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底下幽暗,能见度低,河流又冷,夏尔费劲地走到那个丑陋恶臭的巢窟边,河巨魔在靠近桥墩的地方涂满烂泥,闻起来非常腥臭。夏尔忍住味道,伸手在水里面摸索,河流本来很清澈,一到河巨魔的泥窝里就变得浑浊无比,可见它有多脏。
他摸到一大堆硬币之类的东西,用力把它们抓了一把,拿到水面上看。
夏尔睁大眼睛,有点难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金币!满满一握都是金币。
一枚金币从他的手边漏出去,掉进水里,溅起水花,随波逐流,让夏尔感到一阵肉疼。钱是人命,是希望。
夏尔走到岸边,风一吹,身体湿透,浑身凉飕飕的,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把金币都洒到岸上,然后又走下水去,摸索河巨魔窝里藏的东西。
他拿到不少银钱、铜板,还有三条项链。
里面应该还有更多,夏尔透过脏水模糊看到有杯子之类的,他伸手去碰,却抓到一些湿软的东西,让他直犯恶心,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赶紧远离这污臭的桥下魔窟。
况且深秋河水冰冷,他呆的太久,身体都要冻僵了。他记得妈妈以前一直嘱咐他不要光脚下水。
夏尔从及腰深的河里回到岸上,清点自己从河巨魔窟里拿到的东西。
11枚金币,35枚银币,25枚铜币。
他在水里洗了下手,擦擦自己的眼睛,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这可是一大笔巨款。
夏尔在背包里找到自己从瓦伦身上拿到的钱袋,把里面的钱倒出来,加起来一并计算。
我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啊……夏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一共是19枚金币,86枚银币,46枚铜币,这是夏尔目前的所有财产。
洛曼王国货币的换算很复杂,夏尔从来都记不清楚。他大概知道1枚金币等于16枚银币,1枚银币等于24枚铜币。这复杂的换算法非洛曼人首创,而来自于东方的山内帝国,帝国曾经统治辽阔疆域,涵盖多个民族,威严不凡,周边国家都效仿它的货币制度。
他知道金币的面额很大,1枚金币可以买一头小猪,或者买六十斤粮食,够吃两个月。夏尔的父母之前把他卖给人贩子,夏尔清晰记得自己值10金币。
银币则是比较通用的货币,1枚银币可以买一只鸡,以前家里一年能剩下30银币左右。
铜币是最小的单位,1枚铜币可以买一颗卷心菜。
我有钱了!夏尔相当振奋,将所有钱扫进钱袋,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然后把黑斗篷围在腰上,重新赶路。
跨过石桥,将河流抛在身后,夏尔往前走了大概三里地,很快遇上几个农夫。
这些农夫看起来神情惶恐,看到夏尔这副光着身子,只在屁股上围着布,背后有一支弩的奇异打扮,又注意到他手里握有凶器,顿时害怕起来,他们走到旁边,给夏尔让路,唯恐夏尔发怒把他们杀了。
“你们去哪?”夏尔看着这几个农夫,他们手里提篮子,里面装有杀过的鸡肉和盐渍猪肉块,还有许多萝卜、洋葱和甘蓝之类的蔬菜。
“我们去给河巨魔大王上贡。哎,你,你是从石桥那边过来的吗?”农夫忧心忡忡地问。
“是。”
“没碰上它?”
“碰上了。”
“啊耶!”农夫点头,“你看见它了,是不是非常可怕!”
“我把它宰了。”
农夫们困惑地互相交换目光,随后发出质疑。
“这怎么可能!”
“河巨魔那么强大,你怎么可能打败它?”
“别瞎吹了!之前那几个来挑战的都被它拍死了!”
“哎……乱开玩笑。你的剑上连血都没有。”
他们七嘴八舌地大叫,纷纷对夏尔表示质疑,用怀疑和嘲笑的眼神打量他,全然不相信有这回事。
“你们可以自己去看。”夏尔知道空口无凭,“它的尸体就在岸上。”
看到夏尔如此笃定的态度,村民们的怀疑也有所减少,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低声下气地对夏尔说:“真的?你真的把河巨魔杀了?”
“千真万确。”夏尔点头。
“别听他瞎说。”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河巨魔有多强大,它的皮那么硬,剑都砍不破,箭也射不进去。”
“他带着弩呢,说不定是用弩杀的。”另一个人注意到夏尔身上的木弩。
“这是违法的!”他们在提醒下,目光落到夏尔背后的弩,顿时面色大骇,“这不是违法的吗?被看到要抓起来的!”
