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汽车穿行于闹市,温煦阳光洒在人间。
车里,钱宁朝狄兰轻浅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讲,“或许。”
狄兰眉眼动了一下,看向了窗外。
有一段时间,车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钱宁欣赏着冬日街头景致,没有感到不自在。偶尔,当她不经意转过脸,狄兰正随意看过来,她能切实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可以是模糊的,可以是激烈的,他们好像不约而同选择了前者。
钱宁觉得狄兰更没有感到不自在,不仅是因为这是他们家的车,他好像还在想什么很正经的事。她能看出来,这个阳光不错的下午,他的心情一般。也许她是他的一个调剂,她想,反过来也一样。
过了威斯特敏斯特桥,狄兰突然问:“你本科读什么?”
“经济学。”钱宁望着车窗外回答。
“那你为什么读建筑史?”
钱宁这才扭了扭头,狄兰眼里有适当的好奇。
“因为有趣。”她开了个玩笑。
狄兰会意,淡淡一笑,再说话时笑容已经敛起。“那晚我说有趣,并非讽刺你。亨利读建筑。建筑与建筑史是不分家的。”
“的确。”钱宁说着,脸上闪现一点感慨,“实际上,我应该去剑桥,你们的史论是最好的。”她说完摆摆头,“但我很喜欢我们学校的一个教授。所以……”她不用再说下去,这是不言而明的事情。
狄兰微微点头,看着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钱宁抿了抿嘴。
为什么呢?她被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包括在新白马面试的时候。
事实上,她作为一个经济学专业的学生,申请伦敦大学建筑史硕士时,必须要在个人陈述中阐明这个问题。另外,为了佐证她的申请目的与跨学科学习能力,她附加了详细的专业研究方向提纲作为申请材料。
“我父亲盖过很多楼。而我母亲……她目前人生中仅有的三个月工作经历,也是研究跟盖楼有关的事。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很难不对盖楼有所了解和兴趣。”钱宁慢慢讲道。
从G大毕业以后,她不想马上结束学生生涯,可她也不想继续读经济管理方面的了,至于重新开始读建筑,当一名建筑师,那也不是钱宁想做的。
“……我想不如就去了解一下人类盖楼的历史。所以,现在我就在这儿了。”钱宁说完耸了耸肩。她知道亨利不会是因为她这么实用主义又懒散的理由。她知道亨利从小就想当建筑师。
狄兰似乎听的很认真,至少看上去如此。
钱宁没有问狄兰为什么学建筑。
如果他想告诉她,他会的。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能想到,他与亨利应该都是一样的理由。
为什么不学呢?
如果你很早就知道你擅长画画、设计,你喜欢真实的构建,你有能力把你脑中最美妙神奇的建筑真正创造出来,屹立百年千年。
盖房子,盖坚固的房子,盖坚固而漂亮的房子。从第一个可以说是人类的本能,到第三个则是神赐予一部分人类的礼物。
“我其实应该去AA。”狄兰这时道。
钱宁扑哧笑了出来。
她刚讲她应该去剑桥,狄兰就讲他应该去伦敦建筑联盟学院(ArchitecturalAssociationSchoolofArchitecture,简称AA)。
她正要开个玩笑。
被狄兰抢先了。“是的,听上去就像我很不想跟你待在同一个城市。”他嘴角微弯,看向她的目光少见的有青少年的意气。
钱宁展露笑颜,想了想,讲道:“我觉得你很适合AA。”
伦敦建筑联盟学院1847年由两个年轻的“反叛”建筑师创立,其中一个创立者当时只有十九岁。一个多世纪以后,AA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学院之一,培养了诸多大师。钱宁非常欣赏喜欢的几位著名建筑师就来自这个学院。他们的校训也很酷。
“DesignwithBeauty,BuildinTruth.(设计以美,建造以真)”狄兰把它说了出来,“我把这当作褒奖。谢谢。”狄兰显得郑重其事。但他的郑重其事更多来源于他高级的口音和语调,实际还是在开玩笑。
