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货两用车副驾位置的米津安吉,在撞车之前看到的“火球一般”的红光,是出现在高速公路下行线的路中央的。驾驶铝板厢式车的司机岛田正是看到了眼前奇怪的闪光,才条件反射地踩下了急刹车。闪光并非来自道路旁侧。这一点由昨晚在现场所作的试验得到了证实。

昨晚,沼井对着汽车挥舞了一通手电筒。虽说手电筒的光线很弱,但倘若这样的光芒出现在道路中央,估计汽车会停下来。而在路旁的山坡处晃动这样的灯光,其结果就是连一辆汽车也没停下来。

站在夜间的高速公路上朝着飞速狂奔的汽车晃动亮光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那样蛮干的话,就会在刹那间被汽车碾得粉身碎骨的……

沼井正平睁开眼睛躺在**,迷迷糊糊地继续着昨晚的思考。

现在才早上九点,然而从窗帘缝隙射入的白光亮得叫人难以相信。正平所住的公寓位于目黑区的祜天寺二丁目,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年了。

自从决定去当一名高中教师后,正平马上在北陆的市区租了一套公寓房。那是那所高中里的教导主任,也是他大学里的一位学长帮他找到的。去年九月,他去那边跟教导主任打了个招呼,顺便也去看了看那套公寓住房。公寓建在一个高坡上,可以俯瞰一条大河。周边绿树成荫,不远处还有一座石墙很高的城堡。回来后将此情形跟明子一说,明子立刻两眼放光,心花怒放。他们原本打算十月份在东京举行婚礼后,马上奔赴该地执教的。

明子就在预定举行婚礼两周前死于非命。即将开始的城下町生活如同一个美好的梦一般破灭了。正平也不想在这公寓里长期住下去。因为明子来访时所留下的回忆时时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像往常一样吃着烤面包,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忙。自从辞去了大学工作后,时间观念和工作压力都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书架上的书已经成了过去的残骸,就连扫上一眼都会使他感到厌恶。

喝过红茶之后,正平换上西服。上衣口袋里放着从事故现场捡来的那两样东西,还有必不可少的笔记本。

出门后,正平遇上了一位住在附近的年轻主妇。她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早上好!”

“早上好!”

正平在男孩的跟前蹲下了身子。

“啊呀,你还戴着眼镜呐。”

男孩害羞地拽紧母亲的手。

“是他哥哥在学校的手工课做的,拿回家后就送给了弟弟。”

这男孩还有一个哥哥,在上小学一年级。

“不错啊,是副蓝色的眼镜么,戴着真好看。”正平对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受到称赞,得意地仰起了头。镜框和镜腿都是用硬纸板剪成的,用蜡笔涂成了黑色。

镜片处贴了两张蓝色的玻璃纸。小男孩的一对小眼睛就躲在两扇蓝色的窗户后面。

“叔叔的脸和妈妈的脸都是蓝色的吧?”

“嗯。”

“对面的房子也是蓝色的吧?”

“嗯。”小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

“哥哥肯把眼镜送给小新新,真是个好哥哥啊。”

“哪里啊,哥哥还有一副眼镜呢。一边是茶色的,一边是绿色的。”母亲笑道。

“茶色和绿色的眼镜?”

“小孩子真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啊。”

“镜片颜色不同的眼镜,可真帅啊……新新,拜拜。”

“拜拜。”

戴着蓝色眼镜的小男孩朝正平挥了挥手。

“您走好。”

这位邻居主妇知道正平因交通事故失去了未婚妻,还知道他已经辞去了大学工作。因此,道别后她用同情的眼神目送着正平的背影。

在电车里正平双手抱在胸前,紧闭双眼坐着,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似的。但从他严峻的表情上,谁都看得出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涩谷站下了车,沿着道玄坂街往前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请问,你们店里有这样的东西吗?”

正平从口袋里掏出了黑布片。三公分长,两公分宽,就是曾经粘在他鞋底上的那东西,直到现在也依然是黏黏糊糊的。

女店员歪着脑袋看了看,没做声,又拿给老板看。

“我们店没这

种东西。电器商店里兴许有吧。”老板瞅着黑布说道。

“电器商店?”

