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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人把自己关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废寝忘食地开发新药,昼夜不分。
自开始合成药物之后,已经过去一周了。其间帕皮没有打来电话,与刚果的通信也一直断绝,研人得以专心从事实验。钻进地板上的睡袋里小睡一会儿后,研人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乔纳森??耶格和奈杰尔??皮尔斯会不会已经死在非洲大陆了呢?还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到昨天为止,新药合成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为了制造GIFT1和GIFT2,起始物料经过三次反应,转化为化学结构完全不同的中间体。一系列反应结束后,研人将生成的所有化合物分离提纯,把样品送给大学里的正勋。药学院大楼地下,进行核磁共振分析和X射线结构分析的仪器一应俱全,使用这些仪器就能确认生成物是不是目标物质。由于采用邮寄这种方式相当费时,研人只好雇人骑摩托往返于町田的实验室和锦丝町的大学之间。
从昨晚到今天,合成工作进入了最紧要的关头。GIFT1的合成路径中,出现了论文搜索不到的反应,必须自行设计试剂和反应条件。贾斯汀??耶格还剩十天性命,不能有半点错误。研人之前花了好几天攻读反应机制相关的专业书,终于制定了有希望成功的实验计划,并付诸实施。将试剂和催化剂放入烧瓶中时,他的手都有点儿抖。反应进行了十二小时,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分离出生成物,然后将样品托人骑摩托交给正勋。现在,研人正在等待分析结果。
研人绕着占据六叠房间的实验台走来走去,为下一步反应做准备。他心中莫名地兴奋。通过尝试前人从未进行过的反应,自己终于进入了有机合成的世界。这次新药开发,不仅建立在诺贝尔奖获奖者的光辉成绩之上,还要感谢许多无名化学学者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凭这点工作,自己只能忝居末座吧。不过,说不定将来会有人利用这个反应制造新药。对研人而言,前景令人欢欣鼓舞。
公寓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研人抬起头。正勋好像到了。听到有人从外楼梯疾步跑上来,研人连忙走到玄关迎接朋友。
正勋打开门,劈头便说:“结果出来了!”他急不可耐地脱掉鞋子,站在原地卸下背包,取出打印出的一卷纸。因为不能使用传真,文件也必须人工运输。
研人返回六叠大小的房间,浏览三种分析结果,即质谱分析、红外光谱分析,以及核磁共振分析。
最初的样本似乎与目标化合物相符。不仅分子量、质量、原子构成一致,红外光谱分析表明功能团也一致。
研人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开始阅读核磁共振分析图表。图表上,沿横轴延伸的直线断断续续地攀升,形成好几个波峰。直线相当平滑。没有不纯物质。研人一边从图表中观察苯环的存在和氢原子的散布状态,一边在大脑中描绘与分析结果一致的化学结构式。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看到这个分析结果,谁都能推导出同一个结构式吗?经过反复确认,研人终于攥紧拳头大叫道:“成功啦!”
“成功啦!”正勋也鼓掌欢呼。
“还剩下三个反应步骤,GIFT就完成啦!”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满面笑容的正勋递给研人一个塞满汉堡和饼干的袋子。
研人心怀感激地接过礼物。他早就厌倦面包和杯面了。但他没有立即打开汉堡的外包装,而是检查副产物的分析,结果有了意外发现。换句话说,当初烧瓶中发生了超乎意料的副反应。
园田教授曾反复叮嘱“注意副反应”,研人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如果只关注主反应,就会忽略潜藏在背后的反应。从前在实验室里,常有学生拿实验结果交差,而园田教授看了报告后却兴奋不已,这是因为教授有了意外的发现,也就是隐藏在背后的副反应。现在,研人也像恩师一样兴奋,他感觉自己又在有机合成的世界里迈出了一步。
“你好像很开心。”正勋微笑道,“一起去吃饭吧?”
“你先去吃吧。”研人返回实验台前,“我准备好下一步反应后再去。”
“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测一下小白鼠的血氧饱和度吧。”
“好。”
正勋拿着实验动物用脉搏血氧计,往壁橱里看了一眼便立刻呼唤研人。
研人转过头。正勋指着笼中一动不动的小白鼠说:“死了一只。”
死的是一只经过基因转录、被人工诱发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小白鼠。耳朵标牌上的编号是“4-05”。研人翻查笔记本,找到了每六个小时记录的动脉血氧饱和度图表。“4-05”是病情最严重的个体。
研人没有给实验动物取名,极力避免对它们产生感情,但心里仍然沉甸甸的。他一边在心里向死去的小白鼠默哀,一边在图表末尾写上“dead”。
“我把这只小白鼠带去大学。”正勋说着,忍住恶心,伸手取出尸体。专攻理论研究的正勋还不习惯面对实验动物。“只要提取基因,注入CHO细胞中,就可以获得受体结合实验所需的细胞。”
一旦病源基因在细胞中运作,细胞膜上就会出现“变种GPR769”受体蛋白质。
“你连这个也会?”
“不,我不行,我打算去拜托土井。我不会报出你的名字,放心吧。”
“你在大学食堂请土井吃顿饭他就会答应的。”研人笑道。
“对了,研人,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什么事?”
“我们要救的两个孩子,小林舞花在大学医院,而贾斯汀??耶格在里斯本的医院,对吧?”
“是。”研人一直在担心小林舞花的病情。因为得不到她的检查数值,无法估算她还有几天可活,就连她是否已经死了都不知道。就算派正勋去医院,也不能获准进入重症监护室。
“问题在贾斯汀那边。”正勋继续道,“我查了一下,给葡萄牙寄药的话,最快也要两天才能收到。”
“两天?”
研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严重考虑不周。他原本认为把药交给来找自己的美国人乔纳森??耶格就行了。但现在与刚果通信中断,连耶格会不会到日本来都要打问号。研人甚至想到最坏的情况,即耶格已经战死了。
“如果邮寄药物,最后期限就必须提前两天?”
正勋点头道:“我们只剩下七天了。”
考虑到剩下的反应,以及随后的受体结合实验和小白鼠药理实验,研人不禁一阵晕厥。
“必须想办法加快速度。”
“我购买的高速色谱分析仪明天到货。”研人抱着一丝期待说。他花了一百五十万日元的重金购买了这台二手机器。“用它可以节约大量时间。”
“节约出多少来?”
“总共十八小时。”
“那还差三十个小时呢。”
两人面面相觑,默默地思索对策。
“万不得已的话,”研人说,“药物合成之后直接寄过去,省略后面的检验步骤。”
“最低限度的检验也不进行吗?那样就无法验证‘GIFT’的预测是否有效了。”
“可是,如果来不及……”研人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从笼子里取出的小白鼠尸体躺在实验台的一端。如果不能及时将新药送到里斯本,那贾斯汀??耶格的命运就同这只小动物一样。
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布兰泼以北二十公里处的战斗结束后,奴斯等人就从涅墨西斯计划的监视网中消失了。
在十天前的那场战斗中,他们到底采取了什么行动?
在行动指挥部里,鲁本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仔细阅读“刚果民主共和国驻联合观察团”提交的最终报告。
我们在曼乔阿村大屠杀现场,共发现一百四十九具尸体,其中有四十八具是当地居民,九十五具是从乌干达北部绑架的孩子兵,五具是“圣主抵抗军”士兵,还有一具从外表看是亚洲人。这名唯一的亚洲人没有携带护照等证件,无法确认其身份。更奇怪的是,只有此人死在教堂屋顶。尸检结果判定其死因是头部被近距离枪击。我军另外还发现了十二名受伤的儿童,他们称,曾有少数武装分子在教堂屋顶同他们交战,但目前尚不清楚该亚洲男子所属的集团,以及出于何种目的出现在此地。
报告中附有尸体照片,从面部判断,这个身份不明的亚洲人就是柏原干宏。
自己制订的计划中,已经出现了牺牲者。
鲁本斯从文件上抬起头,一面呆呆地环视行动指挥部,一面整理凌乱的心情。
为什么日本佣兵死了?如果尸检属实,他就很可能不是被敌人,而是被同伴射杀的,而且不是误杀,是故意杀害。柏原干宏是因为让同伴陷入危机之中才被杀的吧。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鲁本斯都是凶手之一,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而且,如果耶格等人是出于自卫杀死孩子兵,他们的责任或许也应该由鲁本斯承担。还是说,自己只不过是执行涅墨西斯计划的齿轮,凶手的恶名应该由最高决策者万斯总统一人承担?
不管怎样,奴斯一行人已经逃出了危险。曼乔阿村的战斗结束后,位于当地上空的侦察卫星,就拍摄到一辆离开战场的运动型多用车,这辆车进入拥有二十万人口的布兰泼城镇后,便消失了行踪。
此后整整十天,鲁本斯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们下落的线索。
鲁本斯暗自祈祷这一状态能持续下去。因为这样一来,涅墨西斯计划就会自然破产。
“阿瑟!”埃尔德里奇来到桌前,领带松开,一脸疲惫。计划成功在望,却让奴斯逃掉了。不出霍兰德局长所料,虽然鲁本斯已将指挥权移交给埃尔德里奇,但埃尔德里奇却频繁地寻求鲁本斯的建议。
“你能不能猜测一下他们到哪儿去了?”
“现在还说不准。”鲁本斯也想干扰埃尔德里奇的判断,让奴斯顺利逃脱,但无奈现在任何线索都没有,“乌干达跟卢旺达,都没有发现耶格等人搭乘的汽车通过边境检查站的迹象。”
“他们一定是逃往国外了吧?”埃尔德里奇似乎颇有自信,“那样的话,他们只可能往北或者往东走。”
“为什么这么说?”
埃尔德里奇指着正面屏幕上的非洲大陆地图说:“因为皮尔斯海运公司的船停靠在北边的埃及和东边的肯尼亚,这是他们离开非洲大陆的唯一手段。无论去其他什么地方,都很难逃离非洲。”
“但是亚历山大港和蒙巴萨港都处在中情局的直接监视之下,奴斯应该知道这一点,很难想像他会故意以身犯险。”
“照你这么说,他们哪里都去不了。他们都被作为恐怖分子通缉,无法通过非洲大陆的国际机场和港口离境。”
埃尔德里奇所言不差。此外,耶格等人还面临一个巨大的障碍。其他人可以伪造护照,化装易服,但奴斯是藏不住的。即使搭乘包租的私人飞机,也要通过行李检查,将三岁孩子藏在行李当中是行不通的。
“说不定,他们在非洲的什么地方,准备了长期潜伏的设施。”
埃尔德里奇刚说完,桌上的外线保密电话就响了。鲁本斯拿起话筒,打来的是国家安全局的洛根。
“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刚果和日本之间中断已久的密码通信似乎又复活了。”
“真的吗?”