“快走快走。”
“别理他了。”
村民们提着篮子,继续往石桥上去,再也不看夏尔一眼。
夏尔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心里很难受,皱紧眉头,回望那些村民们远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能继续往前走。
度过石桥之后,林中出现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林间小径。
道路沿途杂草凌乱,蜿蜒通往远处,一直走下去应该能碰上个村子。
“看看,没有人相信你。”格拉迪乌不知何时又苏醒过来,对夏尔嘲笑。
“无所谓。”夏尔耸耸肩,“之前和师傅走遍乡间,人们视我们若灾星。”
“一定有很多人侮辱你们。”
“是的。”
“那你们如何反应?你们把那些冒犯的家伙都干掉?”
“我们只是……走开,师傅让我习惯。”
“愚蠢!彻头彻尾的愚蠢。你们应该用你们的咒语杀掉轻慢你的愚民,这样他们才会敬畏你们,然后向你们卑躬屈膝。你们拥有比凡人强得多的力量,应该奴役他们,获得他们的忠诚和价值,像你们这样的强者才应该管理国土。”
“统治是领主的责任。”夏尔不知怎么回答,“我们只是恶魔猎人。”
“为什么恶魔猎人就不能统治?”
“我们不是贵族。”
“是什么决定贵族,出身、血统?我知道你们这些游戏是什么规则,一个贵族男人把他的种子到处乱播,撒出成千上万个新贵族,哪有这种事情。”
“他们有家族……有自己的传承,手里拿着地契、合同和印章,他们的统治合乎法律规定。”夏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正在长出胡茬,“我们几百年都这么过来的。”
“你就溺死在这滩约定俗成的浆糊里吧。”
夏尔有些生气。
“就算是你,不也是因为触犯了地狱的什么‘规则’,所以才被赶到这里来吗?”
这话伤透格拉迪乌的心,它又缩到了角落里,陷入沉寂。
夏尔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空气非常清新,天空有大片乌云,将阳光分割得十分朦胧,教人分辨不出现在是早晨还是下午。很冷,他刚刚下过河,身上水渍未干,冰得要命,他希望到村子之后能有地方买件衣服御寒。
他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
是谁?他赶紧回头,看到之前那几个村民。
这几个农夫一改态度,仍旧带着装满的篮子,态度却是毕恭毕敬,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尊重,他们一见夏尔回头,纷纷向他谦卑地弯腰。
“大人。”其中一个灰头发、圆鼻头的农夫走上前,把草帽摘下来拿在手上,畏畏缩缩地行礼,“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夏尔不解其意,一会又回过神来,“噢——你们看到河巨魔的尸体了。”
“您可真厉害。”农夫赶紧恭维。
夏尔看着他们恐惧、畏缩的目光,心里不是滋味。
“没什么。”他尽可能表现得和善,“河巨魔造成了许多麻烦吧。”
“……”农夫眼眶一红,擦了擦眼泪,“您不知道您做了件天大的善事……自从河巨魔霸占了桥以来,我们一直不能到森林里去,它饥饿的时候还会到村子里抢劫,不少人和动物都被它杀了。”
“领主呢?没有卫兵吗?”夏尔问。
“天神啊。领主又不需要去砍树、弄柴火。他的人对我们说:‘那你们不进那森林不就行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森林对你们一定很重要。”
“以前我们靠卖木头赚了不少钱,现在每年都有人为了背木头过河淹死在水里……我们合计,派出信使,向灰树厅的大老爷求助,可人在路上就被拦下来,打了一顿,饿了两天才放回来……说这样有损领主的名声……这算什么事?”
“以后你们就可以到薄暮森林里去了。”夏尔安慰他们。
“您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您叫什么?”农夫问。
“夏尔。”
“您是个雇佣兵?一个冒险家?”
他们沿路往村庄走,一边走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谈。
“我有特别的任务在身。”夏尔含糊其辞。
“您是国王的特使!”农夫吃惊地说。
“不,我不为国王陛下效力。”国王不理朝政已有一段时间,同时不停对外派出他的秘密使者,进而维系统治。
“原来您是百子团的成员。”他们肃然起敬,“了不起。”
“也不是……”夏尔大概听过百子团这帮人,是一群由不法之徒组成的匪帮,核心成员达到一百人,在上洛曼流窜,势力很大。
他们本是拦路放火的强盗,却通过劫富济贫在老百姓之中博取好感,艾蒂安很讨厌他们,所以夏尔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些人。
农夫们又把夏尔的身份猜了个遍,盗贼工会的成员?血色兄弟会的杀手?冒险贵族?还是伪装成人类的精灵?越说越离谱。
“是恶魔猎人?”农夫终于猜到一个可靠的答案。
夏尔还在犹豫是否承认,他们中那个比较老的农夫又开口:“不可能,恶魔猎人都是一帮强盗、杀人犯和贼,怎么可能帮我们消灭巨魔。”
“对。”
“有理。”
“恶魔猎人就是流氓。”其他人附和。
夏尔脸色僵硬,格拉迪乌则爆发出一阵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