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第一天
“亲爱的,要不要买车上的什么食品?”
手推车咔嚓咔嚓的路过列车走廊,面带酒窝的和蔼女士一如既往的推开包厢门,笑容可掬的问道。
雷古勒斯放下手里的报纸,望了眼对面的女孩:“想吃糖吗?”
安塔尔丝靠在窗户边,头抵着斜纹窗帘遮盖下的玻璃,视线顺着不断被风吹到玻璃上的雨丝朝远方看去,什么也没说的摇了摇头。
雷古勒斯停顿一下,朝手推车女士歉意的笑笑。后者并不介意,笑眯眯的合上他们的包厢门,继续推着叮叮当当的小车朝前走去。
伦敦最近的天气可不算好,虽然温度稍稍回温,但那只是将大雪融成了细雨,天气阴霾的不见丝毫光亮,雨丝将整座城市洗的冰凉。早晨来到国王十字车站的时候,空荡荡的过道里水汽散发,就像是走在飘渺沉浮的云端。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很快从伦敦倾斜的雨丝里冲出,拖着长拉拉的躯体,朝天光明亮的北方驶去。
安塔尔丝依旧靠着玻璃,太阳穴边的皮肤随着列车的哐当哐当而微微发麻。
雷古勒斯手里的报纸长长久久的停留在同一页上,少年盯着指下的文字,看了许久,眼眸不抬道:
“安尔,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
安塔尔丝眼里浮光掠影。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他和我们是不同的。他迟早…迟早会同我们分崩离析。我告诉过你的。”
“这不怪你,也不怪我。”
少年望着手里没有熨干而稍稍被擦掉一点的油墨,嗓音低沉。
安塔尔丝的视线从淋的淅淅沥沥的世界滑过,安静的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沉默一会,轻轻垂眼:
“…我知道。”
“我比谁都清楚。”女孩扯扯嘴角:“但那不代表我就不难过。”
雷古勒斯的手指沾上油墨,污秽的黑色染上他白玉无瑕的指节,少年沉默不语,黑发旁是雨丝隔着一扇窗在他的余光里画出凌乱的曲线。
“不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妹妹的眼睛:“不要意气用事,安尔。”
他说:“多少人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我希望你能分得清楚轻重。”
顿一顿,继续道:“你是一个布莱克。”
安塔尔丝缓缓闭了闭眼。
“哗啦”——
包厢门再次被人轻易的拉开,好几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挤入这节小小的包厢,头发和长袍上带着雨腥气,脸庞被雨淋的发亮。
“嗨,雷尔,布莱克。”
罗齐尔依旧操着那只虎牙,咧开嘴和双胞胎打招呼。在他身后,拉巴斯坦、埃弗里、赛尔温鱼贯而入。
“嗨,埃文。”
雷古勒斯客气的同他们笑笑,往座位里面坐了些,为他们让出空位:“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你呢?”
“他们当然过得很热闹了。”拉巴斯坦随意的在安塔尔丝身边落座,偏过头,黑色的眼瞳里露出一丝戏谑:
“雷尔,恭喜。又赶走了一个纯血叛徒,真是——哇哦。现在家里的空气怎么样?是不是霎时清新了不少?”
雷古勒斯神色不明的望向他。
“啪”——
身旁的安塔尔丝猛的拉开窗户,过路的寒风裹挟着彻骨冰冷的雨点,顺着敞开的空隙哗啦啦甩了拉巴斯坦一脸。
少年被浇了满脸的水,他抹了一把脸,皱紧眉头看向女孩:“嘿!”
安塔尔丝的脸上也被雨水打湿,两颊边的鬓发黏在白皙的脸庞上,浅灰色的眼瞳淡的像是漂浮在玻璃窗上的水珠。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我去一趟盥洗室。”
说着冷冽的站起身,用脚蹬开拉巴斯坦占地的长腿,冷冷的挤了出去。宽大的袖口被灌进来的冷风吹的噼里啪啦,差点扇在拉巴斯坦的脸上。
埃弗里和赛尔温见状隔岸观火的嘲笑起来。
罗齐尔则是看了看安塔尔丝冷冰冰的背影,将手里提着的猫笼子扔向拉巴斯坦:“少说两句会死吗?”