“嗯。我们截获了通过卫星手机进行的加密通信。根据通信卫星的位置判断,非洲的监视对象已经离开刚果,正在津巴布韦附近。”
“津巴布韦?”鲁本斯将视线投向非洲大陆的地图。那里在刚果以南很远,邻近南非共和国。
“总之就是在非洲大陆南侧,对吧?”
“没错。”
鲁本斯不得不怀疑洛根情报的正确性。他本以为,奴斯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南方。因为在那个呈三角形的大陆南端,应该没有任何逃脱的路径。
“我们会用先前的随机数破解通信内容。如果有发现,会立即联系你。”
“拜托了。”鲁本斯说,心中却焦躁不已。如果能破解密码通信,那岂不是可以找到奴斯身在何处?
鲁本斯挂断电话,向埃尔德里奇报告了情况,监督官似乎又恢复了活力。“那些家伙低估了国家安全局的能力。这下他们成瓮中之鳖了。让中情局的特工都集中到非洲南部。”
原本将自然破产的涅墨西斯计划,又恢复了生机。直到杀死奴斯,这个暗杀计划恐怕都会继续下去。
成功逃出刚果后,耶格、迈尔斯和萨纽三人轮班驾车。一人开车,一人警戒,一人休息。
皮尔斯指示的方向是南方。耶格原本设想从印度洋离开非洲大陆,这个选择令他深感意外。但即使问皮尔斯为何如此,他也不会说出脱逃的详细计划——皮尔斯似乎对唯一的外人萨纽心存戒备。而萨纽是难得的好旅伴,他主动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令枯燥的旅程轻松了许多。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南行驶,白天本应位于头顶的太阳,逐渐向北部的地平线靠近。这让他们意识到,地球真的是圆的。车子在一成不变的草原风光中疾驰,将伊图里森林抛在遥远的后方。耶格隐隐感到一丝寂寞。都说非洲大陆中暗藏着令到访者欲罢不能的魔力,也许耶格也中了这“非洲之毒”。
车子不时经过土著人聚落,夜晚则在暗黑的山道上行驶,陆续穿越坦桑尼亚和赞比亚,进入津巴布韦,朝非洲大陆的最南端行进。他们曾在夜里遇到两次武装强盗的袭击,不过这对他们而言是小菜一碟。一通AK47扫射之后,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赶跑了。
然而,令众人忧郁的不是这个问题,也不是长时间驾驶所带来的疲劳,而是阿基利。这个模样奇特的孩子,晚上总是无法安睡。睡着不久就开始呻吟、出汗,他似乎做了怪梦,每隔几小时就会惊醒。皮尔斯醒着的话就会抱他哄他入睡,如果皮尔斯睡了,就由善良的萨纽抱他。大家曾怀疑他得了疟疾,但经过检查发现没有异常。阿基利的问题纯粹是精神上的。
贾斯汀开始与病魔长期战斗的时候,耶格也同样对儿子忧心不已。这个孩子的心理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就算逃到了日本,安全得到保障,也不会有家庭愿意收养阿基利。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孩子的智力会突飞猛进,但心理恐怕会不停堕落。
开到津巴布韦和南非共和国的国境线附近,车子停了下来。耶格等人必须徒步穿越国境,留萨纽一人驾车。不过与之前不同,秘密进入南非相当简单。国境线上的电铁丝网没有电,到处都是洞。经济发达的南非为了获得廉价劳动力,无限制地接受津巴布韦移民。众人决定在夜里穿越国境。夜视仪的视野中,闪烁的尽是去南非打工的津巴布韦工人的电筒灯光。
耶格等人进入南非,穿过稀疏的灌木,再次钻进车子。车一口气飞奔了五百公里,抵达约翰内斯堡郊外。晨光中浮现出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大家下车,出神地眺望着广阔平原中屹立的建筑物。他们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从太古世界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
“萨纽,我们该向你道别了。”皮尔斯说,将一捆南非兰特纸币交给乌干达年轻人,“附近有公交车站,乘飞机返回你的国家吧。”
“好的。”萨纽答道,脸上流露出大冒险结束后的轻松与恋恋不舍。
耶格和迈尔斯都觉得,面前这个黑人青年就像把自己带出地狱的天使。
“你到家时,就会收到尾款。”
听到皮尔斯的话,萨纽精神大振:“非常感谢!这样我就可以辞掉木工的工作,专心学习电脑了。”
“木工?你不是导游吗?”
萨纽略带惊慌地说:“说实话,我的本业是木工。”
“无所谓了。你出色地完成了工作。”皮尔斯微笑道,“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还有,你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自己有钱。”
“好的。”
耶格和迈尔斯相继同萨纽握手:“谢谢你,萨纽。”
“保重!”
“好。各位一路顺风!”
萨纽将装着换洗衣服的包从车上拿下来,最后摸着阿基利的头说:“你要乖哦。”
阿基利撒起娇来。他现在已对萨纽放松了警惕,这是好兆头,耶格想。
乌干达木工连蹦带跳地朝车站走去,路上屡屡回头,满面笑容。耶格坐上车后,久久地注视着后视镜中萨纽的背影。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幸福的人了。
在安静的车厢里,皮尔斯开口了:“我们在刚果耽误了,行程已经滞后。按原来的计划,我们现在已经到日本了。”
“那我们该怎么去日本?”副驾驶席上的迈尔斯问。
“先开车吧。”皮尔斯从后排指示道,“穿过约翰内斯堡,进入十二号高速公路,一直朝西南方向走。”
耶格点燃引擎,开动起来。“有没有安全的机场或港口?”
“没有,能出国的交通枢纽全都被监视起来了。”
“那该怎么办?在这个国家里停留一阵?”
“迈尔斯,你有飞机驾驶证吗?”
“有。”空军出身的年轻佣兵答道,“在加入空军伞降救援队之前,我曾经驾驶过运输机。”
“你来驾驶商务喷气式飞机。”
正在喝水的迈尔斯被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商务喷气式飞机?我只驾驶过螺旋桨式飞机。”
“准备了操作手册。请你驾驶波音737-700ER。这跟驾驶大型运输机差不多吧?”
“那是什么飞机?”耶格问。
“只能乘坐一百人的小型飞机。增设了燃料箱,提高了续航距离。”迈尔斯答道,心里盘算着驾驶这架飞机的可行性,“非要我开的话也行,但是不是舒适就不能担保了。对了……”他转头问皮尔斯,“这架飞机在什么地方?是包机吗?”
“不,是劫机。”人类学者说,不容两名佣兵反驳,继续道,“我要讲的这个计划,你们或许会觉得很难执行。但这是日本援军制定的成功率最高的计划。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耶格忍不住问,“我们去哪个机场劫机?就算我们要劫持飞机,也通不过登机口啊。”
“这一点不用担心。这个国家有一个机场不受中情局监视。”
“在哪里?”
“泽塔安保公司。执行守护者计划之前,你们曾在那里接受过训练。”
听到这个名字,耶格开始搜索记忆。在武器库对面,确实有一条可供运输机起降的跑道。“这么说,我们要返回开普敦?”
“没错,秘密运输武器弹药的中情局飞机,将抵达泽塔安保公司的机场。我们要劫持那架飞机。”
“等等。”迈尔斯说,“就算我们成功劫机,接下来怎么办?无论我们降落在哪儿,都无处可逃。特种部队一进攻我们就会完蛋。”
“不,一切都将隐秘进行。起飞前就将乘务员监禁在机外,没人能发出飞机被劫持的信号。”
“还有一个问题。飞机一旦偏离航线,就会被地面指挥部发现。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已经起飞,也只能沿着原定航线飞。”
“我们会暂时沿那条航线飞。原定目的地是巴西,但我们到大西洋上空就改变方向,前往迈阿密。”
“迈阿密?”耶格不禁笑了出来,“跟日本是两个方向。现在去美国有什么用?偏离航线的飞机一旦侵犯其他国家的领空,就会马上被击落。”
迈尔斯接话道:“而且,凭借700ER,也飞不到迈阿密吧?”
“续航距离没有问题。实际续航距离比飞机制造商公布的数据多百分之二十。商务型的700ER可以抵达一万二千公里外的迈阿密。”
耶格讥讽道:“这也是‘日本的援军’计算出来的吗?”
“是。”
“那家伙脑子没进水吧?即便燃料充足,万一被战斗机盯上可就完了。”
但皮尔斯毫不让步,“这是不确定因素最少、最可靠的计划。成败的要素是时间。我下面介绍详细方案,请你们听好,不要随意插话。”
“好,你说吧。”
皮尔斯从后排探出身子,从潜入泽塔安保公司开始介绍详细的计划。
2
贾斯汀??耶格的生命还剩两天。
这几天,研人夜以继日地进行药物合成,同时盼着莉迪亚??耶格的电话。但检查数值却异常严峻。最先进的疗法也对末期症状无计可施。贾斯汀的病情如预想的一样日趋恶化。他每多撑一天,药物就越有希望送达葡萄牙,可死神并不答应这一请求。
三月一日凌晨一点,研人绝望地将正勋迎进门。
“这是核磁共振分析,这是质谱分析和红外光谱分析。”正勋将分析仪器得出的结果交给研人,见研人闷闷不乐,便问,“你怎么了?”
研人确认了分析结果,合成十分顺利。他一边着手最后一道反应,一边说:“实验按预期进行。一切都按照原计划……但这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再挤出三十个小时。”
正勋表情阴郁:“还是赶不上啊。”
研人用力点头。
“GIFT1和GIFT2都不行?”
