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陷入了沉默。
虚无缥缈,周围都是一片惨淡的白。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踩着琥珀色的水面。
每走一步,脚下的水面就会晕染成了一道道漩涡状的黑色圆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竟然可以行走在仿佛是假性湖面上,甚至这镜像湖面根本没有她的倒影。
就像是用无数融合剂制造的黏一液体支撑着她前行。
她并没有往前走几步,眨眼间,就已经离开原先驻留之地几公里了。
这一切诡异的景象,是不是预示着。
难道……
她是已经死了吗?
尤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脸色惨然一笑,她对于自己已经有可能是死亡的事情有点难以接受。
“所以,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那你觉得呢。”
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尤然微微蹙眉,瞬间转过身,望向从这粘性的、琥珀色的湖底涌出来的一道人影,黑暗中,这个汩汩冒出来的身影上都被粘附着岩浆般的猩红色,直到那令人看着都难过的岩浆褪去,展现出一具完美的肉一身。
直到那个肉一身睁开了眼,尤然才望向了她。
她们做着同一个动作,那就是互相微笑着凝视着彼此。
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准确来说。
一个是正常人类瞳孔的色泽,而从岩浆里涌现出来的肉体,则是被金色符文覆盖在石膏般死灰色的肌肤之上,她的双眸是黑血眸,头发已然是接近了银白色。
“甘心就这样赴死?”完全觉醒化的尤然问着另一个自己。
尤然哼笑一声,死亡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可怕,她只是担心,如果她真的就这么死掉了,她的大人会不会感到难过。
那处深陷高阁之上的大人,会不会偶尔想念一下自己呢?
可是,她又非常不确定,自己的离开是否又让其他人有机可乘?她他们也会像自己这般对大人掏心掏肺,不,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如她这样深爱着穆斐。
所以她不能死。
“我们都不甘愿就这样死掉,不是吗?”尤然对着另一个自己说道。
黑血眸的尤然这才微微勾起了嘴角,“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是上不了天堂和下不了地狱的,我们是极恶的存在。”
极恶的存在。
但也是最可爱的存在。
因为她是穆斐的小猎犬,尤然看着岩浆的另一个自己重新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之中,她的眼眸也燃起了愈发覆盖的黑血丝。
她低下头,看着一路上的鲜血印记,她真的流了好多血。
那颗银弹直接射击到了她的胸膛,只是离着心脏两毫米的位置。
“一枚小小的银弹就想干掉我吗?”
她自言自语着,尖锐修长的指尖非常精准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即使是撕心裂肺的真实疼痛感,她也仍是一脸平静,仅仅是用自己的手指就将扯痛自己无数血管的那枚银弹挖了出来。
扔在了湖面上。
顷刻间,那枚银弹就被岩浆融化了。
她的胸前露出了一个血窟窿,疼痛让她已然没有眼白的眼睛渗出了生理性眼泪,只不过,那个血窟窿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上了。
“那么接下来,我就得离开这不上不下的地方了。”她低下头,看着琥珀色的湖面,直到现在,才显示出自己最为真实的倒影。
像是堕落于地狱的黑色骑士,她自诩并不是太邪恶,只不过,她的样貌并不能将她划归于善类的范畴。
当然,只要一个人不抵触她就行了。
而那个人应该还在外面等她。
她的穆斐。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
头顶上的白炽灯照的她忍不住疯狂眨动眼睛。
她看见自己正躺在了手术台上,周围都是高精仪器以及那几位拿着手术刀的……血族医生。
很显然,他们都在屏住呼吸要给她剪开胸口被黑色血液浸染的衣服。
摘取弹一壳、缝合伤口、清理残迹、包扎止血。
所以她这是才要经历第一步的事情,她戴着氧气罩,很想提醒先生们女士们要不要给她增加麻醉剂量,因为这种正常剂量似乎对她不管用。
何况——
“真是奇怪,明明流了这多么血,竟然只是一点轻微的弹药擦伤。”
主刀的血族医生非常怀疑眼前的景象,他再次用精密仪器照射着女孩胸口那大片血迹的伤口,很显然,仪器的显示是最精确的。
