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堡主楼后,罗彻把夏尔打发给一个女佣。
“劳驾,他是要面见伯爵大人的访客。”罗彻向女佣致敬。
“这是我的荣幸。”女佣欠身行礼。
夏尔打量了下女佣,她很年轻,穿黑色连衣裙,腰间围白色防尘布,棕发系在脑后,虽然是佣仆,但气度已经和她所侍奉的贵族很相似了,举手投足都很正式。
罗彻离开后,女佣摆摆手,好像要把夏尔盯着她的眼神扫掉一样。
“跟我来。”她吩咐。
夏尔跟着她在城堡的走廊上快步行走,地板用粗石打造,墙壁则精心磨过,上面挂有半打铜质烛台,蜡烛很可怜的只有半截,沿途有很多展示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本应放有大理石胸像,现在却完全被遗忘了。墙上的画框也是空****的,整座城堡看起来非常贫瘠,和夏尔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一直都这样吗?”夏尔观察各处,高处开有菱形方窗,在乳白色光线中,散絮状的尘埃起伏不定。
“一直都什么样?”女仆没明白。
“我还以为这里会更加……豪华。”
“你不明白,伯爵大人是非常节俭的人。如果你像伯爵大人一样富有,每年享有七百五十金币的岁金,你会做什么?”
七百五十金币!一枚金币可以买一只小猪,那岂不是七百多只小猪,然后这些猪在一年内数量能翻番,这样就有无穷无尽的猪肉可以吃了,煎猪肉、炸猪肉、腌猪肉、猪肉汤、面包夹猪肉、烤乳猪……
“买猪。”夏尔脱口而出。
女仆发出一阵嘲笑。
“我的天哪,你是哪边乡下来的。”
“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雷内大人的话,他会把这些钱都存到金库里去。”
“好像并不比我说的更高明。”
“说什么呀,这些钱都是重要的储备,把那些没用的装饰品都变卖成金子,这样雷内大人就可以把更多的钱拿去放贷。”
“放贷?借钱给别人吗?”
“对,按每月五分利息贷出去,然后收息就行了,雷内大人总是生财有道。”女仆说。
每月五分利息,如果借一百金币给别人,那每个月就能赚五金币的利息,两年内就可以把钱赚回来,夏尔盘算了下,好像确实很赚钱。
如果是雷内·德·阿尔伯塔伯爵那样的人,不停地放贷赚钱,把所有金子都囤在金库里,那他得有多富裕啊。
“伯爵大人既然有那么多钱,他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不装修一下城堡?”
“哎,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要节约钱,把钱用于继续放贷。”
“所以只是把金子堆在金库里?那有什么意义?他又不用。”
“什么叫不用,你这家伙。”女仆有些生气,“好好想想,有了这么多钱,伯爵的子孙后代们就再也用不着为钱发愁啦,他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购买地产、组织军队,还是修筑庄园、筹备嫁娶都很方便,再也不用被这些金子的事情所苦恼,看,伯爵大人就是这么亲切的人。而且他也很照顾我们,给我们订做衣服和首饰。”
“原来如此。”夏尔若有所思。
“不好意思,我好像言辞有些激烈?我很荣幸能够为雷内大人及其家族效力,所以有些容不得别人质疑他们。”女仆向夏尔道歉。
她带夏尔来到洗澡的地方,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照明却很暗。正中央是一个石砌的高炉,下面火苗旺盛,上有一口非常宽阔的大锅,里面正沸腾烧着热水。在石炉之下则有一个大木桶,足够供几个人站进去。
女仆从火炉侧面的梯子爬上去,用力转动一个长杆,将锅倾斜,把里面滚沸的热水倒出来,水哗哗倒进下方桶中,越积越高。夏尔看得瞪大了眼,这进去洗澡会被烫掉一层毛的吧,贵族的洗浴方式真是煎熬。
好在事情的发展比较宜人,女仆爬下梯子,又抬起墙角一个较小的木桶,往浴桶里倒了一大桶清水,中和了水温。
她看看周围的柜子和壁架,给夏尔指浴巾、浴帽、灰碱皂、花瓣及草药的位置。
“看到这些了吗?”
“啊,真周全。”
“是周全,但你都不能用,如果我回来看到这些东西少了或者被用了,你就倒霉了。”女仆威胁。
夏尔耸耸肩,既然身处别人城堡里,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我会拿你的新衣服来,是平均尺码的,你一定能穿上。”女仆向夏尔致意。
“多谢。”
等女佣离开后,他脱掉外套和衣裤,解开身上的绷带,摸摸身后的伤口,发现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夏尔慢慢爬进浴桶里,水温很烫,浸进去感觉很美妙,他舒服得一阵阵发抖,每个毛孔都在张开,让他感觉自己变得很干净,身上的污渍、杂灰和血迹在热水里悉数化开,将清澈的水变成古怪的颜色。
夏尔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在浴桶里洗澡,他珍惜这个机会,搓搓身体各处,确保自己干干净净。以前他在河里洗澡,或者将一桶水在自己头顶倒下,总感觉那样洗不干净,但现在总算有机会做一次彻底的清洁了。
如果我一年也赚七百五十枚金币,确实可以不用买几百头小猪。夏尔想着。我可以买一座豪宅,里面摆着这样的大浴桶,随时可以洗个热水澡,每天都洗吧,每天早上洗完之后,吃顿饭就到了中午,中午吃完饭,睡个午觉就到了晚上,晚上就可以躺在**,等到困了就睡着,第二天再自然醒。还有什么生活比这更好?