“嘁…”
拉巴斯坦堪堪抱住猫笼,不爽的撇撇唇角,倾过身体啪嗒将窗户再次关上。
列车上热热闹闹,重新开学的孩子们兴奋不已的谈论着假期发生的趣事,火热的氛围与一墙之隔的阴霾外界格格不入。
安塔尔丝沿着窄狭的过道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已经路过了好几个盥洗室,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只想离那个逼仄窒息的包厢远一点,越远越好。
窗外的阴沉像是幕布似的落进列车里,盖住那些燃烧的煤油灯的光线。
安塔尔丝眼里越来越黑,又路过一节包厢的时候,没有拉门帘的门窗里映出一个少年乌黑的发梢。
女孩脚步微顿。
她侧过头,果不其然看到斯内普正独自霸占着包厢,低着油腻腻的头颅,正在研究手里的魔药学书。
安塔尔丝眨了眨眼,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去的地方。
她挤挤脸上的微笑,扒拉开斯内普的包厢门,在少年写满戒备的目光里非常自来熟和不要脸的款款落座少年对面。
“嗨,斯内普学长。”女孩满脸假笑:“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介意。”言简意赅。
“哦别这样。”女孩可怜巴巴的看他:“你一个人占据一个包厢也太奢侈了些。”
“那又如何?”斯内普哼了哼,放下手里的魔药学书,眼神黑黝黝:
“不知道布莱克小姐这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别告诉我——我可没兴趣知道。”他抬起手挡住女孩的话:
“我只希望你可以高抬贵脚顺着走廊再走走,我想斯莱特林里愿意和你共处一室的蠢货可有不少。”
安塔尔丝脸上的假笑收得一干二净。
她嘶嘶着:“一个假期没见,斯内普学长还是这么刻薄。”
少年真情实感:“多谢夸奖。”
“不用客气。”女孩阴沉沉的玩着手指:“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过人之处。”
她慢条斯理的朝周围看了看,又优雅又恶毒:“你那位红头发的格兰芬多朋友呢?大概也是被你的刻薄赶跑,所以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的,对吗学长?”
斯内普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合上了。
他在安塔尔丝得意洋洋的视线里眯起了眼,苍白的嘴皮子翻了翻,不甘示弱:“那你呢?布莱克小姐?”
“我听说圣诞节假期里你的那位蠢哥哥终于离家出走了?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许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同我分享你此刻的愉悦心情?”
安塔尔丝:“……”
列车稳稳当当的驶过湿漉漉反着光的轨道,雨点微弱的吸附在玻璃上,逐渐滑落成膨胀的线条,小桌上的煤油灯灯芯微妙的闪了闪。
安塔尔丝被折服了,她叹口气,向后靠在软垫靠背上,神色疲倦的闭上眼:“好吧,抱歉,我不该那样说的。让我们停止互相伤害吧,盟友。”
“谁是你盟友!”
斯内普恶狠狠的瞪她,从头到脚写满了拒绝。却也没再赶她出去,只是喷出一股鼻息,同她一样向后靠去,重新翻看手里的书。
狭小的包厢里安静了一会。
半晌后,脸色蜡黄的少年翻过手里的纸页,头也不抬的嘟囔道:“…我也…抱歉。”
安塔尔丝愣了愣。
她睁开眼,看到对面的少年死死盯着手里的书,黑发盖住他的大半张脸,油腻成丝丝缕缕的头发下偶然露出他的耳朵,上面绯红成片。
女孩噗的一声,咧开嘴笑:“没关系的——”
列车已经冲出了伦敦,遥远的天际线外终于不是阴雨绵绵,向北迁徙的云层里露出棉层似的微光,盖在连绵的群山阴影上方,那片阴影由远及近,渐渐稀释出浓绿的色泽,厚重的植被上残留着积雪,在逐渐干净的日光里微微闪耀。
安塔尔丝疏懒的继续靠着玻璃:“没关系的——盟友。”
“闭嘴!”
