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艾蒂安拉长音调,“瓦伦,你不会想要和可怜的小学徒争抢吧。”
“那是朱利斯的法术项链,不是他的。”瓦伦粗声粗气。
“但也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拿。”艾蒂安慢慢起身。
“因为我比你清醒、比你年轻、比你强大。”瓦伦嘲笑,“我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恶魔猎人的本职工作不好好做,窝里斗却是内行。”艾蒂安反唇相讥,“不远的地方有刀锋恶魔在游**,去和它作战,拜托了。”
“把那项链拿给我。”瓦伦索性越过艾蒂安,直接吩咐夏尔。
夏尔凝视着他们争抢的项链,这算是他见过最精致昂贵的东西了,通体由纯金打造,链环互相咬合,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在末端悬着绿宝石项坠,呈菱形,切割精巧,当夏尔凝视着它的时候,他能听到魔力流动的细响,似乎是一件法术道具,但他还不清楚有什么效果。
巫师们时常将自己的咒语注入物品之中,使其获得强大的效力,只有技艺高超的巫师才能做到,并且耗费甚巨,因此每一件法术道具都相当昂贵。
“没必要把它弄坏,放下来。”艾蒂安说。
瓦伦先松手,夏尔也慢慢把项链放回到遗骸之中。尸骨尚温,人们已为遗物争抢不休。
“这项链有什么作用?”他问艾蒂安。
“朱利斯的护盾项链,可以抵抗其他咒语的效果。”老猎人看了看夏尔手里的项链,“这项链救了他许多次,只可惜……”
夏尔抬头看着瓦伦。
瓦伦比他高一些,更成熟、凶猛,而且身经百战,无论对付恶魔还是人类,都比夏尔在行。艾蒂安刚刚受了伤,年逾五十,若是真的拼命,老猎人和小学徒都要交待在这里。
虽然知道形势恶劣,但……将宝物交给瓦伦这种人?我做不到啊。夏尔暗想。
“到边上呆着去。”瓦伦催促。
“不。”夏尔说话不多,宁愿以行动捍卫自己的决定,“……它应该和朱利斯先生一起被埋葬。”
“蠢货,没脑的傻子,岂有让宝物深埋地下的道理。”瓦伦勃然大怒,“拿过来,我们对付恶魔的胜算才高。它不但能阻止咒语,也可以干扰恶魔的邪术。”
你会去和恶魔作战吗?夏尔深深怀疑。
“如果你死了,你是希望我们把你身上的东西和你一起妥善安葬,还是希望我们争抢着分你的东西?”艾蒂安对瓦伦的态度不以为然,“当然,我完全同意,遗产留给活人是最好的。瓦伦,你去安葬朱利斯。”
“安葬那傻瓜?我得先有个铲子!”瓦伦咒骂。
“夏尔,那你把朱利斯的尸骨好好收殓埋葬,项链就当是他的丧葬费。”艾蒂安简单地命令。
“好,你来啊,我看你用什么东西挖墓穴。”瓦伦冷笑。
夏尔一声不吭,他拿起自己的剑,之前,堕落刀刃已把它劈弯,带出些难看的弧度,反而可以用来挖掘。他就用这把有些歪曲的剑,沉默地在土地上挖凿。
“用那种东西,看你挖到什么时候,真是蠢到家了。”瓦伦先是嘲讽,带着看人出丑的心态看夏尔动作,不久又陷入沉默。
因为夏尔真的挖了个得体的墓穴。
他足足挖了有一个小时,非常疲惫,但成功掘出了一个长宽一米有余,深达三指的土坑。
夏尔以空前的勇气和胆量,把朱利斯焦黑溃烂的遗骸抱起来,整具尸体温烫,面容烧透惨不忍睹,身体被恶魔刀锋切割得千疮百孔,脊椎部分有大量缺失。
“恶心。”瓦伦看得直皱眉。
就是这样一具尸体,夏尔敢于用双手去触碰。他把尸骨的主体放进坑里,火烧之后,朱利斯的身体也变小了许多,足以用这个又浅又小的坑埋葬。
夏尔把剩下部分烧成的骨灰耐心地用手掌殓起来,慢慢撒进坑中,直到原本火烧的地方只留下黑色的人形余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之前挖出的土又推回到坑里,形成微不足道的隆起,如此安葬了一名在薄暮森林中奋战、被杀的恶魔猎人。这个结局可能不体面,但仍然安宁。
生前已经献出一切来对抗来自其他世界的鬼怪,死后还不能好好休息吗?
那把堕落刀锋,虽然由朱利斯的脊骨做成,但除了骨头,其他部分都是堕落的恶魔质,不能随便地埋进土里,否则会招致祸患。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安葬丹佛……可怜的丹佛,我的好朋友,就那样被遗忘在树下,夏尔感到沮丧。
他站起来,对朱利斯的遗体拜一拜。身旁那棵大树还在不断燃烧,主干坚韧,只怕要烧上一夜,周围热气滚滚,蒸得夏尔浑身是汗。
看到夏尔的行动之后,瓦伦再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吃东西。
“把那项链戴上吧,朱利斯会高兴的。”艾蒂安说。
“虚伪。”瓦伦低语,“师傅和徒弟,一丘之貉。偷死人的东西,脸皮真厚。”
夏尔捡起那绿珠宝项链,郑重地戴在脖子上。
艾蒂安拍拍他的肩膀。
“但愿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恶魔猎人。”
我只想活下来。夏尔不安地想着。周围昏暗、幽静,不知刀锋恶魔藏在何处。
“你在担心什么?”艾蒂安注意到夏尔情绪缺缺。
“恶魔。”夏尔似乎是他们之中唯一还在考虑恶魔的人,“它会躲在哪?”
