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在火堆旁边找到艾蒂安的行囊,从里面找到女巫的膏药,还有绷带。
首先要喝酒,老猎人嗜酒,夏尔也学着喝。他拿出一瓶未启封的众王烈酒,尝尝味道,味道刺鼻又辛辣,他只抿了一口就感到舌头发烫。
就当是为了纪念师傅。夏尔逼迫自己喝了一大口。
效果立竿见影,他很快感到有些迷糊,脑袋里有个地方开始嗡嗡作响,锣鼓喧嚣,但另一方面,他的疼痛也减轻了,伤口不像之前那样疼得要命。
然后用盐水冲刷,夏尔拿出陶瓶,将里面的盐水往伤口上倒。
嘶——疼痛从伤口出发,闯来闯去,席卷他全身,他疼得拿不稳瓶子,赶紧把它放在地上。
“好痛……”他赶紧打开装有女巫药膏的罐子,用指头挖出紫色的膏泥,在伤口上涂抹。然后再拿出绷带,环绕自己的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身上打结。
做完这一切后,他往后一仰,借着酒劲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白天,阳光照在林子里,露营石遗迹历经千年岁月,早已见惯生死。但夏尔还没有,他站起来,周围满目疮痍,七八只乌鸦啄食瓦伦、达尔顿和杰芙妮他们的尸体,夏尔把它们赶走,它们在远处的树枝上眺望,随时等待时机。
要埋葬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夏尔又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决定还是把他们烧掉。
艾蒂安老师傅是最惨的,他的身体在引爆亚芬火焰时已经**然无存,草地上每一缕尘埃都有可能是猎人尸骨的碎片,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感到痛心。
“痛心?为什么难过。”格拉迪乌的声音在夏尔心中响起,仍是粗糙喑哑。
“因为我不能为他报仇。”
“哈,想要报仇,你就必须自杀,精彩的难题。与其纠结于过去和死者,不如心态平静,好好活着。”格拉迪乌得意洋洋。
夏尔收集来更多树枝,来回两三趟,在地上堆起一个高大柴堆。
他把达尔顿残缺不全的尸体拖过来,放到柴堆上。
“他特别蠢,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在森林里走,我怎么会放过他?”
“达尔顿只是想回家而已。”
夏尔找到瓦伦的尸体,搜索他身上的遗物,只有拿瓦伦的东西夏尔才没有负罪感,因为瓦伦活该。
他最后找到一个有分量的钱袋,还拿到瓦伦的剑。瓦伦对自己的瞬移咒非常有自信,所以没有带其他的工具和杂物。夏尔把他的尸体抬起来,丢到柴堆上去。
“他想和我合作,他比你爽快多了,他一开口就希望和我分享力量,让他变成最强大的恶魔猎人。你真该和他学习。”格拉迪乌点评。
“然而跟你合作并没有救下他的性命,他还是死了。”
夏尔抱起费德瑞克的尸体,猎人大师的胸膛被扎透,神情惊骇,这更让夏尔感到加倍难过。
“所有功绩和野心全都无人知晓了。”格拉迪乌细语。
“我们都一样。”
最后是杰芙妮的尸体,弩箭穿透她的喉咙,她死得看起来并不平静。夏尔抱起她的尸身,慢慢放在火堆上。
“她仁慈而脆弱。”
“闭嘴吧。”
他用打火石敲出火星,点起火,烈火焚烧,烟雾冲天。火焰在成堆树枝上熊熊燃烧,火舌乱窜,一沾到这些恶魔猎人的皮肉就开始纠缠不休,焚焰滋滋作响。
夏尔难过极了,八个恶魔猎人,进入薄暮森林猎杀恶魔,七个战死,只留下他一人。
“我曾经……很害怕。”夏尔自言自语,“害怕,非常害怕,进入这片森林的时候就开始害怕。到后来看到丹佛死掉,我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但看到前辈们的战斗之后,我不再畏惧了。”
夏尔把手自己的心脏上。
“现在啊……我们要猎杀的恶魔,生活在我的精神里……我背弃了大家,和恶魔一起活了下来……我万分抱歉……”
他长长叹气。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我的罪过。我已经有觉悟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猎人,安息吧,前辈们……”
夏尔握紧拳头。
“我决定,成为最优秀的恶魔猎人。”
指甲刺进肉里。
“把它们从这个世界赶走,让它们统统回到它们该呆的地方。用我余生所有精力去猎杀恶魔,如此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的同类们可是很难对付的。”格拉迪乌轻蔑地说。
“我要你向他们忏悔。”
“忏悔?”格拉迪乌困惑。
夏尔平生第一次与恶魔讨价还价。
“你必须认识你的错误,并决意改正。”夏尔严肃地在内心与恶魔对话,“你要谦卑地请求猎人们的灵魂谅解你,你的那些诡计、蛊惑人心还有幻象……”
“我是一个恶魔,恶魔从不忏悔。”格拉迪乌残暴地拒绝,“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凭什么我就该死?我难道不该用尽我所有办法去反抗?你要我引颈待戮?让我被那些下三滥的穿刺咒和放逐咒毁灭?想都别想!”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活下去,你就必须做出改变。”夏尔的态度斩钉截铁,“你要对你做错的事情感到抱歉。”
格拉迪乌发出一阵沙哑的嘲笑。
“错误?猎人与猎物厮杀千年,堆尸如山,血案连牍。你却还在思考谁对谁错。”
“如果没有对错,那我应该思考什么?”
“思考如何往上爬,跳出这个互相杀戮的圈子。你和我,我们可以找到一条新的道路。好罢,为了平复你脆弱**的心灵,我答应你,我永远不和凡人为敌了,我也对杀掉你的前辈和导师感到后悔。如何?”