“不客气。但你为什么没去?”钱宁蹙了点眉,含笑问。
车速在减缓。
狄兰注意窗外,让司机靠边停车。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从泰晤士河北岸到南岸,从伦敦西边到东边,他们到了。
车停下来。
“下次告诉你。”狄兰看向她。
“没事,如果你不想……”钱宁无意强迫别人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而且她没有那么好奇。
“因为一个浅薄的原因,下次你可以嘲笑我。”狄兰打断了她的话,下了车。
钱宁迫不及待从另外一边下车。
她两眼闪光望向远处,隔着车身,问狄兰,“我的确喜欢这个地方,但你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路过他们的人频频回头。
漂亮灵动的东方姑娘和年轻英俊的金发少年分列名车两边,一个穿着滑稽的大羽绒服,一个穿着冬日的绅士套装,他们仿佛也成了这个著名景点的风景线。
坐落于东南伦敦,泰晤士河畔的皇家格林尼治公园包含非常广阔的一片区域。它最为著名的一部分是格林尼治天文台。自1884年华盛顿经度会议以后,这里的那条铜质子午线就成为了本初子午线,也就是0°经线。GMT的缩写正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的意思。
因着这个,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下午,这里也不乏游客。
但格林尼治公园的迷人之处远不止这个著名的天文台。
率先吸引钱宁目光的是公园对面,对称的皇家园林建筑。它是文艺复兴的,也是巴洛克的。
以建筑史学论,英国巴洛克风格的发展与伦敦大火密不可分。17-18世纪,英国著名建筑师也是英国巴洛克风格的起源,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以及尼古拉斯.霍克斯穆尔一同铸就了这一杰作。前者更广为人知、留存于世的作品是伦敦地标圣保罗大教堂,正是出自伦敦大火后。
因此,钱宁看到的这两个对称的宫殿式建筑都有圣保罗大教堂式的宏伟圆顶。
巴洛克艺术强调雍容华贵,强调强烈的表现力,强调热烈的情感表达。
“最近的课程是1800年前的建筑。”狄兰说。他回了回头,望了一眼对称的圆顶。
以1800为分界点,大致在这前后即工业革命,人类社会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建筑同样如此。
“那这里绝对是代表作。”钱宁望着圆顶喃喃道。
狄兰走到钱宁身边。
“去山上看?”
“嗯。”钱宁也想去近处看,但现在时间不早了,只能选一个,选哪个都无所谓。反正她以后肯定还会来。
格林尼治公园包含他们前方这个小山丘的山顶。山丘很矮,钱宁爬坡没怎么出汗就到了。公园里各样人都有,游客、学生、运动的人群,但并不拥挤吵闹,人们看上去悠闲自在。
站在山顶,俯瞰大片大片的绿地,以及远方几个世纪前,对称的皇家园林建筑群,以及更远处的泰晤士河,河的对岸是金丝雀码头,那里正在兴建伦敦新金融城。
冷风吹来,钱宁捂了捂耳朵。她的目光继续向左转,在那里,冬日暖阳正在缓缓往下坠落,附近的云彩散发着恬淡红光。
这是钱宁来伦敦以后见过的最美落日。她甚至忘了狄兰就在她身后。
直到他靠近她的身体,用两只温暖宽阔的手掌覆盖住她捂着耳朵的手,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他的力度刚刚好,温柔,掌控。
她整个人像是被他圈入怀里,他身上的味道更浓烈的包裹住她。她心脏跳的有点太快,她很不适应。她没有动,但也始终没有回头。
钱宁不知道那个时刻持续了多久。也许只有很短的时间。她手酸了,松开耳朵,他的手也随之放下。
她这才回过头,抬眼看狄兰的脸。他低头,与她相视。
萌动的,转瞬即逝的,一秒,被周遭的某个声音切断。
下山时,钱宁想起什么,回头跟狄兰说:“对了,我想感谢你,我知道你跟亨利是很好的朋友。”
“是的。”狄兰皱了下眉,“但是为什么感谢我?”
“他一个人在国外念书,他那时候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有朋友很重要的。”
“那么,我可能也应该感谢他。”
“你真的会吗?”