斯内普恼羞成怒。
列车停靠在霍格莫德车站时,已经是傍晚了。
安塔尔丝在路途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被斯内普用书脊硬邦邦的戳醒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人。”
少年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大鼻子皱着,看上去嫌弃坏了。
因为没有睡饱,安塔尔丝看上去有些阴郁,她沉着眉眼坐在原地,缓了好久才逐渐清醒。
天色已晚,冬天的日光格外昏暗。安塔尔丝侧头去敲了眼窗外,只见站台外又开始起雾,树木隐藏在朦胧不堪的黑色里,傍晚的微光透过树梢交错过的空隙,绿幽幽的,像是魔咒的光。
苏格兰也开始下雨,无声无息的,就沾湿了窗户。
真讨厌。
安塔尔丝揉揉眼睛,赌气似的掏出魔杖哼哼哈哈的给自己身上打满魔咒,裹紧领口和袖口,像某种缩着身体的小动物,沉沉郁郁的跟着拿行李的斯内普走出包厢。
走廊里人来人往,各个学院的院袍摩肩接踵。
斯内普走了两步,察觉到身后她的亦步亦趋,于是见鬼似的回头瞪她:“你为什么还不回你自己的包厢?”
“…要你管。”
安塔尔丝干巴巴的回答,只要一想起回去看到拉巴斯坦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她就烦躁的胃疼。
斯内普是真的快被她烦死了,他紧靠着走廊边,左右扫了扫过路的人,压低声音威胁她:“离我远点!”
“…哼!”
她果然离他隔了好几步的距离,顺着人流朝车厢出口走去。
离出口越近,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就越清晰,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头落地,毫无重量又隐隐约约的声响。
斯内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车厢里。安塔尔丝戴上自己的兜帽,无精打采的等待着前面的人下车。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着混入她的耳畔,其中一个声音格外清晰且熟悉——
“嘿,鼻涕精!你连开学都不洗头发吗?”
……
安塔尔丝原本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
前方堵塞的人群又少了几个,女孩被推着走下车厢,入目是被夜色笼罩的站台,延伸在前端的列车车头顶灯将金红色的灯光分散开来,从左到右照到人身上,像是画了一条分界线,连夜色里的雨水都被分割成半。
詹姆·波特带着自己的朋友们,耀武扬威的挡住斯内普前进的路线。炽热的光亮和混沌的黑暗同时笼罩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一半光辉如太阳,一半模糊于阴影。
为首的少年格外得意,他伸出魔杖戳了戳斯内普的肩膀:“怎么不见伊万斯和你在一起?哦,我忘了——你们吵架了哈哈哈!”
他笑的眼睛都没了:“猜猜伊万斯今天在哪个包厢?就在我们隔壁!怎么样?鼻涕精?我说过你是赢不了我的!”
斯内普面色不善的抽出魔杖:“滚开!”
“哦,鼻涕精,过了一个假期,你还是没有学会礼貌。”另一个声音响起,在静悄悄的雨水里渗透着浅淡的漫不经心。
西里斯·布莱克的半张脸被车灯照亮,优秀的眉骨和鼻梁在强烈的对比下更显深邃,他伸手随意搭住波特的肩膀,魔杖在手里吊儿郎当:
“也许我们应该好好教教他,你说对吗,尖——”
他的话没有说完。
几步之遥,一个女孩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斯内普身后,兜帽上的雨珠不断滑落,黑发收在兜帽里,偶有白亮的反光。牛奶般的脸庞上有些湿润,睫毛又密又长,挂着的小雨点像是被切碎的钻石颗粒,冷冷发光。
西里斯脸上的戏谑和嘲讽潮水般的退却。
他收回搭在波特肩上的手,站直身体,面容英俊的像是古希腊的雕像。
雕像望着女孩张了张嘴:“…安尔。”
安塔尔丝沉默的抬眼看他。
半分钟前他懒怠恣意的模样还印在眼底,他和波特站在一起,亲密的像是对手足兄弟。
她当然知道这半个假期以来他都呆在哪里——整个纯血界都知道——他在波特的家里,和詹姆·波特生活在一起。布莱克家讨厌了波特这么多年,没想到结果还真如此。
真是天大的笑话。
安塔尔丝看着他。少年黑色的长发微微沾湿,眼眸深灰明亮,收回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渐渐收拢成拳,另一只手还松松握着魔杖。明显的——毫发未损,安然无恙。
若无其事,一如既往。
他们都不在乎。
一直以来,在乎的,就只有她。
安塔尔丝垂下眼,睫毛上钻石似的雨珠粒粒分明的坠落。她面无表情的抖抖兜帽上的雨水,就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扭头就走。
前方的灯照有些刺眼,女孩踩着积洼的路面,走的毫不犹豫。
绕过喧闹的站台,东北方向泥泞的石土地面上,依旧停泊着数十架黑峻峻的不知道被什么拉着的四轮马车。
安塔尔丝猜测雷古勒斯此时应该在整个车站的找她,她揉了揉被雨打湿的眼睛,站在马车路边,等待雷古勒斯。
雨水细微,很快淋湿了她的整个身体。防水咒收效甚微。
女孩望着脚下的地面,蹭了蹭软靴上的泥土,巫师袍潮湿的贴在身体上,冬日的夜风吹过来能冻的人瑟瑟发抖。
她收紧了双臂,脸色苍白的闭上眼。
却突然,耳边风声消弱,雨点打在身上的轻薄重量消影无踪。
怎么回事?
