当吵。
“我是夏尔。”
“哪里的夏尔。”
“哪里都不是,恶魔猎人不说自己的出身。”
老人眉头一皱。
“你肯定来自某个地方。”
“来自一个小村子。”夏尔见他坚持,不得不说下去,“贝罗尔的夏尔·格兰尼。”
“家乡是永远会容纳我们的地方,你不能背弃它。”老人说。
真的吗?如果我回贝罗尔,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夏尔心里叹气。父母把他卖给人贩子,村里的人只是看着,他的玩伴也尽是些平庸无奇的孩子,从未想过走出贝罗尔。
“我知道。”尽管如此,表面上他还是得迎合对方。
“我是抛尸沼泽的德拉科。”
大沼泽就在洛曼边境线外不远处,那是片巨大广阔的湿地,有多种多样的名字,是巫师们的故乡,巫术之国。它的名字多种多样,大部分人称之为白色沼泽,因为那里生长着无穷无尽的送葬花,一种长在尸体上的植物,每当旅人经过,无尽白花在湖面上森然生长,故有此名。抛尸沼泽则是当地人对自己家园的称呼,更贴近现实。
“幸会。”夏尔是讲礼貌的人。
“幸个屁,你完了。”德拉科骂骂咧咧。
夏尔想了想。
“德拉科先生,我可以帮您办点事,弥补我犯下的错,只要您付钱给我。”
“付钱?”德拉科很不高兴,“你在我的房间外面乱窜,现在要我付钱?”
“因为我急用钱,如果您肯给点钱的话,我什么事都干,您这样的巫师一定有很多事需要人帮。”
这话惹得德拉科发笑。
“你?你能干什么?”
“我会猎人的咒语,也会用刀。”夏尔向德拉科示意自己手中的武器,“恶魔猎人什么都能办到。”
“你的咒语是谁教的?”
“艾蒂安。”
“噢!”德拉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艾蒂安……艾蒂安……你是他的徒弟吗?真是太巧了。”
“你认识我的师傅?太好了。”总算有点回旋的余地。
“你师傅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和我作对。”德拉科神色一沉。
“啊?”
德拉科似乎想到什么让他郁结的事情,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现在怎么样?”德拉科转过身,拿着酒杯。
“战死了。”夏尔想到艾蒂安死时的场景,仍然心头感到很不舒服。
“战死了?……跟谁?”
“刀锋恶魔。”夏尔长长地叹息。
“这样的人也会有一个结局吗?”德拉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过去几十年里他一直像野龙或者疯狗一样闯来闯去,冲进各个恶魔崇拜者的据点大开杀戒。”
“我都没听过。”夏尔有些惊讶,艾蒂安极少和夏尔谈论他当年的事迹。
“当然,失魂症害了他,他怎么会有夸耀自己功勋的想法。”德拉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冷哼,“……但我以为他死不掉,女巫们照顾他,赠给他最好的魔药,让他能在各种伤势下保住性命,而且历战还生。真是胡闹……”
是那瓶紫色的药膏……居然是罕见的药剂吗?夏尔有些惊讶,真得好好留着,不能乱用。
德拉科又仔细看了看夏尔。
“你的灵魂还茁壮,虽然颜色不纯粹,沾满了恶魔的诅咒,但至少还有活力。艾蒂安的灵魂很早就千疮百孔了。”
“以后就不一定了。”夏尔说,“我继承了艾蒂安师傅的事业,最后会变得和他一样。”
“追随他的道路,可能吧。变得和他一样?不可能。”德拉科摇头,“艾蒂安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会说‘抱歉’、‘幸会’、‘您’、‘先生’这些话……他粗俗无礼,到处乱咬,咄咄逼人,以为全天下没东西能治他。他一身武艺,精通各种咒语,容貌俊俏,我那时候羡慕他羡慕的要死,他二十岁时已看遍半个世界,用双脚丈量大陆的尺寸,腰缠万贯,饱受美女青睐。而我在一间小屋里清贫度日,在心里幻想外面的世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谁活得更正确。”他望着这一方斗室。
“您是伯爵手下的巫师?”
“巫师,当然,我为伯爵效力,替他解释一堆东西。星象啦、预兆啦、女人生男孩还是女孩啦……”德拉科语气不屑,“都是些用不上我本事的东西。”
“您的本事一定很厉害。”夏尔觉得对方爱听客气话,于是语气尽可能谦和有礼。
“溜须拍马可不是好习惯,只会让我看低你。”
“您雇我去办点事,我拿到钱,您拿到成果,到时候就不会看低我了。”夏尔心里还是想着金币的事情。
“这么有礼貌,你真的是艾蒂安的学徒?有没有证据。”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艾蒂安的魔绳。
“拿走拿走。”德拉科摆摆手,“看到就来气。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塔里转悠了。”
“为什么?”因为我被恶魔骗了。
“因为你继承了艾蒂安的特点,好奇。”
“师傅不是个好奇的人。”
“感染失魂症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了。你也一样,失魂症会让你性情大变,所以保护好你的灵魂,不要再让恶魔影响它,我看你受污染已经非常严重……最好还是小心。”
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吗?不……不可能,夏尔打消询问的念头,只要格拉迪乌还在我的灵魂中一天,我就永远不可能把灵魂恢复到纯粹的状态。
“我确实有事要你帮我办。”德拉科捻了捻胡须,“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继承了艾蒂安的全副肝胆,你应该也有胆子去招惹风险。”
“那钱……”
“酬劳,酬劳,当然有酬劳。”德拉科拉开一个柜子的抽屉。
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发出一阵惊喜又癫狂的长啸。
德拉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夏尔越过德拉科粗糙的手臂,看到柜子里满是金银珠宝和项链首饰之类的财宝,在柜子一角,若隐若现有一块琥珀色的圆球,足有巴掌大,泛光,有点像是玻璃的材质。
“你在看什么?”德拉科把柜子推回去,“别动歪脑筋。”
“没什么。”夏尔摇头,“我注意到一个颜色很漂亮的大圆球。”
“灵魂石而已。”德拉科解释,“那东西我可不会给你,很值钱的。”
“金子和银子我也够用了。任务是什么?”
“本地的神庙和我们一直不对付……”德拉科若有所思,“现任的神官是个极端狂热的杂种,对我们这些‘大沼泽的居民’敌意深重,我得把他换掉。”
“‘换掉’神官?”夏尔有点没听明白。
“你觉得神官们对我们这些抛尸沼泽的巫蛊之民有什么态度?”
“嗯……不太喜欢?”
“对,既然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你如果要帮我忙,就帮我把他宰了,找到他渎神的证据,想办法让他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什么都行,任何能把神职人员搞定的办法,都随你便,只要你把他干掉,我会很感激你的。”德拉科眯起眼睛。
“我不是刺客。”夏尔擦擦汗,“但我会想想办法。”
“你能做到吧。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我也完全明白,各个族群之间肯定会存在分歧,但那家伙的存在只会激化矛盾,为了多数人的和平共处,他还是得挪一下屁股,最好一口气挪到坟里。”德拉科语气凶狠。
“需要时间。”
“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干的,我也会留心有没有可趁之机。过段时间我会去你们圣堂坐一坐。”
“我现在是圣堂的主人了。”
“啊,那你可得好好收拾那地方,我猜得花很久。”
“什么?”夏尔一愣。
“很奇怪,没有一个猎人留守圣堂。所以一群小偷刚刚洗劫过你们的圣堂,现在大概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