“Nah,亨利会立即告诉杰瑞,他们会一起嘲笑我。”
钱宁想象那个画面,很难忍住不笑。
狄兰看着她柔和带笑的侧脸。她跟亨利长的不太像,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姐弟。
“很奇怪亨利从未提起过你。”他说。
“是么?”钱宁看了看狄兰,轻笑着应了一声。
“是的。然而你跟他似乎有很特殊的绑定。”狄兰在去年夏天的毕业典礼上见过亨利的妈妈、妹妹和弟弟。亨利会提起他们,还有他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的父亲。
是啊,很特殊的绑定。钱宁想着。看来亨利没有跟狄兰谈论过那件事。
钱宁深呼吸一口冷空气,跟狄兰道,“一半血缘嘛。相信我,我的家庭比这听上去还复杂。”
狄兰看了她两秒,体面地点头,自然不可能执着于这个问题。
“然后呢?”舒宜催促着问。
温暖舒适的红砖公寓里,两个年轻女人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钱宁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
然后,她和狄兰在回去的车上,还是像来时那样,或者聊几句,或者什么也不聊,只看暮色下的城市。他们似乎亲近了一点,似乎什么都没变。
过威斯特敏斯特桥的时候,狄兰问她有没有想去的餐厅。
也就是那时候,车里的电话响了。
狄兰接了那个电话。他没说几句话,主要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电话持续的时间也不长。结束那通电话以后,他歉意表示,他今晚无法与她共进晚餐了。
钱宁猜想是他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而且他时间上应该有点迫切。她便说她可以现在下车,自己打车回去。
狄兰没有同意,坚持要把她送到切尔西。
她下车之前,狄兰问她为什么想要在酒店兼职。
她没有讲面试那一套,她讲:“我家里以后会做酒店生意,我对这个感兴趣。”
狄兰听了,建议她再考虑一下在新白马工作的事,当然不是非得负责他的套房。
“你们这算不算第一次约会?”舒宜歪着头问钱宁。
钱宁果断摇头,“不算。”
她度过了一个有意思的下午,她相信狄兰也是。但这绝对不是第一次约会,她相信狄兰也这么认为。
他的羽绒服现在还挂在她家门廊,她下车时要还给他,他讲不要紧,她有件大衣抵押在他卧室里。还有,他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舒宜满意听完八卦,把脑袋靠到钱宁肩膀上。
钱宁抖动肩膀,逗着舒宜,嘴里在讲,“你八卦我比念书还认真,你明知我……”
“钱宁小姐谈情不谈爱嘛。”舒宜拖长了音接道。
钱宁刚要去挠舒宜痒痒,又听舒宜在她耳边悄悄讲:“我报G城小姐了——”
舒宜的头一下被钱宁的肩膀弹走。
钱宁一脸惊讶看着舒宜,“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讲?还一直八卦我?”
舒宜嘻嘻笑了两声,又把头搁到了钱宁肩上,“夏天我就毕业了。希望夏天有决赛可以参加。”
“一定没问题。你参加决赛,我到时去现场看。”
……
第二日一早,钱宁像往常一样,边吃早餐,边随意翻当天的报纸。
其中,《太阳报》的一则独家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则独家新闻并未放在头版醒目位置,按照其所报内容,有点古怪。
就在钱宁阅读这则新闻的同时,她给航空公司打了一个电话,预定了今天她能赶上的最早的从伦敦飞往G城的航班。
十几个小时以后,钱宁低调飞抵G城。她戴着墨镜,从机场出来,叫了个出租车,直奔卓铭集团总部卓铭大厦。
路过市中心广场的一副巨幅海报时,钱宁瞟向窗外。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嘿嘿笑着,老练地讲:“Justin钟加廷啦,现在红的发紫哦,我载十个女仔,九个路过这里,都要看他一眼。小姐刚从国外回来吧?”
钱宁礼貌应完声,没再接话。
G城时间临近下班,窗外车水马龙,喧闹更胜伦敦,温度也比伦敦适宜多了。
当钱宁摘下墨镜,突然出现在卓铭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口,秘书着实吓了一跳。
“四小姐……”
钱宁冲秘书点头,温声问:“爸爸在里面?”