“GIFT2不用担心,有问题的是GIFT1。即将进行的最后一道反应,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完成。最迟必须今晚将新药寄出,但反应要到深夜才结束。反应完成后,还要进行提炼和结构测定,假如让整个流程走完,绝对赶不上。我想我们是救不了贾斯汀??耶格了。”
正勋发出痛苦的呻吟后,被实验器具占据的六叠大小的房间又陷入了沉寂。
研人默默进行着合成操作,心中懊悔万分。如果当时一收到父亲的电子邮件就着手实验,说不定就来得及了。即使救不了贾斯汀??耶格,至少还可以救小林舞花。研人气馁地想着,看了眼朋友。眼镜背后,正勋的双眼开始发出研究者所特有的光芒。
“药物完成的准确时间是几点?”正勋问。
“如果把结构测定的时间考虑进去,应该是三月二日中午十二点。”
“那来得及。”
“来得及?”
“你有护照吗?”
“没。”
正勋闻言,毅然说道:“那我去。”
研人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我带上药,飞去里斯本。”
研人愣愣地注视着搭档。
正勋取出笔记本电脑,连上因特网,进入航空公司的网站。“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坐三月二日晚上十点的飞机,就来得及。从成田机场起飞,经巴黎到里斯本。只需要十八个小时。”
研人连忙思索起来,问道:“就是说,日本时间三月三日下午四点,特效药就可以送到里斯本?”
“没错。”
“那样的话……”研人发现,从药物完成到正勋赶往机场,中间还有七个小时,“那时可以用CHO细胞和小白鼠进行验证。”
“对!我们依然来得及救贾斯汀??耶格。”
“太好了!”研人大叫起来,和正勋一同欢呼雀跃。正勋总能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
“告诉贾斯汀的母亲我的到达时间吧。”
“好。我来出旅费,你就坐头等舱吧。那样能更快办完入境手续。”
正勋笑道:“VIP待遇?”
研人重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进行合成GIFT1前的最后一道反应。磁力搅拌机已经开始搅拌烧瓶内的**。若干看不见的化合物相互碰撞,变化形态,一步步转变为治疗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特效药。
研人凝视着烧瓶中旋转的溶液,陷入沉思。
明天晚上,一切就会结束。
漫长而艰辛的大冒险终于要迎来胜利了。
经过彻夜研制,研人终于合成出了GIFT2,一大早便将样品送去了大学。
小睡一会儿后,正勋就告诉了他好消息。红外光谱分析证明,GFIT2合成成功。变构药的制造算是告一段落。
而关键的激动剂GIFT1还在反应之中。到今天深夜为止,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疲倦的研人躺在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父亲留下的实验明天就将完成。他不知道,一切结束后,自己将何去何从。难道自己将作为罪犯潜逃一辈子吗?他很想出去探探风,但帕皮一直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研人不知所措。除了实验,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解开父亲身上笼罩的谜团,而现在或许是最后的时机了。
研人下决心去看看。他上网查到了要去拜访的地点。要获得坂井友理的消息,就只能从那里入手。地址是涩谷区的千駄谷。从这里出发,一个小时就能到。
研人穿上外套。他已经好多天没出门了,来到日光之下时竟有些站不稳。走下公寓的外楼梯,沿着隆冬的街道踽踽而行。町田站的检票口还有警察蹲点吗?研人屡屡回头张望,但没有发现被尾随的迹象。
研人背对车站,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等出租车。他摸出手机,打算给报纸记者菅井打电话。现在是上午,研人正担心对方会不会还没起床,结果很快就听到了菅井的声音。
“喂?”
“我是古贺。”
父亲的老友似乎非常吃惊,“研人君?你一直没给我电话,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
“很抱歉这么久都没联系你。你有没有再查到坂井友理的情况?”
“没。”
“这样啊。”研人很是沮丧。看来只有自己挖掘线索了。
“对了,你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嘛……”
研人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对方自己在町田,但不知为何菅井语气急迫地说:“你用不着告诉我。我们见面谈吧。最近你有什么安排?”
这个问题研人也不方便回答:“我目前没什么安排,但再过两三天就知道了。”
“是嘛。”菅井说,压低声音继续道,“研人,你赶紧到别的地方去。”
菅井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研人不禁汗毛倒竖。
“你说什么?”
“别待在原地!赶紧离开!”
“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国道对面就出现了一辆空出租车。
“详细情况我们见面再说。尽快联系我。”
“好。”依旧一头雾水的研人拦下了出租车。
“再见。”菅井说完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研人坐进出租车:“涩谷区千駄谷。”
“千駄谷的哪里?”司机问。
“非营利机构‘世界救命医生组织’所在的大楼。”研人将记录下的地址和大街的名字说了出来。
“啊,能乐堂附近啊。走高速吧?”
“好。”
“现在高速上的车比较少。”司机说着发动了汽车。
研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风景,思考着刚才同菅井的通话。报纸记者为什么让他“赶紧离开”?研人紧张起来,转身透过后挡风玻璃查看,没发现有人跟踪。
菅井想干什么呢?作为报纸记者,他是不是已经从什么地方得知研人成了罪犯,正被警察追捕呢?但令研人费解的是“赶紧到别的地方”这句话。莫非菅井担心警察在逆向追踪那通电话?为了谨慎起见,研人关掉了手机。
在开着空调的车内思考时,睡魔不断来袭。研人中断思考,想小睡一会儿,却在进入梦乡前睁开了眼。
一个念头闯进了他的大脑:菅井会不会就是帕皮?
自称帕皮的人之所以使用仪器改变自己的声音,就是因为研人认识他。而且,除了菅井,研人想不出还有谁详细知晓亡父推进的计划。
但这个推论也有问题。刚才那通电话中,知道警察动向的菅井发出了警告,但为什么菅井不先用帕皮的声音给研人打电话呢?
结果,研人一路都没睡,看着出租车进入市中心,沿着千駄谷附近错综复杂的道路抵达了目的地。低层办公楼林立的一角,便是研人要找的那座建筑。
研人下车后,在六层高的建筑入口找到了入驻单位表,上面写着“501室:经认定的非营利机构‘世界救命医生组织’”。研人朝电梯厅走去。建筑内部装修偏实用主义,除了铺着地毯之外,与大学药学院大楼没有太大差别。
研人乘电梯来到五楼,走过荧光灯照射下的走廊,来到501室前。镶在门里的磨砂玻璃后隐隐有人影晃动。没有对讲电话,研人只好敲了两下门。门开了。
“你好。”研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接待台后面的女人就首先打了招呼。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抱着一摞文件。
“不好意思,我姓古贺。我想咨询点事。”
年过三十的女人表情毫无变化,问道:“什么事?”
“贵组织中曾有位叫坂井友理的医生吧?”
“坂井友理?”女人歪着头说,“何时在籍的呢?”
“九年前。她去过如今的刚果民主共和国,也就是当时的扎伊尔。”
“唔……”女人似乎在回想遥远的过去,“请稍等。”她说完,抱着文件进入房间深处。
世界救命医生组织事务局由三部分组成:摆着大约十张桌子的办公室、用隔板包围起来的接待区,以及一间关着门的会议室。负责接待的女人走到最深处的一张桌子旁,与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职员交谈。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研人这边看。真希望他们没有怀疑我,研人想。
男职员站起身,朝研人走来。他体格肥胖,几乎秃顶,但反而透露着威严。他的西装看上去也价格不菲。
“你是古贺……先生吧?”男人用与其体型相称的厚重嗓音问道。
“是,我是古贺研人。”
“古贺研人先生,”男人又称呼了一遍,“我姓安藤,是这里的事务局局长。”他自我介绍道,递出了名片。
研人不太懂交换名片的礼仪,姑且用两手接过来。安藤的头衔一栏,除了“事务局长”,还写着“医学博士”。
“你想了解坂井友理医生的情况,对吗?”
“对。我的父亲九年前也去过扎伊尔,当时与坂井医生共事……”
安藤闻言笑道:“莫非你是古贺诚治医生的儿子?”
研人大惊:“正是,您认识我父亲?”
“嗯。我当时也在扎伊尔。那里爆发了内战,我们可以说九死一生啊。”
真是走运,研人想。安藤表情柔和,不仅没有提防研人,反而充满热情。
“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啊。”
“嗯。”研人勉强承认。
“到这里慢慢聊吧。”安藤将研人带到接待区,从旁边的咖啡壶中倒出热咖啡递给研人,“话说,你找坂井医生什么事呢?”
“我想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哦!这个嘛……”安藤严肃起来,“回国后,我很多年都没联系过坂井医生。她离开了世界救命医生组织,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电话。”
“这样啊。”研人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桌对面的这位壮年医生就是活证人,他应该知道九年前在扎伊尔发生了什么。
“不过,为什么你想联系坂井医生?是你父亲要找她?”
“不,其实我父亲上个月过世了。”
“哎?”安藤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死?”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
安藤一边叹气,一边微微点头,“真是太遗憾了。”他沉痛地说。
“我觉得应该将父亲的死讯告知坂井医生。而且,父亲总提到扎伊尔的往事,我也想听听她的感受。”
“九年前确实发生了很多。”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安藤微笑起来,“我们去的是非洲大陆的正中央,驻扎在扎伊尔东部名叫贝尼的街道,在那儿的周边行医问诊。有时去公路旁的村庄,有时去雨林中的聚落,逐个治疗那些没有医疗保障的当地人。可当我们正打算建立一个小诊所的时候,内战就爆发了。”
“父亲好像调查过俾格米人感染HIV病毒的情况。他是跟您和坂井医生一起去的吗?”
“不,直到最后一周,我们才跟古贺医生有交流。”
研人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在此之前,你们不认识?”
“是。俾格米人中有一个叫姆布提的种族。古贺医生负责采集他们的血液,发现病人后通知我们。”
安藤的话与研人的想象有出入。父亲与坂井友理不可能到这个阶段才第一次见面。“然后你们很快就回国了?”
安藤点头道:“那天是……对了,是文化日,十一月三日。从战火漫天的国家好不容易逃回来,才意识到日本的和平是多么难能可贵。”
听到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日,研人越发混乱了。坂井友理的户口复印件中写着,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四日,她生下了女儿“惠麻”。莫非她从扎伊尔回国后的第二天,就为父亲生下了女儿?研人决定从安藤嘴里套些话出来。
“听说坂井医生回国后很快就生孩子了?”
“生孩子?”安藤一愣。
“父亲曾说过,坂井医生生了个女儿。”
“没这回事。”安藤笑道,“如果坂井医生怀孕,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啊。”
“但我确实听父亲说过。”在这件事上,研人决不能轻易放弃。他必须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与坂井友理出轨,生下研人的异母妹妹。
研人正要接着讲下去,安藤突然举起手:“啊,等等。研人君多半是记成别的孕妇了吧?”