安塔尔丝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雨水渐渐的世界,只不过,头顶上,多出了个什么东西,将她与淋漓的小雨隔开。
她猛的转身,身后那人始料未及,她差点撞进那人的怀里。
“!!”
入眼是属于男生的清隽的下巴,还有青筋微露的白皙脖颈,被包裹在刷白的衬衫里。领口系着非常标准老实的领带,领带下端埋在深咖色的毛衣里,在巫师袍的遮盖下露出胸膛的小小一片。
离得太近了,近到安塔尔丝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像是山泉溪涧。
是莱姆斯·卢平。
女孩瞳仁收缩,大脑反应上来之前,已经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大步。
视野开阔起来,她站在雨里,看到卢平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木纹手柄的雨伞,刚刚就试图遮盖在自己的头顶。
少年措手不及,堂皇出声:“安——布莱克小姐。”
安塔尔丝冷淡的看着他。
即使在这样泥泞而潮湿的环境里,少年看起来也还是干干净净。他举着伞,面庞温润如玉,绿褐色的眼眸缓慢眨了眨:“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说着,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轻轻倾斜过来,盖住安塔尔丝的头顶,任由自己暴露在暗灰色的夜雨里。
安塔尔丝原地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接他手里的伞。
卢平依旧这样举着伞,手臂伸直,站的离她尽可能的远,是真的在安全距离之外。
他连兜帽都没带,细密的雨线刮过他的发丝和眉眼。他的眼里像是淋进了水,声音混杂在吵吵闹闹的世界里。
“还有…我想解释,有关双面镜的事情。”
他的脸色更白了些:“我很抱歉,那是个误会。我不知道…他们会将它当成圣诞礼物…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只是…”睫毛轻颤:“只是那太贵重了,我觉得…应该还给你。”
雨声潺潺。
安塔尔丝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眼神。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少年逐渐被打湿的身影,等了一会,轻轻歪头:“说完了吗?”
好几辆马车咔哧咔哧的从他们身边经过,溅起的泥水扫过他们的余光。
卢平眼眸缓缓放大,攥着伞柄的手指微微发紧。
女孩像是有些不耐烦的压了下眉头,伸手干脆利落的推开他的伞,侧过身,半边脸庞上,漆黑的眼尾冰冷上扬。
她扫过他,现学现卖:“离我远点。”
……
开学之后,陆陆续续的又下了几场雨,将霍格沃茨圣诞期间积存的雪堆融化了大半,只有塔尖的瓦片上还盖着融融的白雪,像是细腻的白沙颗颗粒粒的。
天气在逐渐变暖,庭院、廊桥、钟塔和密林都像是被重新填图了色彩,剥去冰雪和霜冻,渐渐露出斑斓而温暖的底色。
城堡里一天比一天热闹,大家终于舍得从被壁炉烤的暖呼呼的休息室里走出来,三五成群打打闹闹。
安塔尔丝依旧很少出现在公共场所,这样的天气对她而言还不够温暖到能离开被窝。而且布莱克家又出了一名纯血叛徒的新闻正愈演愈烈着,她懒得再次出现在各个版本的故事中。
虽然这次同安多米达那次相比,他们收到的恶意少得多——毕竟安多米达是大家意想不到的角色,而西里斯——说白了,谁都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
尤其是一向看不惯西里斯的纯血家族,他们为布莱克家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而拍手叫好、举杯同饮,就差没在斯莱特林里搞普天同庆。
于是安塔尔丝更厌烦了。
