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我们三人借着烛火的微光,在夜雨蒙蒙中出了寝殿,齐修贤搀扶着我,走在前头,红桑跟在后头,整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夜太黑了,好在宜春宫的守卫并不算森严,避开有侍卫把守的御道,我们走得是一条极其幽暗的小道。
这条道白日里就从未有人涉足,春深草长,十分荒芜,更别提如此漆黑的夜晚了。每走一步,我总能听见耳旁似乎有凄厉的风声在嘶吼,小半个身子浸透在春雨了,钻心的凉。
橘黄色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我看见齐修贤的脸上神色凝重,黑色的眸子皆是肃杀之气。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安慰我,“别怕!有我在!”
在出宫殿之前,我只想逃离这个如同牢笼一般的宫殿,等出了宫殿,步履蹒跚地跟着他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冰凉的夜雨,让我缓缓清醒。
我不该这么自私的,纵然今日出得了这东宫,也未必出得了皇城。宫禁如此森严,怕是插翅也难飞。
我也不曾为他想过,倘若失败,又该怎么办?
说起来,还是太自私了。
我内心几经挣扎,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缓缓放慢脚步,小声道,“齐修贤,我后悔了!”
他拉着我的手,突然一沉,声音有些僵硬,“瑶瑶,我会送你出宫,你也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开口。起初他目光坚毅,并未躲避,可过了一会儿,他却转过头去,目无定处地朝四周瞧去。
红桑的脚步声急切地追了上来,她不明白我们两个为什么突然停下,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忧心忡忡,“小姐,齐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红桑,我不走了……”声音就像是被塞在喉咙里一样,费劲全力,却也还是轻飘飘的。
“小姐,事到如今,你就别犹豫了,要相信齐大人,他一定能平安护送我们出宫的。”红桑的话又让好一阵难过,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流。
我并非不信齐修贤,而是因为我不敢拿他的生命做赌注。
雨越下越大了,雷声时远时近。齐修贤的脸庞在闪电掠过的瞬间,越显得煞白,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抓着我的手腕,迈出步子,往幽暗的巷道,疾跑去。
灯笼在墨色的黑夜里,发出细微的光亮,一步一摇晃,我们两个的影子映在宫墙之上,却像是两片残破的叶子。
他稳稳的拉着我手,炙热的掌心贴在我的手背,用他的温热告诉我,谢瑶,你没得选!
可原本该是一路无阻的,却在巷道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朝我们三人缓缓靠近。
齐修贤目光警觉,把我轻轻扶到红桑的怀里,几步上前,夺住了对方的去路,并死死地锁住了喉咙。
我和红桑也跟着跑上前,烛光之下才看清,身着夜行衣的竟是陈良娣。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齐修贤,可碍于喉咙被掐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开口,只是紧缩眉头,却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良娣?”我轻唤了一声,有些茫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齐修贤你快松手!”
虽然早已听清楚我说的话,但齐修贤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眉眼间似有冰刀雪刃,像是被笼罩在阴霾里,叫人不由脊背生寒。
“你快松开她,”我上前轻轻拉了他衣袖,解释道,“她不是坏人。”
齐修贤稍稍松了手,但杀心未灭,冷言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陈良娣好容易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忙小喘了几口气,朝我道,“姐姐,出了这里再往右转,到辰阳门外,自会有人接应。这一路上的侍卫,也已经被我支开了,你们只管安心地走,殿下那里我也会想拖延的。”
“谢谢!”眼里有泪光在打转,我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装作轻松道,“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本想拉着齐修贤就走的,他却纹丝不动,同陈良娣冷冷发问,“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齐修贤,良娣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了,她不会害我们的。”见此情形,我连忙上前劝解。
可正如齐修贤所说,她来得实在太凑巧了,叫人不得不生疑。
很快,她的脸上隐隐约约爬上了一丝愧疚和淡然,坦诚道,“姐姐,齐大人,实不相瞒,我也是有私心的。”
此话一出,令我十分诧异,不解地看着她。
她则面无波澜,心平气和道,“姐姐,从前我只以为,殿下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哪天无趣了,自然就会冷落于你,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殿下对你的感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次我想自私一点,姐姐既然不爱殿下,那能不能把殿下还给我?”
齐修贤听后,稍稍一愣,看向我,欲言又止,终于放松了警惕,垂下了手,而我一脸愕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红桑轻轻推我,催促道,“小姐快走吧,莫要让良娣白费了心血啊!”