“别的孕妇?”
安藤第一次露出诧异的表情:“真不可思议,前两天刚有报纸记者来采访,我也对他提过这件事。”
“报纸记者?”研人皱眉道,“哪一家报纸?”
“《东亚新闻》。”
“莫非是菅井?”
“不错,就是菅井。他说他是科学部的人。你认识他?”
“他是父亲的朋友。”研人答道,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为什么菅井刚才在电话里没提找到新情报?难道他掌握了父亲的重大机密,不想让研人知道?
安藤没有留意研人的忧虑,自顾自地说下去:“哦,这样就讲得通了。你是通过那个叫菅井的记者,得知你父亲跟坂井医生的事,对吧?”
怎么可能?还是自己把坂井友理这个名字告诉菅井的呢。“菅井是来调查什么情况的?”
“说是要写人物专题报道。”
“是坂井友理医生的专题报道?”
“对。坂井医生离开我们组织之后,就移居到低级旅店街上,给打短工的劳动者看病。菅井想好好报道一下这位无私奉献的女医生。我们还聊到了扎伊尔时期。”
研人推测,菅井多半是编造出采访目的,来这里暗暗调查坂井友理。“菅井先生不知道坂井医生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他找不到坂井医生,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还找您聊了些什么?”
“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另一个孕妇。我只是给了菅井一点暗示。对研人君,我当然会实话实说。但请你务必保密。对我来说,这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好。”研人点了点头,竖起耳朵。
“古贺医生在扎伊尔拜访我们时,还有一位美国学者跟他同行,是位研究俾格米人的人类学者。”
又出现了一个研人知晓的人物。“是奈杰尔??皮尔斯吗?”
“对对对,他满脸胡子,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们请我们去姆布提人的营地中诊治病人。我们去了之后,在一间简陋小屋中见到一名孕妇,名叫安佳娜,体型与孩子一般。给她看病的,就是妇产科的坂井医生。”安藤啜了口咖啡,继续道,“诊察的结果是,安佳娜严重妊娠中毒。附近没有设施完备的医院,所以我们打算将她送到尼安昆德镇子上的大医院,可这时内战爆发了,我们必须从当地撤退。所以问题来了,安佳娜怎么办。放任不管的话,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但干道被截断了,我们无法前往尼安昆德医院。”
“后来呢?”
安藤低语道:“我下面说的你千万要保密,好吗?”
“嗯。”
“在扎伊尔,俾格米人被认为比人类低等,并且没有公民权。我们商议之后,决定贿赂政府官员,给安佳娜办一份护照,将她带到日本来治疗。”
父亲竟然参与了这样的大冒险,研人感觉不可思议。回国后父亲之所以对此讳莫如深,就是因为这种行为本身是非法的吧。
“但办手续花费了大量时间。”安藤悔恨地说,“我们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回到日本,尽管安佳娜在坂井医生的诊所接受了治疗,但还是来不及,安佳娜和孩子都没有保住。”
听到这悲惨的结果,研人也不禁心生同情,不过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大问题。既然带到日本的俾格米人孕妇和胎儿都死了,而坂井友理本人又没有怀孕,那坂井友理户籍上记载的女儿“惠麻”是什么人?
“对安佳娜来说,或许留在雨林死在家人身边更幸福。但那时我们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安藤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现在都说不清。总而言之,扎伊尔的医疗援助行动在进行到最后时,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你父亲不愿对你透露详情,或许是他也对此懊悔不已吧。”
研人又跟安藤聊了大半个小时,但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研人离开事务局,朝千駄谷车站方向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新挖掘到的情报。他来到车站附近的套餐店,吃了多少天来第一顿像样的饭,然后坐进了出租车。
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最糟糕的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不仅如此,根据安藤局长的描述,父亲出轨这件事本身就子虚乌有。
研人想得太出神,搞错了下车地点。来的时候,研人搭了一辆空车,让它走国道,但这时研人想起了菅井的警告,连忙变更目的地。“再走一会儿,进入左边的小路。”
目前,新药制造成功在即,最好谨慎行事。下车后,研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查看附近是否停着车。然后他一面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面进入公寓楼的院子。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埋伏,什么异状都没有。
研人放下心,爬上公寓外楼梯。这时,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建筑背后现身。研人吓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来找这间公寓里的人吗?”男人开口道。他外套下穿着便服。
“呃……嗯。”研人支吾起来,希望能糊弄过关。
“你认识二楼的山口先生吗?”
那间实验室,是用“山口”的名义签的租约吧。“嗯……”
“我是这房子的房东。”
“房东?”研人打量对方全身。来者年纪很大,如果是警察,肯定早就退休了。
“附近有人投诉有异味,不会是山口的那间屋子吧?”
研人立刻明白是试剂的味道。因为没有通风柜,只好用粗大的蛇皮软管安装在换气扇周围,权当排气装置。“应该不是吧。是什么味道啊?”
“投诉者只说是怪味。每天味道都不一样。”
“我觉得不是山口家传出来的。我来过很多趟。”研人说,心底盘算如果对方要求进屋看该怎么办。
但房东只是简单地说:“是吗?那就好。或许是一楼的岛田家。”
研人刚松口气,正欲往前走,猛然回头问房东:“这个公寓里,除了202室之外,还有其他住户?”
“嗯,一楼尽头的房间有人住。这里注定要拆迁,所以房租很便宜。”
在父亲准备的隐秘住所里,竟然还住着一个从未现身的人?研人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处在监视之下,不禁背脊发凉。这个叫岛田的人跟开发新药的事有无关系?还是说……
“这个叫岛田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不会是一个五十多岁、像报纸记者的人吧?”
“报纸记者?”房东不解地注视着研人,“不,是个女人,大约四十岁。”
“女人……”研人嘀咕道,脑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容貌,“莫非是一个身材苗条、长发及肩、不化妆的女人?”
“嗯,不错。”房东使劲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个……”研人张口结舌,连忙寻找借口掩饰自己的慌乱,“我见过她,还以为她是什么可疑分子呢。”
“不是可疑分子。她是这里的住户,请放心。”房东笑道,“你要出去吗?”他边说边朝通往街道的狭窄小路走去。
研人拼命整理混乱的思绪,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他迈步走向公寓楼,但没有登上外楼梯,而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一楼。因为同外围墙靠得很近,有三家住户的一楼过道,在白天也显得异常昏暗。
研人站在尽头的103室面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无人应门。
薄薄的门板背后,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研人环顾左右,确认没人,然后又敲了敲门。门似乎没上锁,竟然嘎吱一声打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说,但无人回应。踌躇片刻后,研人脱掉鞋子,进入房间。没有其他人的鞋子。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外出了。
103室的室内布局,跟有实验室的202室一样。厨房、厕所,以及六叠大小的房间。燃气灶上放着平底锅,表明有人生活在这里。
研人提心吊胆地往前走,打开通往六叠大小房间的隔扇。里面的陈设相当简单。矮桌上放着电视,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研人意外地发现壁橱中堆着两摞被褥,说明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在生活,但整个房间就像廉价旅馆的单人间,不像生活的据点,而仅仅是暂居地。
为什么这里如此冷清?研人开始寻找答案。他发现这里没有衣服,也没有装衣服的箱子。如此看来,住在这里的人也许去旅行了。这时他想到,玄关没上锁。感觉似乎不像是去旅游,而更像是匆匆忙忙逃走了。
研人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线索。他一看到电话就停下脚步。话筒经过改造,上面装着某种装置。
研人取下那装置仔细观察,找到一个小开关,打开电源。他憋住一口气,对着装置说了声“喂”。内侧扬声器中传出了声音,如同来自地底一般低沉。这就是自己曾听到过很多次的帕皮的声音。
谜团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开。研人手拿变声装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怕研人听出自己真声、对父亲要做的事了如指掌的人……
坂井友理就是帕皮。
但是,仅知道这一点,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对这一连串事件,现在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脉络图吗?
研人立刻想到那台小型笔记本电脑中关于坂井友理的报告。中情局之所以要调查这名女医生的身份,并非因为她是父亲的助手,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那么,坂井友理遭到怀疑的原因是什么?除她以外,还有若干日本医生九年前在扎伊尔待过。这些人里只有坂井友理被选中调查,理由应该只有一个:是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坂井友理的信息。他将坂井友理的名字告诉了报纸记者菅井。
想到这里,研人突然焦躁难耐,大脑痛得好像遭人殴打一般。与中情局暗通的不是坂井友理,而是那个科学记者。菅井正在调查研人的动向。
被抓住的话,就会死——
研人抑制住恐慌,努力回想他与菅井之间的谈话。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还好没提到这个实验室。菅井也不知道研人有一个叫李正勋的搭档。研人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刚才那通电话。菅井让他“赶紧去别的地方”,他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研人猜测,菅井多半只是搜集研人的信息。但他觉察到中情局的意图,知道研人面临危险。他发现电话被逆向追踪了,于是想帮助研人。但这一推测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并不能改变自己已被逼入绝境的事实。
自己还干过什么可能招致危险的事吗?研人从头梳理自己的经历,终于发现了一种可能性。
常年闭门不出的孩子的家庭教师。
绝不能让外人看到自己模样的孩子。
莫非……研人惊呆了。
午夜零点前不久,仍留在行动指挥部的鲁本斯陆续收到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来自中情局,说是掌握了一直行踪成谜的古贺研人的消息。在疑似潜伏地——町田站的北侧,捕捉到了手机信号。据此计算出了古贺研人打手机的地点,误差在三百米之内。
报告上说,警视厅公安部正在重点搜索该地区,鲁本斯对此非常焦虑。古贺研人的新药开发进行到哪一步了?那个寒酸的日本研究生,是拯救十万孩子的唯一希望。
中情局的报告中,有一句话令鲁本斯心中燃起一丝期待:“当地工作人员‘科学家’似乎觉察出我们想找到古贺研人的意图,开始逐渐脱离我们的控制。‘科学家’今后可能会帮助嫌疑人逃亡,我们正在制定相应对策。”
鲁本斯只能祈祷这个“科学家”会背叛主人,转而支持古贺研人。
另一条消息来自于国家安全局的洛根,内容令鲁本斯惊愕不已——日本向非洲发送的密码通信被破解了。
看到这份报告,鲁本斯立即飞奔出行动指挥部,驾驶奥迪赶往米德堡。奴斯通过卫星通信传递了什么信息,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倘若知道了奴斯现在的位置,那就必须想办法把这条情报封锁住。
鲁本斯抵达国家安全局总部时,虽已是深夜,洛根仍然出来迎接。经过与上次相同的入门手续,鲁本斯抵达了会议室。房间中已经有三名安全局职员:一人是数学家菲什,还有两人是生面孔。
洛根首先介绍了戴着黑框眼镜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位是肯尼斯??丹佛德博士,语言学专家。”
鲁本斯同丹佛德握手。语言学家的手出人意料地有力。接下来介绍的是一名中年亚洲男子。
“他是石田??塔克,日语及日本问题专家。”
石田用略带东部口音的流利英语打了招呼。他应该是美国长大的日本人吧,而且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鲁本斯不禁感叹,世界最大的情报机构中真是人才济济。
大家落座后,鲁本斯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菲什用一如既往神经兮兮的口吻说道:“从梅尔韦恩??加德纳的电脑中获取的随机数终于发挥了作用。不过,因为随机数被分为三段,所以破解出来的信息也有三种。首先是这个……”
菲什递出一叠复印图纸。鲁本斯扫了一眼,是一张用麦卡托投影法绘制的地图,包括从非洲到南北美洲大陆的广大区域。此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信息。
“这是北大西洋海底地形图和洋流图,其他的是海水温度和洋流观测数据。”
鲁本斯一张张地查看。从非洲大陆西岸向西流动的北赤道洋流,在北美大陆附近成为墨西哥湾流,然后折向东北。这就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循环。根据水温的不同,海水的颜色也从蓝色渐变到红色。
“今年的水温比往年都高。”菲什说。
“这是网上的公开信息?”
