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半梦半醒,脑海里充盈着许多朦胧不清的想法,恶魔游**,凡间浴火,君王贵族轮换,贩夫走卒游**。他看见战死的前辈们,看见亲吻他的女孩,看见刀锋魔神格拉迪乌不停地大声嘲笑他,头上长满锐角。
从我的灵魂里滚出去……
“你需要我,你需要我。”一个声音不断重复,“无论你有多恨我,你都需要我。我是杀害你所有同伴的刽子手,也是把你从死亡边缘带回来的救星。我是你最可怕的诅咒,也是你最可靠的盟友。你希望被毁灭吗?要想活下去,你就必须接纳我——”
夏尔从梦中惊醒。
“你都在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格拉迪乌的声音自内心响起。
“没什么。”夏尔有些晕眩。
“啊,我还要教训你。说好的高贵、身材绝佳、美艳的女人,结果随便一个妓女就把你吃死了。”格拉迪乌骂骂咧咧。
“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夏尔在心里说。
格拉迪乌憋了半天,然后回应:“……是的。但你怎么不知道人家是利用你,想借你一步登天,脱离苦海,把你当工具人?”
“闭嘴。”
“难道你就不能做个绝情而强悍的男人,把她骑了,骑到腻,然后找下一匹野马。”
“你为什么就不能消停点?”夏尔咒骂。
“为什么?”格拉迪乌伤心欲绝,“因为我非常无聊!你不知道在你这破烂身体里呆着是什么感觉,因为你很弱,大脑也很有限,所以我只能以凡人的思维来想事情。”
“那有什么不好的吗?难道我的头脑还不够你用?”
“好好想想,把一个大人塞进一件小孩的衣服是什么感觉,不,把一只狮子、把一百万把刀剑塞进一件小孩的衣服的感觉……那就是我正经历的苦楚。而你甚至拒绝和我交谈!”格拉迪乌咆哮。
“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安静。”
“弄点灵魂来,拜托拜托。”格拉迪乌说,“吃饱了我就安静了,人类的最好,你看周围有几百个士兵,失踪一个他们不会发现的。”
“如果我说不呢?你越强大,我就越危险。”
“我只会对你感到非常失望。”格拉迪乌的声音原本尖锐、随性,现在变得低沉、喑哑,像是烈火在岩浆中无声炸裂,“我们合作,就可以成为最强大的搭档,整个世界都会在我们脚下匍匐。如果你一心觉得我只是在试图谋害你,你的气量未免也太可悲了。”
“还是不够有说服力。”夏尔不以为然,“我们各让一步吧,很快你就有灵魂可以享受了,不过不是人类的。”
而是另一个恶魔的。
整支军队拔营西进,搜索有翼恶魔的踪迹。夏尔跟着大部队出发,走出几里地后,他回头看,注意到山坡上的残骸,到处都是垃圾和土坑。士兵们虽然都动身了,但原地留下了相当难看的痕迹,整片山坡被这几百人糟蹋得面目全非。如果是领主之间的贵族战争,成千上万人驻营,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景观。
夏尔仔细观察军队的运作,他惯于留心身边的细节。军队中部是装满辎重和补给的马车,女眷和后勤也待在上面,这样一旦接敌,只要让马车有序停下,稍微排开,前面和后面的士兵就可以聚集到中央,以车辆为依托进行防守。士兵们看起来精神饱满,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恶魔和普通野兽没有区别,用钢铁就可以处置。
罗彻将部队分成数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有一名掌旗官,各部之间就通过旗号和呼喊来传递信息。骑士纵马位于最前方,他身边的旗手只需挥动旗子就可以调度整支军队。
“速度加快!”遥远前方传来一声呐喊,随后夏尔看到最前方的旗子往前摇动了两下。
“加快脚步!”
“快点!”
后方的掌旗官也纷纷摇动手里的旗帜,大声响应旗语。这些旗子上都印着绿底风信子,很远就能看到,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打军队的主意。
家徽是区分洛曼高贵家族的重要标志,古老家族的符号通常古典、传统而保守,看起来庄重典雅。新兴贵族们只能使用那些更加罕见和稀奇的族徽。半年前,夏尔见过一个骑士,在他的盾牌上画有两个互相拥吻的裸男,艾蒂安当时告诉他这是一种策略,如此在决斗中无人敢直视其盾。
命令既下,衣甲摩擦、刀剑碰撞的声音变得更加频繁,士兵们步伐迅速。
田地里有许多农夫和乡下人,驻足观看这支军队靠近,他们刚开始倚着农具,眼神复杂而畏惧,不时还发出叹息。但不久,他们看到最前面骑马的罗彻,又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
“唔哦哦!”
“罗彻大人!”