擦伤流血的地方,只是有残存的银粉。
“这对于人类来讲,真是奇迹。”金发的年轻男人手执医术刀,有点感叹是不是自己活的那么久了,人类已经进化到这种神奇的地步了。
但很显然不是,女孩的各方面体征状况都是正常值,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散发不出人类的气味而已,她仍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并不是血族,更不是被初拥即将转变的半种。
所以,他们仍是将女孩的伤口处用精密的药水清洗,虽然银粉对她不起作用,但这纯度最高的银粉对主刀的医师们可不友好,只要一点点的小粉末就会灼伤血族的皮肤。
会留下不可褪去的伤疤。
躺在手术台上的尤然已经猜出来这些医生不会再用那可怕的仪器刺入自己胸口取出子弹,因为子弹已经不存在了。
医生们也检测出了这个惊人的结果。
虽然,这枚子弹是她在梦境中自己挖出来的,说出来大概别人就会把自己当成怪物吧。
所以尤然决定装死不说,即便现在掩饰成是小小的擦伤,毕竟流了那么多血,正常人流这么多血早就进重症抢救了,她也有点虚弱。
可她还想强撑着自己的意志,因为她想看到那个人才安心。
但她见不到她的心上人,她想要奋力起身,扯开那些贴在自己身上的仪器,可是她的手臂有些抬不起来,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正在检查她伤口的主刀医生赶紧吩咐自己的助手将这个企图醒来的小人类打了一针镇定药剂。
果然,穆斐带过来治疗的人,都是那么的可怕吗?
上次是带着那位尹司黎贵公,对方碎嘴的功力差点让他的手术室陷入慌乱。
而这次这个人类,更是难以用正常人思考对方的伤痛面积。
因为,这是他医疗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种如此顽强的人类。
当尤然被推出了手术室之后,北区最有威望的杰出医生,骁李,摘下了面罩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等候的穆府女主人。
“私人诊所禁止吸烟的,我的朋友。”骁李有点指责于对方无视那些禁止标志,整座手术后台,烟雾蔓延。
穆斐掐灭烟蒂,脸上只有颓然和焦虑的神情,“她怎么样?”
骁李第一次见到穆斐这种急迫的焦躁感,上一次带着尹贵公来治疗时,只是撂下一句“别让这蠢货死掉”这种无情的话。
而这次不同,这个人类小家伙,似乎对穆斐很重要。
不然,也不至于对方大动干戈地连夜驱车直接赶到他的老巢请求治疗。
屋外还下着暴雨。
穆斐可是很少向谁低头说过“请”字。
“要不是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真的不会冒险给人类做治疗的,她很好,神奇般地没有生命危险,流了那么多血,居然只是……弹药擦伤,只能说你的这位小人类是被上帝眷顾了。”
骁李有自己的规矩,不在夜间替人类诊断,因为夜间是血族最容易释放天性的时候,除非是他想吸血,否则,他的所有病人都是排在白天的。
他可不想冒着坏了自己名声的风险。
穆斐将她的宝贝交给他,一方面是信任,更多的是没辙了。
穆斐不信任人类,更不可能将小家伙交予人类的医院处理。
穆斐听下了骁李的关键字。
(没有生命危险)
这就够了。
天知道,她在面临尤然生死边缘时候的慌乱,她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攥紧,连呼吸都困难。
她只能凭着意念让尤然努力保持清醒,如果,万一,尤然在自己送往骁李的路途上撑不住,那她就只能转变尤然。
她会立刻将尤然转变成为血族。
没得选,她不想让尤然成为一堆白骨,死在自己眼前。
即使之后,尤然会恨自己。
原先最喜爱的太阳变得刺眼无比,再也没有办法在强烈的太阳下安稳行走,无法再品尝人类的食物、会因为无法吸食新鲜的血液而焦虑不安、皮肤皲裂……
这些都是人类变为血族所要经历的痛苦历程。
其实,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十分去想要尊重一个人类的意愿,即使是初拥赐予对方,但她也想要尤然自己选择。
所以她一直在祈祷着尤然可以保持清醒,撑下去,最起码,她的初拥是想在尤然自愿的情况下赐予的。
而不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当头。
“我的女士,别抽烟了,我怕你的小家伙没倒下,你先被自己折磨地倒下了。”骁李看着穆斐又再次拿出烟环,只好好言相劝一下。
穆斐打开烟环又合上了,她点点头,算是谢过对方的救助。