“没错。这是收集各国观测数据得出的,在相应网页上都有公布。”
“日本向非洲传送了这个情报?”为什么奴斯想得到北赤道洋流的信息呢?莫非南下非洲大陆只是声东击西,其实他打算从赤道附近通过海路逃脱?但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地就不是日本,而是北美大陆。
“我们也不知道这条情报的用途。另外还有两条被破译的信息,一条是语音,一条是文本。请先听一下这段语音。”
菲什将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
在播放前,洛根解释道:“您听到的是孩子的声音。根据我们的分析,说话者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
鲁本斯不解地问:“孩子?不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吗?”
“不是。”
菲什敲击键盘,扬声器中传出了女孩的声音。鲁本斯听到后更近疑惑了,问道:“这是哪国语言?”
石田答道:“应该是近似日语的语言。”
“近似?”
“发音与标准语一致,但日本人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语法相当奇特,频频使用任何词典都没收录的词语。不过,我们并非完全没有头绪。”石田将最后一份资料交给鲁本斯,“这是同时被破解的文本。”
鲁本斯看着资料,上面全是从未见过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这也是日语?”
“嗯。那孩子就是在读这段文字。好像有什么人在教她读写。在解说这段信息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日语。”
“请讲。”
“我会尽量介绍得简短些。”石田说,“因为日本人没有发明文字,公元三世纪之前都处在蒙昧的先史时代。五世纪后,日本人从中国输入了汉字,并开始学习。抽象概念也随着汉字进入当时日本人的思维。所以,现代日本语中有大约一半都是来自中国的外来语。比如这个。”石田取出便笺本,写下两个字,“每个汉字都拥有独立的含义,将其组合成词后便创造出新的概念。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有‘没有突起’‘镇定’‘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第二个字则有‘两者相加’‘两物相融
’‘顺畅有条理’的意思,而将两个文字结合起来,就成了表示‘和平’的单词。”
西方人和东方人的思维模式存在根本上的不同,鲁本斯想。但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汉字大概有多少个?”
“十万个以上。”石田坦率答道,“但现在日本常用的汉字只有两千到三千个。”
“日本人能记住这些汉字吗?”
“能。”石田笑着点头道,“或许你会觉得不合理,但汉字也有自己的优点。与表音文字相比,汉字可以作为视觉信息瞬间进入大脑,从而更快速传递其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说,汉字的可读性更强,既可以快速读书,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看电影字幕。虽然学的时候很辛苦,但读的时候就轻松多了。好,言归正传。”
石田指着被破解的文字中的几个词:“先论系”“后论系”“暂决解”,在鲁本斯看来,这些字词只是奇妙的图形。
“这些意思不明的词汇,是用汉字组合而成的新概念。所以我们听到女孩说的像是日语,但又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这些单词能翻译成英文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每个汉字都有它的意思,我们只能据此用类推的方法翻译。这种译法其实相当牵强。”石田取出了字母文字译文,“但这里又出现了更大的谜团。”
鲁本斯努力解读翻译成英文的信息,却只能一知半解。
0,0 先论系(基于前面的逻辑或主张形成的体系?) 1x1y 斯纳尼 后论系(基于后面的逻辑或主张形成的体系?) 2x1y,时间函数 3x1y斯纳尼 1x2y 真理值随概率变动 2x5y突然出现的对策 扎纳尼 真理值与妥当性线性与非线性迁移。卡奥斯与卡奥斯的“窗”中出现的暂决解(暂时决定的解?)成为决定解的必要条件是超游知(“超游知”一词无法翻译)的判断——
“这是什么意思啊?”鲁本斯盯着译文说。上面的内容有如天书,但也并非完全支离破碎。“真理值随概率变动?”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理论体系。”数学家菲什说。
鲁本斯问石田:“‘超游知’这个单词的意义无法类推吗?”
“综合文字的含义,应该是‘超越了未固定化的智慧或知识的判断主体’。但翻译后也不知所云。如果有人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那他一定知道‘超游知’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无奈之下,鲁本斯只好将信息片段拼凑起来强行解释。“这是在暗示与复杂系统相对应的‘复杂逻辑’吧?就像与量子论相对应的量子逻辑一样。”
“可是,我们不知道复杂逻辑属于哪种公理系统。”菲什连忙答。
“请允许我陈述一下看法。”一直在旁边沉默聆听的语言学家丹佛德开口道,“一开始我执著于对文章进行分析,所以觉得这段信息毫无章法。但后来我不再关注文字的意义,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语法上,就得出了有趣的推测,这可能是从语法层面发明的新人工语言。”
“就是说,是基于某种规则所写?”
“不错。在语法方面,这种语言与我们大脑所生成的自然语言截然不同。研究这段文字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们使用的语言只是一元的。表意文字也罢,表音文字也罢,都是沿着时间轴单方向延伸的。但这篇文章不同。概念和命题在平面上往来穿梭,编织出完整的信息。平面上的位置用x和y构成的坐标表示,但我们还不清楚这些位置有何含义,或基于何种规则设定。读到最后,出现了z坐标,所以这种语言是有上下层级的。使用这种语法的话,困扰我们的许多悖论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对这不可思议的结论,鲁本斯仍然迷惑不解,“这段信息是小女孩儿念出来的,对吧?”
“对。”
“那这种语言就不仅可以阅读,还可以作为口语使用,如果文法太复杂,岂不是很不实用?”
“不错,我们的大脑是无法使用这种语言对话的。”
“我们的大脑?”丹佛德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令鲁本斯恍然大悟。他的耳畔响起了海斯曼博士低沉的声音:
你忽略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如果用这种语言对话,就会迷失在语言之中。因为,如果不将散布在三元空间中的概念和命题的位置全部记住,交流就无法进行。除了语法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丹佛德没有理会瞠目结舌的鲁本斯,指着译文中的两个单词,“原始信息中,反复出现了‘斯纳尼’和‘扎纳尼’。这两个词应该不是日语吧?”
石田摇头道:“日语中没这两个词。它们也不是汉字,而是用日语表音符号记录下的,所以只能从句子结构方面理解。”
丹佛德旁边的菲什会心地笑道:“这不就说得通了吗?连词增加了,逻辑常数也会增加。也就是说,语言不一样,逻辑就不一样。使用这种语言的人,拥有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思维方式。”
但丹佛德的结论比年轻数学家更现实:“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
鲁本斯竭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这次通信是从日本发往非洲的,而不是相反,对吗?”
“嗯,不错。”
鲁本斯内心产生的强烈冲击,转化为理性的兴奋。海斯曼博士提出的问题的答案,竟然如此超乎想象。
除了奴斯,还有一个进化后的人类。
为了佐证这个答案,鲁本斯想起了中情局的线人“科学家”的报告。从国际医疗援助团体的东京事务局得到的情报,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石田先生。”
“在。”石田转过头。
“你了解日本的国内法和国内情况吗?”
“了解一点。”石田谦虚地答道。
“日本是不是有一种叫作‘户籍’的家庭登记证?”
“是的。”
“我听说会有人非法买卖这种户籍。”
“是有这种情况。犯罪组织会贩卖户籍。只要买到了别人的户籍,就可以隐匿自己的身份。”
“用什么方法买?”
“去流浪汉和打短工的人聚集的地区寻找卖家。缺钱的人才可能卖自己的户籍。”
“使用买来的户籍,就可以冒充别人的身份,与网络供应商签约,开设银行账户,出租不动产,对吧?”
“是的。”
“那要如何获得户籍?”
“出生之后去户籍管理机构登记。”
“需要什么证件?”
“医生开具的证明和出生登记证。”
“医生的证明可以由孕妇的亲人开具吗?比如,孕妇的父亲就是妇产科医生,他能开具证明吗?”
“法律上应该没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日本的难民接纳制度是怎样的?”
石田望着虚空思索起来:“日本曾有半个世纪由保守党连续执政,对接纳外国人,态度非常消极。接纳的难民数量不及美国的百分之一,可以说不人道。”
“也就是说,在日本获得难民认证极其困难?”
“是的。日本常被诟病为奉行‘难民锁国’政策的国家。”
鲁本斯放缓语速,问题开始具体化:“基于刚才的情况,我想提一个假设。假设一个孕妇从爆发内战的国家逃到了日本,在生下女儿之后就死了,一个日本女人成了孩子的监护人。为了保护孩子,她该怎么做?”