好在斯莱特林并没有没眼色到在她面前多说什么(拉巴斯坦这个怪胎除外),就连八卦如克拉格,都小心翼翼的,没有对她提过一句和西里斯相关的话题。
安塔尔丝躲在宿舍里,也算是安安生生的消磨掉了一月剩下的日子。
一月一过,春天姗姗来迟。
霍格沃茨里那些高大古老的树木开始滴滴答答着融化的雪水,堆积在回廊和屋檐下的冰凌也像是被春天一口口吃掉。中央庭院里的喷泉又开始喷洒水花,溅在喷泉台边的四只鹰头马身有翼兽的雕像上,那青铜做的雕像锈迹斑斑。
安塔尔丝透过椭圆形的窗户走过它们,被雷古勒斯拉去餐厅用餐。
正值早餐高峰,餐厅里人很多,安塔尔丝昏昏欲睡的坐在座位上扒拉面前的鸡肉沙拉,还没吃几口,餐厅顶上的小窗打开,猫头鹰们扑扇着翅膀哗啦啦的涌入。
一卷又一卷的报纸和信件被扔在长桌上,连带着还有猫头鹰偶尔掉落的羽毛。
安塔尔丝目不斜视,伸手护住自己的牛奶杯子。
雷古勒斯在她身边喝着南瓜汁摊开报纸,表情老成持重的活像奥赖恩的翻版,斯莱特林的其他孩子也都交谈着拆开寄给自己的东西。
“嘿。”埃弗里调侃的声音大咧咧闯进这片区域:“埃文你收到了什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这句话惹得好几个纯血家族的孩子都看了过来。
罗齐尔就在安塔尔丝的斜对面,他盘子里的吐司卷还剩了一半,面前是拆开的粉色信封,一张薄薄的信纸被他拿在手里。
少年有些窘迫的推开埃弗里过来抢信的爪子,黑色的眼睛瞪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是真的有些面红耳赤:“别捣乱!”
“哦,看来是那位德姆斯特朗的小姐没错。”赛尔温甜蜜蜜的笑道:“恭喜你啊,埃文。看来好事将近?”
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罗齐尔简直要求饶了,虎牙露在唇边:“别开我玩笑了!吃你们的早餐去!”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封信收好,揣进自己的口袋。
安塔尔丝从自己的鸡肉沙拉里抬头,看了罗齐尔一眼,然后没什么兴趣的继续扒拉碗里的鸡肉。
没想到收回目光后,却刚刚好和对面的拉巴斯坦对上。
拉巴斯坦就坐在罗齐尔身边,单手撑着脑袋,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脸上露出自以为是的讨厌笑容。
他笑眯眯的和安塔尔丝做口型:让你不把握机会,活该。
安塔尔丝连白眼都懒得翻,她鼓着腮帮子继续吧唧吧唧,然后在桌下狠狠的踩了少年一脚。
积雪消融后,魁地奇比赛也逐渐提上日程。
斯莱特林在这学期会再次对上格兰芬多,因此小蛇们都跃跃欲试。拉巴斯坦他们发誓要在今年的比赛上给格兰芬多一个教训,顺便取得他们在校期间的最后一个奖杯,因此二月刚开始,魁地奇训练就蒸蒸日上。
硕大的魁地奇球场,草坪刚刚冒出新芽,看台的角落还残留着沙粒似的雪堆,金色的圆形球门在冷风里岿然不动。
因为临近比赛,最近的飞行课都变成了魁地奇球队的训练时刻。
雷古勒斯格外认真,坐着金光闪闪的光轮1001,深绿色的长袍像是离弦的箭穿梭在空旷的场地内,黑发鼓动,英俊的一塌糊涂。
霍琦教授在指导他们的训练,其他不参加比赛的学生就在看台上打发时间。
安塔尔丝乐得清闲,和克拉格坐在最高的一排,膝盖上放着本《中世纪巫术指南》,悠哉悠哉的翻着看。
像是浪潮倾覆般的厚重云流缓慢游弋过她们头顶,湛蓝的天幕在云潮的间隙隐约露出。夹着远山新生的草叶味道的寒风从看台一侧贯穿到另一侧,安塔尔丝随手施了个防风咒,戴着手套,用围巾挡住脸颊,只露出两只眼睛淡淡发亮。
在她们座位之下的几个分散的位置,有几对年轻的男孩女孩靠在一起,手指在宽大的袖口下暗度陈仓,脑袋和脑袋紧紧依偎。
克拉格打着哈欠从怀里的恋爱小说中抬头,正正好看个清楚。
“啧。”克拉格咂巴着嘴:“真是春天来了,大家都在蠢蠢欲动啊。”
“什么?”安塔尔丝头也不抬的问,她很少去注意别人,远远没有自己舍友这样的洞察力。
克拉格支起下巴向她示意,安塔尔丝漫不经心的看了一圈,耸耸肩:“那又怎样?大家已经四年级了,你也有男朋友,怎么,还不允许别人谈恋爱吗?”