夏尔心情复杂地妥协。
“我还有一件事要厘清……你怎么保证你不会吞噬我的灵魂,支配我的意志?”他问。
“现在的我比较难办。”格拉迪乌迟疑了一会才回答,“你不明白,我好像卡在了你的灵魂里。”
“卡住了?你是指什么?”
“我是恶魔,我卑劣不堪,所以我当初侵蚀你的身体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夺取你的意志。”
“你失败了。”
“当然,你们的咒语……你使用过‘亚芬火焰’之后,你的灵魂……不好下口。”
“是亚芬火焰保护了我的灵魂?”
“当然,但是我又必须得进入你的身体,否则我就会被这个世界毁掉。于是我就强行钻进你的灵魂……但是卡住了。可惜你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刀锋恶魔强大的恶魔之魂,居然被渺小的凡人灵魂困住了……”
“你还说猎人的咒语都是垃圾。”
“我可没改变我的看法。”
“你那些悬空会飞的刀刃是什么?”
“恶魔法术的产物,但是有时限,只能活动一天左右,或者遭到攻击也会被削弱。都是我临时制作的。你想要吗?给我一些合适的材质,我可以帮你打造。”
“我只需要一把武器。”
“可以,把你找到的所有金属集合起来,我为你打造最强大的恶魔刀锋!”
夏尔拿出瓦伦的剑,再拿出自己之前拿到的堕落利刃。
“你杀了朱利斯,用他的脊椎骨做成这把武器。”夏尔望着堕落利刃上的骸骨部分。
“你们残杀鹿,把它的筋腱抽出来做成弩弦,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丝毫犹豫,双重标准也给我有个限度。”
格拉迪乌,刀锋恶魔,慢慢地施展它的能力,堕落利刃上的恶魔质迅速剥离,在空中悬浮成漆黑矿物。
“‘恶魔质’到底是什么?”夏尔问。
“固体化的灵魂,我们恶魔以灵魂为生,以灵魂作为燃料和工具。”
“我们施展咒语的时候也焚烧灵魂。”
“难道你没听说过猎人先驱的故事吗?你们的咒语就是恶魔传授给你们的。”
“你对那个恶魔有多少了解。”
“我不确定是哪一位,我来这个世界不多,前几次降临也是在其他国家。”
这些漆黑的恶魔质粘附到瓦伦的剑上,形成一层灰色镀层,整把剑刃慢慢延伸,金属发出铮鸣,塑形出完美的弧度,边缘极度锋利,这是夏尔见过最可怕的利器,光是看一眼都会让人产生被割伤的错觉。
“凡人能做到吗?凡人能做到吗!”格拉迪乌疯狂吹嘘,“看看我,刀锋恶魔!利器的主人,至尊切割者!”
“好武器。”夏尔点点头。
“给它起个名字,我知道凡人喜欢给各种东西命名。”
“‘格拉迪乌’,异乡灰剑。”夏尔高举这把阴暗武器,阳光照在刀刃上,映出耀眼的明光,“一把用来猎杀恶魔的恶魔刀。”
“好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格拉迪乌跃跃欲试,“快去砍点东西,快去切点东西,否则我会非常难受的……”
“……是啊。”
“你没有师傅了,但我可以教你许多东西。第一课就是:目前你要学会逆来顺受。等你得到支配一切的力量以后,无论是杀了我、为其他人复仇还是伸张你自己的野心,你都可以做到。只是在那之前,你只能忍耐!弱者只有资格忍耐!”格拉迪乌说。
此话虽然尖锐,但也是事实。夏尔暗想。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没有和它讨价还价的能力,也不能奢望把这聒噪的东西赶出我的身体。
作为一个恶魔领主,格拉迪乌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可以挖,来日方长。
我不信任它,但我必须依赖它。
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也在阅读着我的想法……算了,只要它不烦我就好。
夏尔思忖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他一定要离开薄暮森林,返回猎人圣堂所在的地方,灰树厅。那是洛曼王国北方的一座海岸城镇,靠近边境线,属于上洛曼地区。
整个洛曼王国按照地理分成四个区域。
上洛曼地区位于王国东北方,与巫师的家园沼泽非常靠近,同时也邻近野蛮人的王国和黑暗之地。
西海岸是洛曼王国的首都,洛曼国王在那里建立起他的统治,环绕着西海岸的大片领土都是王家领地,让国王成为境内最强的领主。
青河地区位于王国中部,一片广袤平坦的乡村,附近分布有精灵的家园,一片会走路的森林。
下洛曼地区位于王国南方,靠近南部半岛王国,也与东方的山内帝国相邻。
这些猎人们都来自于上洛曼,其他地方同样分布有猎人圣堂,但各个圣堂之间关系并不密切,很少相互来往。夏尔首先要做的是返回灰树厅,接手对上洛曼圣堂的管辖。
这片地区只剩下他一个恶魔猎人了。
夏尔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准备,但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恶魔猎人能够承担这份责任。
也许我还要训练几个猎人新兵呢……夏尔心想。
管理猎人圣堂是一件非常严肃的职责,夏尔随艾蒂安造访过圣堂,在圣堂外有不少外围人员,诸如文书、密探等,听说费德瑞克还有一笔贷款,但不知道欠了多少钱没还。
现在这一切都属于夏尔,一座圣堂,一个组织,一项行业……
该出发了,他望向北方。返回灰树厅,重建猎人圣堂。他迈出脚步,身后露营石遗迹内,火焰爆燃不休,吞噬希望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