“走吧,瑶瑶。”齐修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上来牵住我的手,把我从良娣的面前拉开。
我深陷在刚才的话里,一直缓不过神,齐修贤走在身旁,声音像是破碎的枯叶,干涸毫无气力,“你听见了吗?他还是喜欢你的。”
我不去回想成章和先前待我如何,不去想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光是良娣那双布满泪痕的双眼,就足以令我对此事深信不疑。
她的话,让我心乱如麻,偏偏齐修贤一直时不时看向我,我只好说道,“那你也总该相信她不是来阻拦我们的吧……”
齐修贤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目光,望向夜色茫茫的最深处。
有了陈良娣,我们三个人很快就到了辰阳门前,也不知为什么,离那扇门越近,我的心就越慌,眼皮子也跳得厉害。
我回过头去看红桑,她离着大概几尺远的地方,我又折了回去,拉着她的手,一起往辰阳门跑去。
可在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远处,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有个人静静地地立着,注视着我们三人离去的方向。
那双目光让我身子一僵,心里小声地喊了声成章和。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身影,隔着雨雾蒙蒙,越远,就叫人越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来阻拦我们,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迟迟开不了口。
只是,我的预感一向是强烈的,才到辰阳门门口,就被崔绍拦住了去路。
他的目光与齐修贤对视了一瞬之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同我行李,“夜深了,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心想,糟了!就最后一步了!崔绍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对成章和忠心耿耿,没有允许,定然是不肯放我们走的。
齐修贤抢先一步,护在我前面,又神情肃穆地同红桑道,“这儿交给我,带小姐先走!”
见此情形,我自然不依,上前解释道,“崔将军,我在宫里迷了路,巧遇齐大人,想让他送我回宫。”
尽管我知道这样荒唐的理由,崔绍定然不信,但或许,他去通传给成章和的时候,不至于连累到了齐修贤。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齐修贤那样的举动,分明就是要和崔绍决一胜负,根本就与我说的话,大不相同。
崔绍看在眼里,并未理会齐修贤,仍旧恭敬道,“末将救驾来迟,惹娘娘受惊了!可巧,殿下也在附近,容末将前去通传,好护送娘娘回宫。”
我听后,吓得心惊肉跳,忙制止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的。”
崔绍没有搭理我,仍旧执意要去回禀成章和。此时,心底只剩下绝望了,虽然先前成章和并未有所行动,但这件事如果从崔绍嘴里说出去,该是什么下场,我们都心知肚明。
齐修贤见他离去,便抓住我的手往辰阳门走去。我奋力地挣扎,厉声道,“齐大人,你送我回宫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黑夜的寂静处,传来嗖的一声,有道寒光直直地刺了过来。齐修贤闻声将我往旁边一推,那道寒光稳稳地扎进了肩膀,我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摔跪了下去。
我跟着伏下身去,看着他额头大汗淋漓,牙关紧咬,心痛得不知所措,伸出去的手,也不敢轻易去触碰,哽咽道,“齐修贤……”
匕首是崔绍趁着齐修贤不注意的时候,飞掷过来的,与此同时,早有部下匆匆去给成章和报了信。
崔绍上前一步,把长剑搁在齐修贤的脖子上,冷血面孔道,“齐大人好大的胆量,竟敢在殿下的眼皮底下劫走娘娘!”
齐修贤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头来,声音细小虚弱,“放她走……”
我浑身血液凝固冰冷,伸手抓住剑刃,一字一句道,“崔将军,不是他,是我自己要走的。”
剑刃一下子划破了我的掌心,崔绍不得已后退了一步,却丝毫没有要放过齐修贤的意思,皱眉道,“还请娘娘松手,刀剑无眼,若伤了娘娘,末将恐万死难辞其咎!”
“崔将军若肯答应放了他,我便松手。”
“娘娘,恕末将不能从命!”崔绍果然还是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远处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方才去给成章和通报的侍卫折返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跟了好几列阵的禁卫军。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火把,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
我的目光一直死死地低吟着崔绍,我想让退步,至少要他在成章和面前,对今晚发生的事,有所保留。
直到耳旁响起了齐修贤的低吟声,我才回头去看。他的左半边肩膀已经被鲜血浸透,猩烈的气味扑鼻而来。火花下匕首的末端,更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却是紫黑色的。
看来崔绍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齐修贤,他是铁了心要除掉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又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哭出声,喉咙发不出声响。
很快列阵的禁卫军分成了两波,成章和缓着步子,从中间走来,神色凝重道,“崔绍!”
崔绍松开剑柄,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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