“我可没这么说。”
克拉格撅撅嘴:“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看到这些春心萌动的男男女女,觉得挺有意思的。”
“哎。”她突然撞撞安塔尔丝的胳膊:“快到情人节了,你今年有什么准备吗?”
安塔尔丝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停顿,她冷冷的抬起眼睑,斜睨着:“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这么凶干嘛…”克拉格心虚的转转眼睛:“我只是想偷偷告诉你——小道消息,今年有好几个斯莱特林的男生打算鼓起勇气对你做出些行动哦~”
安塔尔丝并不关心:“真不知道你成天从哪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你可别小瞧我的侦查能力!”克拉格不服气的叫道:“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可是斯莱特林里条件最好的女生之一了。要不是因为知道你们布莱克家族要求高,恐怕对你有想法的男生会更多。”
“是吗?”安塔尔丝敷衍的回答,继续翻过一页纸。
“你可真冷漠,小姐。”克拉格不满意的摇头,伸手戳戳她的脸蛋:“别告诉我你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可太辜负你的姓氏和你这张小脸蛋了!”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和学校里每一个英俊的男生调情,气死你的那个双面镜!哼!”
她说着,真的打抱不平起来:“真不知道他是瞎了还是傻了,居然敢拒绝你,要是斯莱特林的男孩们知道这件事,会把他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真的!”
安塔尔丝看不进去书了。
她垂着眼,眉心微皱,有些烦躁的抿抿唇:“再说吧。”
说着女孩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瞳淡淡的望向飒飒作响的球场。雷古勒斯正和罗齐尔抢夺半空里的金色飞贼,少年身型修长,眉眼明亮,五官好看的像是幅画。
安塔尔丝安静的看着他。
“我家里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她面无表情的揉揉眉心,低声道:“说实话,我现在对恋爱毫无兴趣。”
一堂飞行课结束后,魁地奇的训练并未停止。
这节课之后就是午休,雷古勒斯他们打算占用休息时间多做一些练习。因此最后施施然走出球场的,只有安塔尔丝和克拉格。
女孩手挽着手并肩走过青灰石板铺就的长廊和小路,脚下的石板空隙里有细小的草尖冒出,毛茸茸的像是割了毛的地毯。
路过打人柳后,霍格沃茨石灰色的尖顶塔楼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瓦片被雪涂抹的焕然一新,彩色的玻璃窗沿着圆锥的塔顶竖着排开,像是镶嵌了一绺绺的宝石。
安塔尔丝和克拉格穿过时钟广场,打算进入主楼回到餐厅用餐。却不曾想,刚刚走过钟塔下方,就看到一个少年靠在门廊上,抱着书正在等人的模样。
那个少年茶色的卷发规规矩矩,长袍的口袋里,隐隐露出金丝眼镜的边框。
西摩尔·诺特。
安塔尔丝眯了眯眼,拉着克拉格就打算不动声色的绕过他,刚刚迈出一步,少年就有所察觉的抬头,海蓝色的瞳仁准确无误的落在她们身上。
然后他直起身体,出乎意料的挡在了她们面前。
“布莱克小姐。”
诺特朝她点点头,有点苦涩的笑了笑,脸庞苍白病弱:“我能借一步说话吗?”
“!!”