面对突然提出的难题,石田思考片刻后答道:“首先还是要争取获得难民认证,但在日本,很可能无法通过难民认证,而被强制遣返。如果女孩的父亲还留在他的祖国,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她也可以将女孩收为养女,但那样就必须说明生母的身份,结果又绕回难民资格的问题上。”这时石田似乎想起了刚才的问答,微笑着问鲁本斯,“那个成为监护人的日本女人,她的父亲是妇产科医生吗?”
“是的。”
“为了保护孩子,她愿意知法犯法吗?”
“当然。”
“那就简单了。首先,她要开具死亡诊断书,证明孕妇在分娩前就已死亡。这样,孩子就不会成为难民了。再让父亲伪造出生证明,说孩子是自己女儿所生,然后将这份证明寄给户籍管理机构就行了。”
“就算孩子的母亲未婚,不清楚孩子父亲身份,也可以吗?”
“可以。只要将户籍中的父亲一栏空出来就是了。因为不需要写出生母的姓名,所以不用担心这份伪造的申请被识破。”
鲁本斯满意地用力点头。Q.E.D.。证明完毕。
人们掌握语言,将它作为交流工具。假如有人发送了意味不明的语言,必然存在另一个会使用这种语言的人。
奈杰尔??皮尔斯早就知道康噶游群中会出现超人类吧。因为九年前,第一个超人类个体就已经在日本诞生了。
扎伊尔爆发内战,一名孕妇被转移至日本,但她生下孩子后就死了。作为主治医生,坂井友理希望帮助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决定伪造证件,使其成为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先天异常的头部应该也激起了她的同情。然而,本以为是残障儿的俾格米女孩长大后,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于是坂井友理与人类学家皮尔斯取得联系。他研究了这个被命名为“艾玛”的孩子的智力,确信新人种已经诞生。两人预见到还会诞生第二个超人类,于是开始制定将其从战乱不已的刚果救出的计划。不对,主导计划的可能正是坂井艾玛。当时她还是唯一的超人类。对艾玛来说,必须想尽办法将这个早晚会出生的第二个超人类孩子带到日本。因为如果没有**对象,物种就会灭绝。
从奴斯的角度看,开发特效药是最合理的解答。
海斯曼博士仅凭少量的线索,便看穿了谜底。艾玛和奴斯多半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如果将来近亲**,耶格夫妻的悲剧很可能会再次上演。生下来的孩子,很可能会继承父母双方相同的病源基因。古贺诚治委托儿子研人进行特效药开发,无疑是治疗近亲结婚导致的遗传病的初步尝试。
鲁本斯试着计算坂井艾玛的实际年龄:八岁四个月。涅墨西斯计划的对手,不是在蛮荒之地出生的三岁幼儿,而是在发达国家掌控所有情报的满八岁的超人类。
再给你一个提示:你仍然低估了敌人的智力。
如果进化后的人类,在三岁时就能达到智人的智力水平,那现在坂井艾玛的智力水平,已远远凌驾于我们之上。
鲁本斯确信计划会失败。从被破解的密码通信看,坂井艾玛的思维能力明显已经超过智人。这个八岁的孩子认识世界的方式已经超过了智人理解能力的极限。
现在,在人类难以企及的智慧生物的保护下,奴斯一定能从非洲抵达日本,除非援助他的人类犯错。
想到这儿,鲁本斯突然担心起古贺研人来。那个研究生应该与坂井友理有接触。如果日本的警察抓住了他,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坂井友理。
研人回到自己房间,他出门时上了锁,但进门却发现入口的地上放着一部崭新的手机,手机下还压着一张字条,写着:把之前用的手机丢掉。
研人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但语音信箱中没有任何消息。
实验室中,GIFT1的最后反应正在进行。研人脱掉鞋子,正要走进实验室,新手机突然响了。研人接起电话,又听到那仿佛来自地底的低沉声音:“马上离开房间!”
“为什么?”研人问。
“你犯了错。你打给报纸记者的电话被逆向追踪了,你的位置已经暴露。现在有五名警察在搜索公寓周边。找到你只是时间的问题。”
寒气爬上研人的后背。警察之所以这么快就赶来,会不会是因为公寓楼的房东向他们报告了异臭的事?
“可是,”研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药物反应还没结束。”
“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你是叫我放弃实验?”
“不错。”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将实验仪器转移到别的地方……”研人说,但他心里知道,必要的物资太多,将它们全部转移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车装载,也必须进进出出搬好几趟,动静太大。
“别说不切实际的话。你逃脱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出门,保不定就会被认出来。你马上离开公寓朝东走,搭出租车去市中心。我随后会通知你下一个落脚点。”
研人看了眼手表,离GIFT1合成结束还有十小时。接着还需要八个小时分离最终生成物,确定其最终结构。“还有一天就可以完成特效药开发了啊。”
“时间不够了。快逃!”
小林舞花满嘴鲜血的痛苦身影,浮现在研人的脑海中。研人坚信自己能救那个孩子。
“我不能逃。还有孩子等着我。”
“你会有生命危险。”
“你自己不是也曾救过一个孩子吗,坂井友理女士?”
虽然不是当面交谈,但研人还是感受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很震惊。研人继续道:“你来抢电脑,就是不想让我也卷进来……为了让我远离危险,对吧?”
没有回答。
“但我还是卷了进来。我带着父亲的电脑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会继续将新药开发进行下去。”说着,研人就挂断了电话。
研人等了一会儿,但对方并没有再打来电话。研人进入实验室,凝视着磁力搅拌机上的烧瓶,陷入沉思。
研人是在国道旁给菅井打电话的,警察应该是从研人打电话的地点开始向外搜索,而那里与实验室所在的公寓楼之间,还隔着好几栋商品楼。五个人挨家逐户地搜的话,要大约一天才能查到这里。
研人向天国的父亲祈祷:
我会完成你的遗愿,请保佑我。
请保佑我拯救那十万个孩子。
祈祷结束后,研人又淡淡一笑,补充了一句:请原谅我错怪了你。
3
进入开普敦前,耶格和迈尔斯采购了所有必要的装备。电池等消耗品、各种工具、用来代替战斗服的黑毛衣和工装裤。皮尔斯没有携带打印机,只好在路上上网吧打印出必要的资料,交给两名佣兵。
傍晚时分,车子载着众人来到泽塔安保公司附近。公司坐落在丘陵地带一大片平地中,沐浴着余晖。在铁丝网背后,耸立着有如旅游区酒店的公司大楼。公司大楼的背后就是飞机场。
众人留在车内,进行最后一次会议。“日本援军”发来的数据包含了所有必要的情报。泽塔安保公司的设计图、监控摄像机的死角、警卫人员的配置和人数、解除各房间电子锁的密码,此外还有迈尔斯想要的波音737-700ER的操作手册。但手册实在太厚了,迈尔斯只读了有用的部分,将驾驶席的仪表和各种开关的位置记在脑中。
确定行动计划后,耶格将视线投向后排。阿基利正兴致勃勃地阅读着一摞资料。
“你在看什么?”
阿基利对耶格的提问置若罔闻。他不是故意的,因为他完全沉浸在了资料当中,两只眼角上挑的大猫眼,正飞速扫描着纸面。
“阿基利看的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图。”皮尔斯代替阿基利回答道。
“我们不是要坐飞机吗?研究洋流做什么?”
“这是最后的王牌。”皮尔斯说,但脸上却流露出不自信的神色,“对这个脱逃计划,我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但现在只能相信日本援军了。对了!”人类学家取出了阿基利与他们对话时使用的小型电脑。
“我安装了语音软件,今后阿基利输入的文本可以转化为声音输出。”
“他一定是一个话痨吧。”耶格说。
众人打开罐头,吃了在非洲大陆的最后一顿饭,将车开到泽塔安保公司后部。
晚上九点四十分,巡逻车按时通过后,耶格发动了隐藏在树林背后的车子。他没有开头灯,径直穿过公路,停靠在铁丝网旁边。高四米的铁丝网上挂着画有骷髅的警示牌。铁丝网上通了一万伏的高压电。
耶格下车,戴上橡胶手套,坐在铁丝网旁,使用塑料工具撬开铁丝网。对原特种部队队员来说,这只是基本的入侵技术。地面与铁丝网之间打开一个大洞后,迈尔斯将一块大塑料板插进去,确保耶格能顺利通过。
耶格躺着滑入地面和塑料板之间,避免触碰电网,钻进了泽塔安保公司的领地内。然后他立刻起身,跑到铁丝网内侧的电源箱边。金属箱只有他的腰那么高,上面挂着一把很小的锁。耶格用工具破坏了锁,打开箱门,找到报警开关,将其关闭,然后切断了通往警卫室的通信线路和电源。
迈尔斯朝金属网投了一把匕首,确认安全后,铁丝网外侧的三人也陆续从窟窿中钻了进来。
行动迅速进入第二阶段。四人选择走监控摄像机的死角,朝公司大楼背后迂回前进。见到熟悉的泽塔安保公司,耶格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有点怀旧。
夜里十点零五分,他们比预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建筑后门。眼前是水泥制的武器库,武器库对面便是沐浴在橙色光芒中的机场。
众人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下一个机会。不久后,远方的夜空中出现了机身上防撞灯的红光,喷气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那是中情局的空壳公司所属的波音737飞机,飞机正缓缓地朝地面降落。
轰鸣声震耳欲聋后,四人一同行动,跑到武器库入口处,在密码面板上输入密码,沉重的大门立刻开启。耶格和迈尔斯进入武器库,放下AK47,换上带消声器的M4卡宾枪。将装上子弹的手枪交给皮尔斯,所有人都穿上防弹背心。因为没有适合三岁孩子穿的防弹服,皮尔斯只好将阿基利背起来。人类学家的身体便是阿基利的防弹盾。
准备好携带的装备,众人推出推车,逐个挑选将装上飞机的物资,包括头盔与护目镜、小型氧气罐、方形降落伞等高空跳伞所必需的装备。因为拥有空降资格的两名佣兵必须分别携带皮尔斯和阿基利一起跳伞,他们特别检查了降落伞背带和连接器。
这时,机场传来的引擎轰鸣达到了最大音量,然后戛然而止。波音飞机应该顺利着陆了吧。
耶格从武器库入口探出半截身子观察外部情况,确定行动是否可以进入第三阶段。这时出现了一个小意外。公司大楼后门打开,走出了一个高个儿男人。耶格很快就认出,那人是作战部长辛格尔顿。耶格飞速转动大脑,判断这是一个绝佳机会,可以为接下来的行动省去许多麻烦。于是他打手势告诉迈尔斯,敌人出现,让他跟上自己,悄无声息地溜到武器库外。
辛格尔顿似乎正要去机场迎接中情局特工。耶格从背后接近辛格尔顿,将手枪顶在他的后脑勺上,故意让他听到扣下扳机的声音,命令道:“别动。”
辛格尔顿身体微微一晃,举起双手,“谁?”