“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你的这位‘仆从’嗯,小家伙,应该是知晓你的身份,明明算是相对立的天敌,人类不应该忌惮甚至憎恶咱们吗?她居然可以为了你挡子弹,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你是怎么做到让她对你如此忠爱的?”骁李有点好奇为什么人类可以与血族相处地那么融洽,治疗的时候,那个女孩并没有被吸血过。
穆斐沉吟片刻,只能说上一句,“所以她是小傻瓜。”
骁李笑了下,他望向穆斐的眼神带着点好奇,“她确实是傻了点,为了一个如此情感淡薄的血族挡枪,不过,她的意念很强,我的治疗其实只是辅助,小家伙想要活下去的意念非常强大,你应该去房间好好看看她,毕竟她为你流了那么多血。”
穆斐道别了骁李,她已经联系了府邸,交代了一些事宜之后。
才进了安置尤然的房间。
她在进去之前,将外套脱了下去,她害怕自己身上沾染了烟味。
那时候她在等候骁李治疗尤然的时间内,抽了连她自己都数不清的烟。
她借着被暴雨捏碎的月光看见正躺在病床的尤然,对方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
不过幸好,尤然强烈的心跳安抚着穆斐担忧的情绪。
小家伙还活着。
“我很抱歉,让你受伤了。”穆斐情不自禁伸出手附上病床上她的小猎犬的额头。
“谢谢你救了我,小傻瓜。”穆斐坐在了尤然床边,眼神落在了一处角落里,她语气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怜惜。
而躺在病床上的满脸倦容的女子,听到了对方难得如此掏心窝的话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您如果真的想谢谢我,要不请我吃个午夜晚餐吧。”
一声轻飘飘的带笑音调从穆斐背后传来,她低下头正好撞进某人满眼含笑的小眼神。
穆斐本来还沉浸在自己自责悲伤的情绪瞬间被尤然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惹得烟消云散。
“你什么时候醒的?”穆斐皱了皱眉,问道。
尤然躺在床上,表情微妙,吐露两个字,“一直。”
穆斐感觉自己被这小家伙“戏弄”了,她起身要离开,只不过,尤然当然看出来对方脸皮薄,赶紧要起身想要拉住穆斐,无奈,伤口再次因为拉扯疼痛。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穆斐回过头看着尤然被纱布包扎的地方,只好重新回到了对方身边。
看着对方因疼痛皱成一团的脸,也觉得心疼。
“伤员就好好休息,闭上嘴巴。”
“可是我不想您离开我,永远不想。”尤然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坐着有点不舒服,还是躺下比较好,可是,自己一个人似乎很吃力,穆斐知晓她的伤势,只好弯下身将对方两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扶住尤然慢慢躺下。
只是,穆斐没注意的,她弯下腰侧过头的时候,她的脸颊碰触到了尤然的唇。
尤然感受到那落在唇间的冰冷磨一蹭,瞬间红了脸。
“大人,我觉得我有点……”
“有点什么。”穆斐安顿好躺下的尤然,她没想到小家伙即使是受伤了,话还是很多,而且尤然的一只手臂还露在外面,穆斐有点强迫症犯了,索性俯下身将薄被的一端与另一边拉平,不至于歪到一侧。
“有点想要个奖励,刚从死神那跑回来了,大概就是为了一个奖励跑回来了。”尤然望着如此之近的穆斐,心生荡漾,她的语调也因为这种场景变得柔软无比,完全忘记了自己真的是从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的事实。
穆斐微微皱眉,她因为听到尤然提的这个要求停下了手里掖被子的动作,最终算是默许了,如果是一顿午夜晚餐之类的,她也可以接受,“想要什么。”
“一个吻。”坚定的、毫不动摇的、明确的要求。
穆斐惊愕地望向受伤的尤然,感觉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在看出对方无比认真的表情后,穆斐不假思索地冷声拒绝这个无理的提议,“简直荒……”谬!
她还没完全斥责完整,就被病床上的人突然用力一拉,强硬地搂一住了她。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际,尤然用手捋开了她的额前发丝,温热又冰凉的唇印上了她的额头。
即使屋外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雨水如柱。
似乎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打扰她们,因为所有的门窗和帘子都因那个吻而产生了奇妙的连锁反应,瞬间关合了所有,为她们隔绝了外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