“呸,你的远大理想去哪了!”格拉迪乌暴躁地催促他,“给我起来,从这催人软化的水里爬出来。”
“这么温暖,我要再待一会。”夏尔沉进桶里,“别催我。”
“水很快就会变冷,到时候水冰冷刺骨,你爬出来之后浑身发冷,难受的要命。这是诅咒!热水澡是一个诅咒,你在水灼热的时候越高兴,水凉下来之后就有多痛苦。”格拉迪乌残忍地破坏夏尔美好的幻想。
“是,是,感谢你破坏我的享受。”夏尔确实感觉水没之前那么烫了。
如果水变冰了,泡在里面真的非常痛苦,恶魔的描述让他感到不快。夏尔没能在热水里泡多久,趁着水还温的时候,赶快从桶里爬出,将衣服重新穿好。
“只要你的屁股还能动,就给我去找几个恶魔杀。”格拉迪乌催促,“别贪图享受,你这凡人。强者从不享受,强者一直在奔波。”
“既然不享受,为什么要变强。你一直在奋斗吗?”
“当然,现在不就是在拼命赶着你去努力,这样我就能尝尝新鲜灵魂。”
“恶魔除了追求灵魂,还有什么别的享受?”
“我恢复全盛,如山峦般大小,用利刃的权能摧毁世界,不比你在个木桶里泡热水舒服多了。”格拉迪乌不以为然。
“那真的很享受吗?”夏尔问。
“好了,快出门去,去找贵族打交道去,别烦我。”
“你看,你终于理解我的感受了,你絮絮叨叨的时候,我也很烦。”
“你错也,我处于不败之地,因为我可以躲起来。”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沉寂。
夏尔估计自己无论怎么说它都听不到了,他觉得这很不公平,恶魔废话的时候夏尔只能听着,夏尔废话的时候恶魔却可以藏身。
他推门来到外面,发现女仆抱着新衣服在那等着。
“过来吧。”她招呼,“你给人的感觉好多了,请把衣服穿上吧,虽然你确实……很健壮,很成熟,而且很有力……”她打量夏尔的身躯。
夏尔穿上她递过来的新衣,羊毛打底衫,毛毡裤,牛皮马甲,黑色皮外套,一双稻草色便靴。
“您住在这座城里吗?”女仆把夏尔的旧衣服收起来,“我洗完这些衣服后可以给您送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住在猎人的圣堂。”夏尔解释,“恶魔猎人的本部。”
“噢,那是个受诅咒的地方。”女仆有些讶异。
“只要有我在,诅咒就不算什么。”夏尔自信地说。
“有待观察。”女仆撇撇嘴,“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雷内大人,还能去哪。”
他们沿旋转楼梯上到城堡内部的高层,城堡真的非常大,墙壁厚重,夏尔四处留心,很多地方都留有便于防御的射击孔,弩手站在楼梯上就可以瞄准外面的庭院,他透过这些空隙,可以看到草坪上嬉闹的贵族孩童,由保姆和骑士们守护。
女仆推开一扇红木对开门,夏尔看到里面有不少人。
整座会客厅不大,上首位的地方坐着一个中年贵族,身形宽阔,头光秃秃的,但在两鬓处还流着些灰褐色的头发,鼻子很大,小眼睛、深眼窝,胡须茂密,给人的感觉不太愉快。夏尔估计那就是雷内·德·阿尔伯塔大人,灰树厅伯爵。
而在贵族身边坐着一个栗红头发的年轻人,骨架宽阔、个子高大,模样英武,非常神气,看起来既自信又骄傲。
罗彻抱着头盔,站在红色羊毛地毯上,在跟他们徐徐说着什么。而在客厅两侧,披甲卫士持斧头与刀剑守护治安,目光落在夏尔怀里的佩刀上,纷纷对夏尔怒目而视。
被守卫们这样盯着,夏尔感觉毛毛的。
“上,你比他们强,征服他们。把这肥仔杀了,贵族既死,这地方就会混乱一团,适合我们从中作乐。别怕,我恢复了不少力量,即便被包围,也能帮你脱困。”格拉迪乌尖锐叫嚷。
“消停点。”夏尔在心里嘀咕,“我还要从他那里拿悬赏。”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位便是恶魔猎人,夏尔阁下。”罗彻示意,为他们引见。
夏尔对贵族稍微拜一拜,以表敬意。
“夏尔。”雷内伯爵哑着嗓子开口,拿起葡萄酒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他穿漂亮的锦缎衣衫,围毛皮披肩,“听说费德瑞克死了。”
“是,费德瑞克大师在行动中殒命。”
“而你继承了他的钥匙……继承了本地的猎人圣堂?”雷内问。
“我现在是圣堂唯一的恶魔猎人,所以我觉得,我确实继承了它。”夏尔耸耸肩。
“那你也应该继承你们的欠款……夏尔,到这个月底,你们猎人行会欠我205金币,外加12银币又23铜币。”雷内伯爵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每月五分利息,别忘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