安塔尔丝在克拉格震惊狐疑的目光里,轻轻敛了敛眸。
钟塔楼顶的平台上,灰绿色的巨大透明表盘上的指针随着塔下的钟摆一刻度一刻度的挪动着。
安塔尔丝侧对着诺特,视线顺着拉开的窗户向外望去,侧脸清冷的像是表盘上淤积的雪。
诺特离她两步之远,端端正正的站着,口袋里的眼镜已经架在了鼻梁上,海蓝色的眼瞳里万般无奈。
“我很抱歉打扰你的时间,布莱克小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不想看到我,我很理解。只是…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他客客气气的开口。
安塔尔丝依旧望着窗外,向内的窗台上摆着几盆茶梅花,褐绿色带着绒毛的根茎上,□□色的花苞在寒风里瑟缩成团。
女孩漫无目的的碰了碰那些绒毛,有些不耐:“请说。”
“谢谢。”
诺特松了一口气,两只手轻轻握了握,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是这样…我想问…布莱克小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安塔尔丝手指一僵。
好巧不巧的,诺特话音刚落,钟塔下的温室里,摇摇晃晃的走出几个少年,四个脑袋各式各样,稍微落在后面的那个,抱着手里的书,垂着肩膀,浅棕色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
真是活见鬼。
安塔尔丝恼羞成怒,手指没轻没重的,咔嚓揪掉了茶梅的一片叶子。她回过头,面色不善:“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你不要误会。”诺特一怔,连连摆手:“我没有要探究你的隐私的意思,只是…”
他抿抿唇:“只是——我想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个很喜欢,却无法在一起的人。”
“……”
安塔尔丝的脸色更加不善了。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诺特,他这是什么意思?和她交流他失败的感情经历?她看起来是那种善于解决青少年烦恼的知心形象吗?!
这样的场景过于荒唐,安塔尔丝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吐槽。
好在诺特很快反应上来,他睁大眼睛再次摆摆手:“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有那样古怪倾诉欲的人,只是有些情况,需要让你知道。”
他说着苦涩的揉揉眉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开口:“是这样…”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不是纯血,所以我们无法在一起,因为诺特家族所信奉的纯血荣耀…”
“这点,我想布莱克小姐你,应该深有体会。”
安塔尔丝面色缓和了些,她沉默的上下扫过少年,撇过头,再次看向窗外。
温室外的几个少年还没有离开她的视野,他们踩着敞亮的小路,逐渐朝主楼走来。微风吹动他们的袍角,年轻的男孩们英姿飒爽,身高腿长。
为首的那两个勾肩搭背的,屁都不管走的大摇大摆。另一个圆滚滚的,加快脚步跟在他们身后。只剩下浅棕色脑袋的那个落在身后,低垂着头,手里抱着书本,走的安静而缓慢。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格兰芬多校服的女孩几步追上他,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少年回过头,犹豫片刻,跟着女孩往回走了几步…
咔嚓。
安塔尔丝又揪掉了一片叶子。
身后,诺特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的事情被我母亲发现了,你知道,我母亲绝对不会同意我和非纯血家族联姻。因此她很着急的在为我物色能够订婚的纯血家族…并且很幸运的…”
“很幸运的,找到了我母亲?”女孩头也不回的接话道。
诺特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苦笑一声:“对…因此,才会有圣诞节的那一幕,我很抱歉,这并非我本意,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我无意打扰你们,更不愿因此惹得你哥哥…”
他咬了咬牙,没有说出口。
安塔尔丝眼眸微沉。
灰绿色的盛开的窗下,草长莺飞,少年已经跟着女孩回到了温室边。
女孩指了指温室外那一排生长的奄奄一息的毒牙天竺葵,仰起脸同他说着什么。少年于是也跟着弯腰,伸出魔杖施了个咒语,侧过脸同女孩讲话。
离得太远,她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的神态。
不过可想而知,他一定还是那么温和又儒雅,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所有的问题解答清楚,完全不知道这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杀伤力。
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助人为乐,真是格兰芬多的温柔好级长,邓布利多选他可真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安塔尔嘶嘶冷笑着,手下揪揪揪揪揪,连花骨朵都给人家揪掉了。
诺特还在她的身后,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不禁出声提醒:“布莱克小姐?”