“老朋友。”
“光听声音认不出,能回头吗?”
“可以。”
私营军事公司的作战部长缓缓转过头。他一看到用枪对着自己的耶格和迈尔斯,就惊讶地瞪大了眼。
“是你们?守护者计划执行得怎么样了?”
“两个队友死了。”
“什么?”辛格尔顿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痛苦的表情,“是因为感染了病毒吗?”
他的反应打消了耶格的顾虑。辛格尔顿并不清楚守护者计划的真实目的。耶格不再对他怀有敌意,但并没有放松警惕。
“计划仍在执行。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
“怎么回事?是五角大楼的意思吗?”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必须听我的。”
辛格尔顿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玩过头的恶作剧。
“我不同意怎么办?”
“反抗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哪种人。”
赤手空拳的原军人逐次打量了两名佣兵,表情苦涩地点了点头:“我怎么才能活下去?”
“到武器库去。”耶格命令道。
十分钟后,辛格尔顿离开武器库,独自朝机场走去。
全长三十米左右、曲线优美的小型客机,正停在机库前的停机坪上。周围有九名工作人员在搬运货物,给飞机加油。
辛格尔顿在舷梯下发现了五个美国人,于是走上前去:“欢迎来到泽塔安保公司。我是作战部长麦克风??辛格尔顿。”
运来武器弹药的中情局特工逐个自我介绍,与辛格尔顿握手。
“食堂里准备了便当。各位在这里歇会儿再走吧。”
“嗯,好。”副驾驶露出亲切的笑容。
辛格尔顿等所有货物都卸下来后,命令所有搬运人员:“大家都到这里集合。”
搬运人员集合,辛格尔顿从中选出两人,说:“武器库中有一辆堆满货物的推车,把车推过来,搬进客舱。”
“是。”两人答道,朝武器库走去。
波音飞机的机长诧异地问:“搬上飞机的是什么东西?”
“刚才我收到指示,让我把增补的物资运上飞机。”
“是兰利发来的指示?”
“是的。”
一名特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机。见他要打电话回国确认,辛格尔顿不禁冷汗直冒。
“不好意思,请不要打电话。”
“为什么?”特工狐疑地问。
“因为这个。”辛格尔顿说,敞开了衬衣。他的胸部绑着便携式无线电通话器的麦克风和带遥控爆炸装置的C-4高性能炸药。“包括我在内,这里所有的人都被劫持为人质了。现在,武装分子正用狙击枪从远处瞄准我们。”
中情局的特工们望向跑道另一侧,机库附近太亮,根本看不见黑影中有什么。
“他们正通过声音监控这边的情况。各位请务必照我说的做。先将携带的武器和通信装置全都放到地面上。”
一名特工大概想到了什么,拔腿便跑。但就在他起步的瞬间,伴随着锐利的啸叫,一枚子弹划空而来,击中他的右肩。他短促地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伤口蹲了下去。
“他们训练有素。”辛格尔顿继续说,“只要我们不抵抗,他们就不会开枪。拜托了。”
特工们勉强遵从辛格尔顿的指示,跪在地上,接受搜身检查。他们被蒙上眼睛,堵住嘴,背着手戴上了塑料手铐。只有负责加油的人没被束缚,辛格尔顿命令他们道:“把油箱加满。”
这时,奉命去武器库推推车的两个工作人员回来了。他们觉察到停机坪的异样,立即停了下来,但一见绑在辛格尔顿身上的炸药,他们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快点!”辛格尔顿吩咐道。他们什么都没问便遵命行事。两人将物资搬进机舱,辛格尔顿让他们不关舱门,取掉舷梯,待他们办完这些事后,也排进人质的队列。
在这之后又加了一个小时的油,其间所有人都留在原地,相安无事。
工作人员加完油,将加油车从飞机主翼下开走,然后也被辛格尔顿戴上了手铐。耶格透过瞄准器看到这一幕,从地上站起来,放下狙击枪,换上M4步枪,穿过跑道走过来。
机库旁只有辛格尔顿一个人站着。辛格尔顿问:“可以了吗?”
他的低沉的嗓音中透露着疲倦、无力,以及不至于引起对方愤怒的敌意。
“可以了。”耶格答道,给辛格尔顿也戴上了塑胶手铐。
迈尔斯、皮尔斯和阿基利从各自躲藏的地方现身。确认人质没有能力抵抗后,迈尔斯放下医用包,对肩部中枪的特工进行紧急处理。
“放心吧,你不会死。”
特工被塞住了嘴,发不出声音。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在表示感谢。
迈尔斯钻进机库中的卡车,发动了引擎。所有人质都被押上载货平台,运到了公司大楼背后的训练场。耶格把所有人质的腿捆住,关进人质营救训练用的模拟房屋。
“这里什么时候进行下一场训练?”耶格问作战部长。
“后天。”
两天后在这里训练的佣兵一定会因为发现真的人质而大吃一惊吧。耶格也帮辛格尔顿蒙上眼塞住嘴。“坚持两天吧。”说完他就离开了。
等在走廊里的皮尔斯看了眼手表,“顺利极了。”他说,“我们离开这个国家吧。一起逃离非洲!”
众人坐上卡车,车子再次朝机库驶去。
夜深了,耶格抵达机场,眺望着即将乘坐的那架飞机。
纯白的机身上没有航空公司的标志,只有一个航空器注册编号:N313P。
迈尔斯取掉飞机的制动块,返回耶格身边,说:“帮帮忙。”
两人进入机库,抬出伸缩式梯子,靠在机体前部的门上。门距地面十米左右。迈尔斯率先攀上梯子,背着阿基利的皮尔斯和耶格也陆续登机。
飞机内部漆黑一片。迈尔斯打开手电筒,照亮客舱。舱内已改装为商务机的模样,与通常的客机差别很大。前部和后部有两个会议室,座位并非安置在窗边,而是围绕着中央的桌子。
众人放倒梯子,试图关闭舱门。但他们不熟悉关门的方法,半天也没弄好。正在大家争论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电子声音:“让门与机体平行,然后向外推。”
是阿基利在使用电脑指挥大家。照他说的办法推动厚门,门终于平顺地关闭了。
“好样的!”迈尔斯摸了摸阿基利的头,朝驾驶舱走去。
微光射进驾驶舱中,映出驾驶席周围无数的装置。
“我还是第一次坐机长席。”说着,迈尔斯坐进了左侧的座位,然后将座位向前挪动,“耶格,你就坐我旁边吧。”
“我可以吗?”
“嗯,给我照着仪表。”
耶格坐进副驾驶,取出电筒。一束光照在电子设备上。
迈尔斯摊开自制的检查清单,“燃料阀?辅助动力装置的开关?”他自顾自地嘟哝着,逐个打开开关。不一会儿,舱内亮起了灯,从液晶屏开始,仪表盘也陆续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迈尔斯又将同样的操作重复了一遍,成功启动了第二台引擎。现在,机舱里回荡起喷气式引擎强有力的咆哮。
“成功啦!一切顺利!”耶格狂喜地大叫道,但他的不安一点儿都没有消除,“飞机起飞了再欢呼吧。”
皮尔斯抱着阿基利,坐到驾驶舱后部的位子。“比我们的飞行计划稍微提前了一点儿,不过还是起飞吧。”
“别忘了系好安全带。”迈尔斯用机长的口气叮嘱皮尔斯,然后再次面朝前方,“出发了。”
迈尔斯微微前推油门杆,引擎的轰鸣立刻高昂起来,整个飞机开始缓缓向前滑动。
见迈尔斯双手离开了操纵杆,耶格吓了一跳。当飞机在地面滑行时,驾驶员使用的是座位左侧的另一套操作仪器。飞机忽左忽右,摇摇晃晃地沿着滑行道前进。进入跑道前有一个大转弯,这对临时机长来说,是一次大考验。他反复前进、停止,避免偏离跑道,终于转过了弯。
最后的方向转换结束后,飞机暂时停下来。现在,透过驾驶舱的窗户,可以看到眼前笔直的跑道,如今在跑道灯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无线电频率、襟翼位置、应答器输入……”最后的检查结束后,迈尔斯对耶格说,“顺利升空后,就拉起这个杆,收起起落架。”
“还有呢?”耶格搜索着贫乏的知识储备,问道,“需要读出起飞前的速度吗?”
“这也需要,但我不知道正确的数值是多少。”
“什么?”
迈尔斯本想报以一笑,但面部却是僵硬的。“哎,算了。这样吧,速度计达到190节时,你就大喊‘VR’。”
“这就行了?”
“相信我。”
迈尔斯左手握住操纵杆,右手将油门杆推至九十度的位置。引擎转速上升,低沉的轰鸣逐渐转化为刺耳的高音。
“准备好了吗?”迈尔斯大叫。
“好了。”
“断开自动油门。”
迈尔斯将油门杆推到最大位置,机身突然紧急加速。座椅后背紧贴上耶格的后背。他感觉机体整个向左倾斜,差点儿惊恐地大叫。刚一冷静下来,机体就提升到了无法停止的速度。
驾驶席中的迈尔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跑道中心线,用脚下的方向舵调整前进方向。喷气式客机引擎全开,左摇右晃着急速冲过跑道。耶格注视着速度计。还没有到达190节。抬眼一瞥,即将抵达跑道的尽头,如果再不离地就要撞上外面的树林了。
“迈尔斯!”
