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之前,浊阴生魔。
卫含真压下了心中的异样,眸光往那壁画上扫去,视线所及,那画面也逐渐地扭曲,等到她看完之后,只剩下一面空白的墙。此处承载的是太古魔门的历史!而这些被镇压、驱逐的真魔,在未来定然会再度回到九州大陆。原本便对“魔劫”起疑心,到了这时更是笃定此才是真正的“魔劫”。
在塔中停留了一阵,卫含真再度起意推算,这一回看得不只是太古魔门的过去,还有自身的谜团。与过往的溟漠玄奥不同,那层遮蔽在眼前的迷雾逐渐消散,展露在以前的是一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女人面庞——她自然是见过的,宗门中供奉的画像,也是自己的母亲。她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些什么。卫含真心念一动,那纸上的字迹便一个个飘起来,浮现在眼前。
“吾儿道骨天成,得天之眷,亦得天之怒,此后劫难加身,成长不易……为其推演命数,多以夭折为终,此事吾心不甘……为其改命易劫,斩神魂为二,一留此界以为根,一往大千世界避劫……此世之身,劫难亦不可避……父不教、母不慈……不可为此,就易其徒不孝之命,为师者自可轻易镇压,如此消劫,复全道途。元婴之劫不可避,吾亦无力更改,若吾儿元婴不灭,日后自可直登大道……不对,九州魔劫动……”在这之后,血色化开,那伏案疾书的女人身影化去,再看纸上,字迹全无。卫含真面色沉凝,眉目间笼罩着一股散不去的忧色,她的过去,竟然是这般!留在长观宗长大的,算是她的副体!其行事有偏,因果早定,就连走火入魔也是注定之事!纵然早猜测到自己身上有迷惑,这一刻的卫含真仍旧是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宛如波涛翻涌。
良久之后,卫含真才压下了那股情绪,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身影。母亲改命,可一动俱动,后有千千万万可能,如书中记载的是一种,而自身如今所遇的也是一种。她的跟脚在此界,此身所遇为真实,而其他的可能俱是化作虚假。
小劫可易,大劫难脱,这是她的命运么?不得大道,终究不能超脱啊。卫含真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再看殿中散乱的法器,自塔中飞掠出,禁制一启,却是谁也别想进入其中。
另一处六角塔阁。
沐灵心脸上的笑意收敛,她双眸光芒若点漆,此刻正凝视着持着招魂幡笑得花枝乱颤的晏恨情。
“贼秃驴,你也要挡我么?”晏恨情这会儿也不再“师太”“奴家”的说话了,她瞪着沐灵心,脸色阴沉无比。她已经进入了金丹三重境,只要一个契机就能够结婴。此地既然是魔宗传承,自然会有东西助她成就。
“此地与真魔有关,你纵然借助此处结婴,那又能如何?你还是你自己么?”沐灵心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晏恨情与佛门的关系微妙,寻常用的“超度”之法不起作用。沐灵心也没打算与她对上,而是准备等卫含真她们到来。
晏恨情眯了眯眼,她冷笑道:“在拖延时间,等那帮玄门弟子到来么?”她的眼眸中沉着暗色,手中的招魂幡一动,顿时阴风惨惨,那寄托于幡上的百鬼阴兵就往前狂涌来。
沐灵心面色不变,佛珠缓慢地拨动,衣上泛出一阵阵清圣佛光,将那阴风给净化。
“仞利□□!”晏恨情面色一变,此是须弥圣境的一件玄器,上面无尽度化佛光,对魔宗修士克制极大。也是,连菩提宝相都在沐灵心手中,更何况是其他?晏恨情思绪一转,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从沐灵心这边突破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沐灵心哪里能够让她走脱?不管是水道友还是云道友,修为都不如晏恨情。她将腕上的菩提珠往前一扔,佛珠在半空旋转,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枷锁,朝着晏恨情的身上套去。晏恨情脚步一顿,面色红红白白,变化多端,她冷冷地盯着沐灵心,倏然道:“你当真要阻我?”