安塔尔丝回过头,阴阴郁郁的开口:“我知道了。”
“那件事错不在你,诺特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说着继续恶狠狠的瞪着塔楼下的那两个脑袋:
“而且,我不会答应母亲和你订婚的,诺特先生大可放心。”
没想到的是,听到她这么说的诺特,却皱了皱眉。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扶了扶眼镜,海蓝色的眼眸轻敛:“事实上,我今天来找布莱克小姐,就是希望…”
“…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
“!!!”
安塔尔丝是真的惊了。
她回过头莫名其妙:“什么?”
诺特缓慢的笑了一下,视线看着脚底,茶色的卷发盖住他的眉宇,眼镜镜片白生生的。
“你听我的话了。”他缓缓吸气:“我虽不知道你的家族是什么情况…但是我…正在被家里人监视。我想,你的境遇应该同我差不多。”
他一字一句道:“我们正在被逼迫,布莱克小姐。”
“严阵以待,无可转圜。”
“就算我们能够躲避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直到我们无可奈何的妥协。不是吗?”
“……”
安塔尔丝轻轻眨了下眼。
她没有打断他,重新侧过头,眼睁睁的看着塔楼下离得很近的那对脑袋。
那些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毒牙天竺葵像是复活一般伸展开枝条,女孩有些激动的拍了拍手,午后的阳光透明的落在她的身上,无端给她照出了明亮的镀影。
她似乎在笑。
笑吧笑吧,多温柔明亮啊,多格兰芬多啊,卢平大概就吃这一套吧。
安塔尔丝眼底暗潮汹涌,手指扣在可怜巴巴的茶梅根茎上,脸上是属于斯莱特林的阴霾密布。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不在乎呢,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见鬼的!怎么还上手了?!
塔楼下,那个女孩说着说着,伸手轻轻搭上了卢平的手臂。卢平似乎愣了一下,很快站起身和女孩拉开距离…
但是这并没有用。
在女孩搭上他手臂的时候,安塔尔丝已经吧嗒掰断了茶梅最后的躯体,她气的手指都在颤抖,恨不得立刻拔出魔杖对着楼下甩不可饶恕咒!!
诺特的声音像是背景音一样凉飕飕的灌满了时钟后的空间。
他声音里含着悲哀:“…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接受这一次的安排。如果我们接受,他们就不会再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当然,我们甚至都不必订婚。只要告诉他们我们在接触就好,等到他们要求我们订婚的时候,大概我们都已毕业,那个时候…再找个借口拒绝就可以。”
“只要我们毕业了,他们对我们的束缚就会小很多…所以…”
“所以…我希望布莱克小姐你能考虑考虑…”
茶梅断裂的根茎刺伤了女孩的指腹,安塔尔丝收回视线,看到细白的指尖上冒出的细碎血珠,她眼眸暗了暗,缓缓收紧手心。
窗台上那一排茶梅终于彻底被揪秃了。
那些破裂的枝条和残叶顺着涌进窗口的风卷成小小的风潮,杂乱无章的倒映在女孩眼里。
安塔尔丝烦躁的咬住下唇,摸出魔杖给茶梅施了个恢复咒,再狠狠的关上窗户。
哐当一声巨响。
诺特被吓了一跳,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看着情绪不对的安塔尔丝,瞳仁闪了闪:“…布莱克小姐?”
安塔尔丝面对着他。
“所以。”女孩声音很冷:“你希望我们假意交往,骗过父母,等到成年后再和他们撕破脸皮?”
诺特张了张嘴,艰难承认:“…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我也没有一定要你答应的想法,只是提出这个建议,我觉得是可行的,当然最后如何还是要布莱克小姐做主…”
安塔尔丝冷淡的抱住胸:“很好。”
“我同意。”
诺特低着头,金色的眼镜从他的鼻梁上轻轻滑掉一段距离,他叹着气:“如果布莱克小姐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不会去强迫布莱克——”
说到一半,震惊抬头:“嗯?”
安塔尔丝理了理身上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巫师袍,波浪式的卷发散漫的盖住后背和肩膀。
女孩吊着眼睛走向他,五官漂亮的像是只脾气很坏的猫。
她冷笑着,唇瓣犹如沾了水的玫瑰。
“我说,我同意。”
她这样说,面不改色的走到他身边,浅灰色的眸子里清清冷冷,抬起来的手也冰冰凉凉。
她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假笑。
“那么,第一天快乐啊,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