夏尔看不到前面罗彻的样子,但他猜得出来,骑士一定面色平淡,专注于脚下的道路。洛曼人敬重骑士,所谓骑士是诸般贵族中等阶最低的,也是一切荣誉的起源,平民也能通过积累功绩来获得册封。夏尔过去幻想自己能否有朝一日谋取赏识,获封骑士,自此能拥有世袭地产,荫蔽子孙后代,但他现在已扛上恶魔猎人的职责,世俗权柄对他来说并无太多吸引力。
普罗克斯跨一匹马,从前列骑到夏尔身边。
他戴着护鼻盔,把胡子用绳系起,背着一把骑兵斧,看上去很是有模有样,不像之前那么邋遢了。
“嘿!”他朝夏尔打招呼,“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就是我还不会骑马。”夏尔说。
“没问题的,你很年轻,学得很快,我有空教你骑马。”普罗克斯轻松地说,“骑马这事就和骑女人一样,看着难,实际上简单,而且男人都喜欢。”
“好吧。”夏尔两样都还没尝试过,不知道是否真实。
“罗彻大人找你。”普罗克斯往前指一指。
他们大概发现了什么,整支军队在旗号中停下。夏尔跟普罗克斯远离道路,来到一处旷地上。
草地上躺着一匹死牛,或者说曾经是牛的一部分。
夏尔看到一个从中间被剖开的牛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牛的上下颚,用力一撕,径直把它的头给扯开了一样,白花花的牛头骨和黑红血肉残渣黏在一起,相当恐怖,里面的脑子全被吸干净了,一点都没剩下,只有拳头大的牛眼珠孤零零落在旁边。
在离牛头更远的地方,满是血迹,浓稠遍地,味道让人恶心。牛的蹄、尾巴、骨头随意地抛在地上,大概是一个非常贪婪的生物,疯狂进食,把整头牛吃干抹净,只留下这么点残渣。
“这是恶魔造成的吗?”罗彻手持长剑,朝夏尔走来。
“是。”夏尔笃定,同时在心里和格拉迪乌问询相关情况。
“我闻到味道啦。”格拉迪乌低声说,“应该是一种有翼恶魔,可能是天空大君的手下,御空魔神的造物,也可能是龙恶魔的仆从,再不然就是滑翔王子的追随者。并非魔神级别,但也不弱。”
“远不是你的对手。”
“嘁,在整个地狱,敢和可怕的刀锋魔神交手的屈指可数。但你现在开始拍我马屁太迟了。好好想想,为什么它吃得这么疯狂急促?”
“因为它很饿,需要食物,需要灵魂。”
“你已经开始了解恶魔了。”格拉迪乌赞许地说。
罗彻再度检查了一下现场。
“不远了。”她朝远处的雇佣兵们说,“我们马上就要与恶魔进行遭遇战,请尽快做好准备。”
“当然。”蒂伯特招呼手下,让他们把弩车用马拉过来。
然而马发出刺耳的嘶叫,丝毫不敢靠近被恶魔袭击后的现场,不断地又踢又蹬,呼哧喘息,拼命摆头,就是不肯前进一步。看着两匹马的怪状,雇佣兵们脸色有些不好。
蒂伯特也皱眉。说到底,这么重的弩炮,如果不能用马来拉,它要怎么运输呢?但动物是非常害怕恶魔的,它们的天性警告它们尽可能远离恶魔。夏尔在心中叹气。
“真古怪。”蒂伯特喃喃道,对罗彻说,“它们今天好像脾气不太好,不过没关系,等我的人安抚一下就行了。”
“没办法的。”夏尔摇头,“马害怕恶魔,你们得把它们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它们才会正常。”
“哦,恶魔猎人先生真是天才。”蒂伯特让人把马牵走,果然,稍微远离这片袭击残骸,马就立刻恢复如常,牵引着弩车回到大路上去。
“不用说话怪里怪气的,直说你担心我抢走悬赏。”夏尔单刀直入。
“我怎么可能‘担心’呢,我有什么必要‘担心’啊。”蒂伯特耸耸肩,“这里谁强谁弱,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是吗?罗彻大人,我听说,伯爵发出悬赏,谁能杀死有翼恶魔,谁就能获得一百枚金币的赏赐。”夏尔平静地说。
“整整一百枚洛曼金币,印有拉维尼三世的头像,既不是用古代戈德尔金币凑数,也不是用刮去浮雕的轻钱骗人,就是伯爵亲自从他的财产里,数出一百,为杀死恶魔的英雄准备。”罗彻声调平正,不偏不倚。
“好,蒂伯特。”夏尔昂首,“这笔钱绝对是我的。”
“傻子。”蒂伯特骂了一句,“我们走着瞧。”在他身后,山民雇佣兵们纷纷对夏尔露出凶恶神色。
夏尔此前饱经羞辱,现在必须表明态度,他不是那种任人欺侮的类型。
罗彻侧头看向远处骑马过来的斥候。
斥候穿一件轻皮甲,头盔上扎着四个羽毛,满脸金须,像是北方野人出身,身背标枪和长矛。他用异国方言和罗彻大声说了几句话,罗彻也用陌生的语言回应。
“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夏尔问格拉迪乌。
“在用你们世界的北方话交谈,‘我们发现了有翼恶魔的踪迹,在旷野的高空飞翔’,‘我明白,它状况如何’……之类无聊的话,你们的沟通方式非常落后。”格拉迪乌慢慢地听着,“等会,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会补偿你的。”夏尔糊弄它,“先帮我翻译着。”
“它看起来悠哉懈怠,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的样子。”野人斥候说。
“你觉得可能是陷阱?”罗彻皱眉。
“我没这样说。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们都要小心。”斥候回答。
恶魔总是狡诈,这已经是它们行为模式的一部分了,不得不提防。夏尔暗想。人类总是遭到恶魔算计,但人类是否有一天能够谋骗恶魔?
“我们出发吧。”罗彻回头看向雇佣兵和恶魔猎人,“……我不在乎你们谁最后拿到了赏金,只要给我把有翼恶魔干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