沐灵心收回了菩提珠,此物更多的是防御之用。她双手合十唱了一句“阿弥陀佛”,抬眸对上晏恨情冷沉的视线,一笑道:“抱歉。”
云池月的运气最坏,她追到的地方,恰好是周一宵炼化禁制之地。
周一宵身上星光闪烁,玉霄宗的弟子虎视眈眈,云池月硬着头皮往前行,将自己的琴祭出,一拨弦便是乱人心神之招。周一宵正在全新推演中,哪里禁得住魔音灌耳?扑哧一声,吐出一口血,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云道友,你这是做什么?!玉音门是要与我玉霄作对么?”周一宵死死地盯着云池月,怒声道。
云池月抿了抿唇,她拧眉道:“此地不详,是那魔宗传承之地,不可进入。”
周一宵拔高声音道:“就是因为是魔宗传承,我等才要在魔宗之前,取到那些东西!这一次念你是好心,若是下一回——”周一宵的话还没说话,便听见了一道如裂帛般的声音,云池月是不打算跟他们废话了,音潮大起,声遏云霄。
单凭云池月的修为别说是这一群玉霄弟子,就一个周一宵她都对付不了。好在出门时带了一件名为“泰衡真定钟”的玄器。此物要说攻伐之能,那是一点都没有,但是其禁光难消,算是上乘的防御法器。此刻,面对着玉霄弟子的攻伐,云池月将那泰衡真定钟一抛,自己便安然坐在大钟之下抚琴。这么一来,玉霄的弟子难以攻击到她,但是她的琴音却是可以扰乱周一宵,使其无法安心推演阵禁。
周一宵脸色阴沉,如乌云笼罩。他大喝一声,便见头顶出现五道星光,如霹雳一般朝着云池月打去,然而只有一阵咚咚的声音传出,连那宝钟的宝光都未曾破去。这么一试,他算是知道云池月那法器的品阶。
“周师兄,怎么办?”跟着周一宵的玉霄弟子也恼了云池月。
周一宵眸光寒光一闪,他道:“同为玄门弟子,我也不想出手,但其阻我宗大业,不可留!”
“难道是要用……”那弟子心念一动。
周一宵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了一枚法符,一口灵气渡入其中,这法符上的气息陡然上涨,节节攀升,一股恐怖的威能将此地笼罩,便算是处在法器罩定之下的云池月,也感知到了危险气息。这法符乃是四明峰峰主高季鹰祭炼的惊霄剑符,里面藏着一道昂扬的剑意。高季鹰已经是元婴三重境,其剑意对金丹修士而言,也是不能对付的存在。
剑符一出,宝钟很大概率会被打坏。云池月来此骚扰周一宵,却不想把自己小命交代在此处。她瞪了周一宵一眼,二话不说,卷着法器转身就跑。周一宵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此地还有旁人在,对玄门修士出手,怎么都不好看。他再度推演那阵法禁制,然而没多久,那令人心悸的琴声又出现了,周而复始,气得他面色铁青,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法符上的禁制,顿时一道剑光掠天而来,裹挟着万千光华和无尽的威能,斩向了云池月!
麻烦了!玉霄宗的弟子真是小气!云池月面色一变,正打算忍痛牺牲一些法器,忽然间一道红绫闪了过来,如钢铁碰撞,当一声响,将那剑意给撞了回去。当然在这一击之下,那道元婴剑意并未彻底消散,红绫舞动如火,像是要将那道剑意困在其中,而其中随之化生的绵绵剑意,则是如水一般,将那股森然罡气一一化解。
云池月一抬眸,就看到了那雪色的白发,水盈及时赶过来了,她悬起的心骤然一松。“多谢水道友相助。”云池月舒了一口气道。
水盈眸光澄然地望着她,应道:“玉霄宗的惊霄剑符,正如祖师所言,不过如此。”
云池月:“……”敢情是被剑符给吸引过来的。
“又是她!”周一宵被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原本便灵机躁动,此刻更是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双方僵持的工夫,卫含真也来了。她一出现便释放了灵力,周身水潮翻滚,仿佛大江奔涌,发出了隆隆的轰鸣声。
“卫道友!”云池月拔高了一声,一脸慌张地跑向了卫含真,大声道,“卫道友救命!玉霄的弟子要杀我!”
玉霄宗的弟子心中的确杀念浮动,可听到了云池月的叫喊,仍旧是愤懑不已。
卫含真淡淡地扫了一眼周一宵,她淡声道:“水道友,禁制就靠你了,此子我来对付!”
周一宵冷声道:“此处还藏着魔宗修士,我玄门难道要让他们看笑话么?”