“嗯,电气工程上好像会用到这类东西。”

“哦——”

“前面就有一家电器商店。你去那里问一下,大概就清楚了。”

“谢谢。”

在同侧五十米开外处,有一家电器商店。橱窗里、店堂内都摆满了家用电器产品。天花板上吊挂着色彩和形状都五花八门的照明器具。这样一家商店,懂得与电气工程相关的事吗?正平不由得有些疑惑。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头发稀少的老板给黑布片作了鉴定后,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

“哦,这不就是F-CO自粘胶带么。”

碎布片两公分宽的两道边裁得整整齐齐。不出所料,果然是胶带。

“这种胶带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正平问道。

“是绝缘材料,常用来缠电线接头的。”老板答道。

“缠电线接头?”

“是啊。这是棉布的绝缘粘胶带,也有尼龙的黑色绝缘带。应该是尼龙的绝缘带居多。因为现在电线的护套都是尼龙的么。尼龙胶带只有一面带粘性。把它缠绕到电线上就会紧紧粘在一起。尼龙和棉布都有绝缘性。电工在做室内布线等施工时会随身携带这种胶带。”

“那么,这种棉布的F-CO自粘胶带主要用于哪种电线的连接呢?”

“主要是高压线。像马达等器具的引线连接时就要用这种棉布的F-CO自粘胶带。这种胶带的粘力强啊。”

“你们店里也有这种绝缘胶带吗?”

“有啊。因为我们店也承接电器施工的。”

老板马上拿来了一卷。去掉包装后,就露出了一卷宽约五厘米左右、黑色橡皮膏似的胶带。正平将它与自己带来的胶带头比较了一下,发现两者完全相同。

正平在脑海中想象着事故现场。那里是开凿出高速公路的人工山崖。没有一户人家,自然也没有电线杆和电线,简直是一片野草茫茫的荒原。

“从这胶带的断口来看,像是在缠绕电线时剪下所需要的长度后剩下的。”老板说道。

“要是那样也未免太短了一些吧?”

“不,因为电工都是目测了长度后截断胶带,并缠到电线上去的,所以有时会把剩下的短头扔掉。”

“为什么不把剩下的短头也缠上去呢?这么短的东西,让人觉得与其扔掉倒不如一起缠上去更省事。”

“嗯,说的也是啊。”老板听正平这么一说,拿起了那段胶带头反复端详着,“是有些奇怪啊。为什么要把这么短的胶带头扔掉呢?一起缠绕上去不是更方便吗?不过,做电工的干起活来也是各有各的小毛病,不能一概而论啊。”

“哦。假设这是缠到电线上的胶带,为什么会有这一段掉下来呢?粘力这样强的东西会掉下来吗?”

“缠到了电线上的胶带是绝对不会掉的,因为它的粘力非常强嘛。说不定这是从电线的接头处揭下来后扔掉的。”

“从接头处揭下来的?”

“在修理电线时也会有这样的事。把旧的胶带揭下来,再缠上新的。说来也是啊,这断胶带头也太破旧了。”

“啊,这是因为掉在野外的关系吧。我推测这胶带用过后,也有五个多月了。在这五个月中,经过日晒雨淋,却依然这么粘粘糊糊的,紧紧地粘在我的皮鞋底上。”

正平推断,倘若是“他”用过这段胶带的话,就应该是在去年的十月三日。

“因为是缠在户外高压线上的,所以稍稍挨点雨淋,粘着力也不会减弱多少。踩上去当然会粘到鞋底上了。”

“请给我一卷新的F-CO自粘胶带。”

这种胶带的价格还是很便宜的。

“这种胶带在任何一家电器商店都有卖的吧?”

“嗯,只要是承接电气活儿的商店都有。”

“这个也是用于电气工程的吗?”

正平把胶带头装进口袋,随手又从口袋中拿出黑色纸片给老板看。

“不,这种纸不是用在电气施工中的。”

正平走进道玄坂商业街上一家文具店。

“请问,这里有这种纸吗?”