耶格怒吼的同时,迈尔斯拉起了操纵杆。机头抬了起来,但角度不够。机体虽然离开了跑道,却眼看着就要逼近机场周围的铁丝网。
耶格一下子心灰意冷,心里仿佛开了一个空洞。他感觉身子飘了起来。波音飞机擦着铁丝网边成功起飞,越过前方的树林,升入夜空。
驾驶席上的两个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耶格好不容易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收起了起落架。机体底部传来前轮和主起落架的声音。仪表盘上的红灯停止了闪烁。
迈尔斯面无表情,继续拉动操纵杆,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动了动下巴,“喂?”他开始与负责航空交通管制的雷达管制员联系。飞机飞在大西洋上空期间,会一直处在雷达搜索的范围内。
与管制员简短地交流了几句后,迈尔斯说:“看来很顺利。劫机行为没有暴露。再过一会儿就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
“干得好,迈尔斯。”耶格称赞道。得分是C-,不过好歹起飞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抵达目的地?”
“需要大约十四个小时。半天后,任务就完成了。”
耶格点点头,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透过舷窗俯瞰地面,灯火辉煌的开普敦之外,便是广阔无垠的黑色大洋。本以为无法逃离的非洲大陆,正一点点向后退去。
“逃离非洲”的时间到了,想到这里,耶格突然感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把自己往回拉。过去数百万年间不断孕育出新人类的这片大陆,似乎伸出了大手,想阻止耶格逃脱。我必须逃,耶格想。我必须摆脱这邪恶的力量,摆脱这多舛的命运。
耶格看了看手表——还没有到儿子生命终结的时间。贾斯汀还活着。父子两人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为了活着迎来十四小时后的结局,耶格开始确认计划中有无漏洞。
4
研人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警察应该已经中止了搜查行动。可以说,这座公寓楼暂时是安全的。
研人用薄层色谱法,确认反应已经结束。至此,生成GIFT1的所有合成操作都已完成。
研人将烧瓶从磁力搅拌机上拿下,仔细观察。烧瓶中装满了无色溶液。如果实验成功,那溶液中就含有能激活变种GPR769的激动剂。
研人谨慎地着手后期处理,从混合溶液中提取目标物质。首先提取出有机物,然后进行浓缩去除有机溶媒,再加以分离。研人用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知识和技术,一步步创造这史无前例、堪称奇迹的新药。
天亮后不久,后期工作进入了最后的提炼阶段。垂直的细长玻璃管中,分离出了三种生成物。肉眼就能看出,极性不同的物质分成了三层。
他将各层物质转移到茄形烧瓶中,用旋转蒸发仪进行蒸馏。因为各种物质都溶解在有机溶媒中,必须去除溶媒,才能得到纯净的最终生成物。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研人又用真空泵将溶媒全部剔除干净。
最终生成物终于提炼完成。三个烧瓶中残留的物质都没有结晶,而呈泡状非晶质状态。这里面,GIFT1是哪一个?
研人来不及感慨就取出了手机。虽然还不到上午九点,但对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喂?”
“在睡觉?”
“我早就起来等你电话了。”正勋答道,“情况如何?”
“成功了。”
“太好啦!”正勋用力说道,“接下来就是结构鉴定了。”
“生成物有三种,没有结晶化的物质。全部可以通过核磁共振分析来鉴定,现在能送到大学来吗?”
“没问题,我已经预约了共享机房。”
“样品之外,我还送来了写有GIFT1结构式的笔记本,给共享机房的伯母看看吧。”
“共享机房的伯母”是指维持和管理机房装置的光谱分析专家。她的眼力惊人地准确,无论分析结果多么复杂难懂,她只需看一眼图表就能知道样品的化学结构。只要请伯母出马,她就会判断出哪个样品是GIFT1。
“这样就不用将结果送回给我看了,可以节省时间。”
“好。对了,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正勋今晚就将前往里斯本。
“终于到最后时刻了。”研人说。
“加把劲,千万别在最后阶段犯错。”
研人点点头,将现在使用的新手机号码告诉正勋。“以后就打这个号码联系我。”
“出什么事了?”正勋问,“你没事吧?”
“没。”研人只能如此回答,“傍晚再商量药物交接的问题吧。”
“好。”
研人打完电话,叫来骑摩托送货的人,确认样品上的标签没有弄错。
贾斯汀??耶格的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了,问题是另一个命在旦夕的人。小林舞花还躺在医院的病**吧。还是说,那个孩子已经败给了病魔,升入了天国?
研人想起正勋的话,鼓励自己: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美国东部时间晚上十一点。鲁本斯正想离开国防部,但刚到停车场就被叫了回去。
“紧急情况,请尽快回来。”留在行动指挥部的部下艾弗里在手机中说,“刚才发现了奴斯的行踪,似乎已经逃离了非洲。”
“什么?是乘船吗?”
“是飞机。‘航空专业’公司的飞机被劫持了。”
“航空专业”公司是中情局执行秘密计划的空壳公司。尽管鲁本斯心存疑问,但还是快速返回了五角大楼的地下一层。
他通过生物特征识别系统,进入指挥部,艾弗里迎上来,语速极快地报告说:“一架秘密输送武器弹药的中情局飞机被乔纳森??耶格等人劫持了。”
“是哪里的机场?”
“泽塔安保公司的机场。”
原来如此,鲁本斯不禁感叹。他之前完全忽略了私营军事公司的机场。“四个小时前,有保安发现机场的灯光一直没关,于是前去查看,结果发现了被监禁的乘务员。现在,管制雷达已经捕捉到了被劫持飞机的踪影。”
“他们正朝什么方向飞?亚洲吗?”
“不,正在往大西洋的西北方向飞。”
鲁本斯又是一阵错愕。难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北美大陆?
“这条航线同‘航空专业’公司提出的飞行计划一致。飞机应该会在累西腓降落。”
“累西腓?”
“位于巴西东端,南美大陆在大西洋的突出部。他们打算伪装成中情局特工,秘密进入巴西。”
鲁本斯觉得奴斯的计划不会如此简单。但只要不说破,让大家照这个思路制定对策,奴斯逃脱的几率就会大幅增加。就在这时,埃尔德里奇打来了电话。涅墨西斯计划的监督官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一意外事件的惊慌。八成是担心丢掉官帽吧,鲁本斯窃笑。
“我已经掌握了情况。将布置在巴西的所有中情局特工都集中到累西腓的瓜拉拉佩斯国际机场。”
“要不要联络巴西政府?”
“没必要。不要把国务院那帮家伙卷进来。那样会把事情闹大,就让情报机构来处理吧。”
“明白。”
“我现在就去那里。”埃尔德里奇挂断电话前,又撂下最后一句话,“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行动指挥部立即开始忙碌起来。军事顾问斯托克斯与其他工作人员进入房间,鲁本斯还来不及同他打招呼,霍兰德的保密电话就响了起来。抱着些许期待,鲁本斯接起了中情局局长的电话。
“鲁本斯,用平辈语气说话。”霍兰德开口道,“别让人听出你在跟高官对话。”
“嗯,我知道了。”鲁本斯顿时会意。
“你知道泽塔事件的详情吗?”
“不知道。”
“我刚跟一个叫辛格尔顿的人通了电话。据他说,沃伦??盖瑞特死了。”
“死了?”
“嗯,似乎是耶格说的。”
鲁本斯感到自己身上的罪行又多了一条。这个打算控告美国总统的勇敢男人壮志未酬,已经死了。激发盖瑞特的是一种自责,而鲁本斯此时对自己也抱有同样的自责。
“这下就有可能中止计划了。”中情局局长表现出的却是喜悦。但这不是因为奴斯会因此得救,而是他亲自经手的“特殊移送”的肮脏秘密,将不会被公之于众。
面对毫无罪恶感的霍兰德,鲁本斯怒不可遏,但现在最好将霍兰德争取到自己这一边。虽然涅墨西斯计划不可示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但要终止计划仍然困难重重,因为比霍兰德更加无耻傲慢,却手握世界最高权力的暴君,仍然想抹杀奴斯。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霍兰德说,“将特工集中到瓜拉拉佩斯机场可行吗?奴斯可以顺利逃脱吗?”
“让尽量少的特工去。”鲁本斯说。令中情局局长也相信奴斯等人将秘密进入巴西,这才保险。“只要给他们故意留破绽,就没问题。”
“好的,我明白了。”
“现在就只有这样的对策吗?”鲁本斯反问。
“嗯,飞机此刻在大西洋中央飞行,战斗机的续航距离没有那么远。而且,这架波音飞机平常用于毒品走私的监控,机上设有军用雷达。如果我们派出预警机,很快就会被发现。倒不如让他们在累西腓降落。”
“那架飞机的续航距离是多少?”
“一万一千公里多一点。最远可以飞抵迈阿密。”
听到美国的地名,鲁本斯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架飞机上的防御装置如何?”
“没有任何防御装置。除了装有雷达,它跟普通商务喷气式飞机没有不同。在战斗机面前,它不堪一击。我想用不着通知巴西政府吧。”
奴斯要到哪里去?鲁本斯再次盘算起来。如果在累西腓附近再掉转航线,巴西空军就会立刻起飞。波音飞机进入其他任何邻国也都会被当地空军驱逐,只能在公海上空东逃西窜,最后耗尽燃油。可以确定的是,波音飞机不会飞到美国来。只要进入美国领空,它就会立刻被击落。
“雷达有没有发现什么?”驾驶席上的迈尔斯问。
“没。”耶格从设在驾驶舱后部的装置上抬起头说,“没有发现可疑飞机。”
从开普敦出发后,他们已经飞行了六个小时。天还没亮,在一万一千米的高空,群星璀璨,似乎触手可及。皮尔斯坐在副驾驶席上,抱着阿基利。阿基利正用手一个个地指行星,仿佛在进行天文观测。
“就要忙起来了。”皮尔斯看着手表说,“燃料状况怎样?”
“节约了不少。”迈尔斯说,“真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向西的气流。”
波音飞机其实已经偏离了预定航线,但程度甚微,没有到会引起怀疑的程度。“日本的援军”随时会通过电子邮件告知自动驾驶系统的输入数值。大家用“艾玛”这一代号称呼“日本的援军”。名字是皮尔斯起的,在姆布提人的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母亲”。
“艾玛是气象预报专家吗?”
“她什么都清楚。”皮尔斯笑道,转头问耶格,“准备好了吗?”
“嗯。大家都到这里来。”
驾驶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飞机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即便没有人操作,照样能顺利飞行。
进入客舱的四人开始检查降落伞装备。三个成人首先穿上保暖用跳伞服,耶格和迈尔斯相互帮助,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