卫含真淡笑了一声道:“无妨,周道友走了,笑话便也没了。”
“你——”周一宵面色大变,没想到卫含真这般不给面子。他讥诮一笑道,“虽说长观宗为玄门第一,但我玉霄也有万载传承。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水盈看着周一宵开口道:“奇怪,明明是你们人更多啊。”
周一宵:“……”
“师兄,不要理她。”一侧的弟子低声开口,这水盈谁沾谁倒霉。周一宵面皮涨红,良久之后,才将那股怒意压下去。
玉霄宗立场不明,就算如今的事情已经不是书中的走向,卫含真也不敢让太古魔门的禁制为玉霄弟子持有。水盈已经着手化开禁制,而她紧紧地盯着周一宵,一旦他有异动,便会毫不留情出手!
周一宵虽然无比愤怒,但是并未彻底失去理智。此处魔宫六座,剩下还有四处可去,总不能都是被他们给捷足先登了吧?他恨恨地望了眼卫含真,领着玉霄的弟子扭身便走。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云池月才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玉霄的弟子还真是惜命,他们有什么图谋么?”
“不知玉霄有什么打算,反正防着他们就是了。”卫含真淡淡地开口道,默立在一边等着水盈化开禁制。禁制化开,三人入了宝塔中,各式各样的法器被封禁,案上留有几块玉简残片,与先前遇到的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望着那六尊魔像,卫含真有说不明的情绪,到底没有多说,拂袖便往下一处赶。她得一、水盈得一,再加上先前的与这次破开的,只剩下素微和沐灵心她们找的两座魔宫了,终究是会与玉霄宗的弟子对上。
另一头,周一宵铁青着脸离开,身后的弟子却有些迷惑不解。
“师兄,我等人数在她们之上,为何要走?”
周一宵寒着脸道:“魔宫还有数座,没必要与他们起冲突,我们来到此处,只为了取魔宫中的一件带有太古魔门气息的法器。”只是等他感到下一处的时候,眸光倏然一凝,显然,有一道素衣身影在此,眉眼冷峭,剑意高扬。
“看来我等不用再去其他魔宫了,她们分散行动,抢先了一步。”周一宵面色阴沉,哑着嗓子道。
此人正是在此等候众人的素微,她找到了这座魔宫后,便见一群散修在此,只不过他们对推演一道没有任何了解,只能够盲目地用法器攻击阵禁,结果自然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素微对推演也不擅长,知晓自己化不开阵禁,故而在那群散修都驱逐之后,她便等待着师尊的到来。只是这一等,等来的却是玉霄的弟子。看他们的神情,大概是没有获得任何东西。
“你长观宗是要占了这太古魔门的遗迹么?”周一宵冷笑道。
素微望着他,淡声道:“我长观宗为玄门第一,由我等来处置太古魔门,有何不可?”
“玄门第一?那也不过是过去的名头罢了!”周一宵讥笑了一声,如今的长观宗还是过去的玄门大宗么?掌门飞升之后,接手的也不过是一个化元的修士,实力可能还不如二流宗门的掌门!“要不是有那位长老撑着,你长观宗早就从玄门大宗除名了!”现在谁不知道长观宗那位长老灵机日渐饱满,已经快到飞升的时候,他飞升之后,长观宗还有强者坐镇么?周一宵这回是被气狠了,这些原本心照不宣的事情被他拿到了明面上,身后的弟子则是与他一道讥笑。
素微面色一寒,冷声道:“辱我宗门,该死!”一道凌厉的剑意冲出,裹挟着虹光,森然的威能弥漫四周。
“区区金丹二重境,也敢与我较短长?”周一宵喝了一声,法袍上亮芒鼓动,星辰周转。这门周元祭星法可牵动星辰之伟力,圆满时引动七七四十九颗星辰。周一宵如今只有金丹境,自然只可能将之炼圆满,但是已经能够牵动六道星光,在众弟子中俨然是上上乘。其威力不能够打破顶级的防御玄器,然而打坏一个金丹期二重境的修士,还是能够做到的。
星光粲然,六道宏大的光芒绞杀着剑气,素微神情不变,手中骤然撑开了一柄红色的伞,将那星光给卸去,这件龙骨与紫薇神砂打造的法器显然是攻守皆备。周一宵不过是新成就的金丹三重境,论威能,远不如当初魔宗的潘少青。
“玄器!”周一宵几乎咬碎了牙,怎么一个个手中都有玄器?他身为大宗弟子,还是四明峰峰主亲传,根本及不上她们的身家!敢情长观宗的玄器都被她们给带在身上不成?
“周道友,速速离去吧。不然……”素微淡声开口道。
“不然如何?我等——”
周一宵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剑啸声响起。
素微抬眸,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忽地绽出了一抹融融的笑意,她道:“不然我师尊定会让你们尝到失败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