秘书回过神来,“董事长刚开完会,他……”
这位秘书不是第一天在卓铭上班。她年约三十,具有丰富的与各样人打交道的经验,这时话故意不讲完,面上笑容也明显有了为难之色。
钱宁意会,微笑道,“麻烦讲一下,就说是我。”
“当然,四小姐太客气了。”秘书立刻接通董事长办公室线,恭敬轻声道:“董事长,四小姐在外面。”听筒里讲了什么,她连连点头答应。放下听筒,秘书笑容满面带路,“董事长讲,四小姐过来,无需通报,直接进去。”
钱宁抬手看了看表,她预计,距离其中一个哥哥姐姐过来,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秘书打开,钱宁走了进去。她身后,门又被轻轻关上。
这里的装修同整个卓铭大厦的设计一致,一方面秉承金碧辉煌,另一方面加入摩登冷色调,尊贵里带入冷酷,算是G城豪门已经形成特色的硬核风。
年近六十二岁的钱卓铭,身着灰色名贵西装,坐在豪华办公桌后的阔绰皮椅上,一动不动看着快半年未见的四女儿。
只半秒功夫,随着钱宁一声熟悉温柔的“爸爸”,钱卓铭已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人也站了起来。他身高一米七多一点,不胖不瘦,相貌很是端正,两鬓皆有白发,但面容和身材看上去都非常硬朗。
“还以为你要到过年才回来,怎么提前回来给爸爸一个惊喜啊?”父女二人拥抱,钱卓铭的手掌拍在女儿后背,充满慈爱。
钱宁从爸爸怀里出来,微微笑道,“我就希望是惊喜,并非惊吓。”
“确实是惊喜。爸爸本来被你大哥气到,一见你这张笑脸,什么气都没了……”钱卓铭坐回座位,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你啊你啊,一看就是直接从机场过来,你妈妈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钱宁只带了一个中型设计师手袋,其他什么行李都没带。
“猜对了。”钱宁俏皮地讲。随后,她坐到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没有着急开口。
钱卓铭吹着热茶,不及喝上,慈祥问道:“什么事?讲吧。总不会是你学的什么建筑史的论文不会写,回来问爸爸。”
“爸爸知道新白马酒店咯?”钱宁边讲边从手袋里拿了报纸出来。
“嗯。”钱卓铭又吹了几口热茶,这回浅抿一口,抬眼看女儿。
“我元旦那天去那里面试兼职了。”
钱卓铭面上毫无惊讶,点着头,“你妈妈同我讲了。她担心你吃苦,爸爸倒是觉得你这个想法不错。”他声音里透出明显的自豪,“一边在国外念书一边打工,是我钱卓铭的好女儿。年轻人就要在基层历练,至少得有这份心。有无录取啊?”
“我不打算去了。”钱宁老实讲道。
钱卓铭投来询问的眼神。
钱宁已经把手中报纸翻到相应页面,她把那则新闻的主要内容翻译了出来。
钱卓铭耐心听完,意味深长看着女儿,微笑点评道:“新白马的水.门事件?”
“爸爸精辟。”钱宁赞道。
四女儿这话,钱卓铭听的很受用,哪怕他身居高位多年,这种话每日不知要听多少。但她这个女儿,跟他最像的是,若真心夸人,总让被夸之人深感荣幸。这里一方面有钱卓铭的基因自恋,一方面可能也有事实的成分。
这起新白马酒店的“水.门事件”始末,按照《太阳报》的报道如下:
这是向来低调的本廷克家族首次传出丑闻。
威廉.本廷克爵士的长子詹米.本廷克,在自家奢华酒店内装窃听器,被弟弟迈克.本廷克抓得正着。
詹米当日想要窃听的拜伦套房会议室内,迈克本将会晤的据说是银舰航运公司总裁。
新白马酒店总经理布莱恩.沃德几日后低调辞职。
据悉,迈克很有可能将哥哥詹米告上法庭。
此外,有内部人士透露,近日本廷克家族的守卫投资公司股权出现震动变化。
《太阳报》还披露,詹米隐瞒董事会,私下与中东某财团初步达成新白马酒店的出售计划。
“阿宁,你匆忙飞回来,是想让爸爸买下这个酒店给你当老板?”钱卓铭半笑不笑看着钱宁,亦是玩笑和试探各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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