一位瘦瘦的老板模样的人看了一眼正平递过来

的黑纸,爱理不理地说了声“没有”。

“这是彩色纸的一种吗?”

“要是彩色纸的话,我店里就有卖,可没有这种彩色纸。”

“哦。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跟这一样的纸呢?”

“你别老是转悠文具店了,去纸张店看看吧。”

“纸张店?”正平恍然大悟,“这附近……”

“没有。”

“谢谢。”

正平离开这个噘着嘴喷烟的瘦脸男人,走出了文具店。

返回涩谷车站后,他坐上了地铁。他想起日本桥那一带就有纸张店。

“他”要用F-CO自粘胶带干什么呢?

除了进站时有亮光照进来以外,地铁的两侧车窗一直是黑乎乎的。这样的环境倒十分适合思考问题。

不是电线。因为现场没有那种东西。如果不是用来连接电线的,又是什么呢?毫无头绪。正平认为“他”进了某家电器商店,买下那种用于高压线的绝缘粘胶带,并于去年十月三日夜里去了现场。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但是,其用途不得而知。

他是开私家车去的现场。那么,有必要往汽车的零部件或发动机上缠绕绝缘胶带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场那个发光的“火球”是否就跟汽车的某个机械部分有关呢?假设“他”把汽车停在天桥旁,那么这个停车地点跟米津安吉目击到“火球”的地点之间就有八百米左右的距离。他在那段距离上贴着地面布下装在车上的电线。并且,因为距离太长,需要连接好几根电线。而电线的接头上缠的就是F-CO自粘胶带。事情果真是这样吗?

正平对脑中出现的这个念头十分兴奋。可是,汽车跟类似“火球”的发光体之间的关系,还是弄不明白。能够想到的只有汽车的发动机,不过,那跟发光体之间要如何发生联系呢?还有,为什么要用到连接高压线的胶带呢?要是这些问题弄不明白,就没办法深入思考下去。

在日本桥车站下车后,正平一下子落入了阳光的包围中。光线十分强烈,刺痛了他尚未习惯阳光的眼睛。樱花凋落之后,夏日的前兆也就随之而来了。

这里有一家纸张批发店。店门前的员工正从卡车上卸纸。那些纸估计是从造纸厂运来的吧。员工们用叉车五令五令地往店里面搬运,他们的脸上已经在冒汗了。今天气温确实升高了许多。

“啊,是这个吗?”被正平叫住的一名年轻员工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纸片,马上说道“这是呢绒纸。”

“呢绒纸?”

“你看,这纸不分正反面,纤维都起毛,就像呢绒一般,所以叫呢绒纸。”

“哦,主要用于哪里的呢?”

“嗯,办简易的画展时,常将它贴在墙上做背景,使画或挂轴看起来更加醒目。还有就是在改建的房屋中用它来做隔断,基本上就是这样吧。因为质地粗糙,一般不会把它当墙纸用。”

“整张有多大呢?”

“有全开纸那么大。跟我们现在搬运这种模造纸一样,长79公分,宽109公分。”

“街上的零售店里有卖吗?”

“嗯,即便不是批发店,只要是专业的纸张店都有卖的。不过,不是全开纸了,估计是对开或更小的。”

“多谢。耽误您干活了,对不起。”正平对热心的员工表示了谢意。

正平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百货商场。他的目的不是购物。而是坐到角落的长椅上,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对于眼前来来往往的顾客,他几乎视而不见。

“他”为什么要用呢绒纸呢?虽说纸片落在了事故现场,但未必是去年十月三日扔在那里的,也不能断定它和F-CO自粘胶有什么关联。然而,正平无法排除一个念头:这两件东西都是“他”带去并扔在现场的。

胶带也好,呢绒纸也罢,它们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呢?正平弯着腰,以手支颐,冥思苦想着。

“获奖感想”中会不会蕴藏着解开这一谜团的启示呢?报上的那些铅字早就铭刻在他的脑海里了,他逐行回忆着。

我拿起相机一个劲儿地按动着快门。由于火焰很亮,根本不需要使用闪光灯。

这是“获奖感想”的最后部分。

“根本不需要闪光灯”这句话在正平的心头卡住了。

(本章完)