“任何一个角落,它在寻找宿主。”艾蒂安摸了摸胡须稀疏的下巴,“以恶魔真身活动的话,它会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因为这个世界讨厌它。所以它必须寻找一个此界生灵,躲到他体内去,用那个生灵的躯壳来抵挡这个世界的压力。”
“动物可以吗?”
“不能是野兽、昆虫之类,因为恶魔附身之后,只能以宿主的心灵来思考,如果目标是愚笨的生物,恶魔也会变得愚笨。同时附身目标也不能太弱小,如果我们杀掉了它附身的躯壳,它会陷入虚弱期,很容易就会被我们放逐或者捕获。所以它会尽量找强大的外壳。”
夏尔记得在他们的猎人圣堂里就关有恶魔,猎人们可以将它们长久囚禁在现实世界中,使它们无法返回地狱。
“所以只能是人类。”夏尔想了想,“恶魔必须寄生在人类身上。”
“不一定,恶魔也可以寄生在龙类的思想里,高等的龙比我们聪明多了,它们心志坚定,所以被恶魔沾染后会变得特别偏执……还有精灵和矮人。着魔的矮人在历史上也有记载,试图锻造恶魔工艺。精灵们固然不问世事,理论上也有可能被恶魔**……还有人曾经想尝试让恶魔依附在猿猴身上,猿猴是一种很像人类的动物,我们这里没有,但是我在南方见过……不过,夏尔,如果遇到那些试图用恶魔做‘实验’的术士和巫师,你见一个灭一个,有些知识属于禁忌,探索会导致灭顶之灾。”
“但如果不研究它们,我们就永远不明白它们是怎么来的。”夏尔忍不住说。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它们必须变成这样。”艾蒂安指了指夏尔的行囊,里面装着已经失活的恶魔刀锋,“这种东西是恶魔的眷属,活力有限,只要和它们拖延下去,它们迟早会颓力,支撑它们行动的恶魔力量最终消散,让它变成死物……这样的东西,仍然带有恶魔的一些性质,可以慢慢研究。”
“您研究过吗?”
“很久以前,我曾经参与过。”艾蒂安想起过去,“那时候我还有称得上‘朋友’的伙伴,他们通过研究这些东西来探索知识,发展自己的见解。枯木君王、刀锋恶魔、黄铜王子喜欢创造有形的邪物。长角大君、牛头恶魔之流会创造出各种大小恶魔来侵攻世界,这也属于我们能对抗和捕杀的范畴……哎,夏尔,最可怕的是那些本质抽象的恶魔,没有具体的存在……我不知道有一天你碰上那种恶魔,该怎么对付。”
“我要怎么做?”
“和那样的恶魔对战,实在凶险,言语难以形容。那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咒语、剑和弩通通无效,而你能信赖的伙伴悉数背离你。身为恶魔猎人,所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独来独往,远离文明社会,因为我们早知道他们无法信任,所以必须培养独自作战的能力……坚强、非常坚强,让你能战胜一切,发现它们真实所在的方位,独自走到它们本体面前,将它们从藏身的躯壳里砍出来,再用放逐咒遣返它们。”
“您还没教我放逐咒。”夏尔有些期待。
“等安全离开大森林,我会教你的。”艾蒂安摇头。
艾蒂安似乎有些疲累,坐下来休息。
三个恶魔猎人就这样坐在燃烧的大树旁边,望着焚烧的树干。
我们真的能击败刀锋恶魔吗?夏尔反复想着这件事。凭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赢?大家约定过,在薄暮森林里一个叫露营石遗迹的地方汇合,明天早上出发,应该能到那里吧……我能活下来吗?作为一个猎人新兵……
“你多少岁?”瓦伦转向夏尔,忽然开口,打断夏尔的沉思。
“十七。”夏尔说。
“为什么当恶魔猎人?”
夏尔愣了一下,这家伙问这个干什么。
“别无选择。”他照实情回答。
“你会豁出性命去和恶魔战斗吗?”
“会。”夏尔感到困惑,难道有恶魔猎人不会吗?
“千万不要。”瓦伦摇头,“生命是第一位,如果以后,你面临生死抉择……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你爬进坟里问问朱利斯,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离这远远的,打死也不肯参与行动。”
“……”
“你觉得我太贪婪?凶暴?”
“没有。”夏尔说出违心的话,实际上,他觉得瓦伦这样的人几乎是恶魔猎人中的污点。
“好好看看艾蒂安,你跟随他这段时间以来,可曾见过他微笑或者发怒?”瓦伦冷冷地嘲弄。
夏尔转向旁边的老猎人,艾蒂安神情木然,双眼紧闭,已然入睡,脸上白须浓密,皱纹深刻,在火光照耀下显得衰老又沉寂。
“人类是被欲望驱动的野兽。你觉得你们行为高尚?你要弄明白,不正常的是你们啊……”瓦伦露出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